黑虎蝦與路徑依賴

郁喆雋

如今打開任何一個網絡購物平臺，都會發現大量進口的冷凍虎蝦。然而有多少人在打開包裝的時候，會看一眼它的產地呢？按照這幾年的不完全觀察，網絡平臺上購買到的冷凍黑虎蝦主要來自越南和泰國等地。一般的消費者在享用美食的時候，可能很少會做“食物溯源”—它是怎么來的，以及為什么？一只黑虎蝦不遠千里，來到大家的廚房里，背后一定有其緣由。

紀錄片《西蒙·里夫暢游印度洋》（Indian Ocean with Simon Reeve，2012）第五集就將目光投向了印度洋沿岸的一個虎蝦出口大國孟加拉國。這個位于印度和緬甸之間的國家，擁有大約五百五十公里的海岸線。該國的海水溫度常年維持在二十攝氏度以上，海水中食料豐富，特別適合虎蝦的繁殖和生長，原本就是虎蝦的天然產地。但由于一些海域過去幾十年的過度捕撈，能夠自然捕撈到的虎蝦越來越小，數量也越來越少。

由于歐美市場對虎蝦有持續的需求，大量農戶從捕撈轉向了灘涂養殖。他們在自己的農田里挖出池塘來，引海水灌注，這樣就能開始虎蝦養殖。按照當地農戶的描述，年景好的時候，一平方米土地可以產出一百克虎蝦。十多年之前的數據就顯示，孟加拉國有超過三萬五千個虎蝦養殖場。而全世界有大約百分之四十的虎蝦來自類似的人工養殖。

雖然灘涂養殖的產量穩定，但也有風險：近年來有新聞報道，屢有不知名的病毒侵襲養殖地，導致虎蝦成批死亡。農戶猜測，這可能與水質惡化有關。于是就有人將虎蝦養殖工業化，從小農經濟轉向集約生產，把育苗、養殖、加工流水線化。簡而言之，就是把各家各戶的池塘“收攏”進一幢幢鋼筋混凝土的廠房里……

然而此時農戶們又發現了新的問題，池塘周圍的土地無法再恢復耕種農作物了。灌注海水后，土壤逐漸鹽堿化，而且不限于池塘范圍，周邊的土壤也會受到影響。就算將海水抽干，土壤也不再適宜耕作。換言之，從種植莊稼轉為虎蝦養殖，這個過程是不可逆的。所以在孟加拉國的沿海地帶很多著名的稻米產區逐漸消失了。從捕撈到灘涂養殖，再到工廠化，大約就是典型的“路徑依賴”。為了短期的生計與回報，一代人就可以毀掉自己賴以生存的根基。

孔子在《論語·鄉黨》中曾提出“八不食”。我們在餐桌上享用物美價廉的黑虎蝦時，是否會心生當代的“不食”規范呢？抑或問一句：何不食黑虎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