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品

最近英國司法部啟動了一項公眾咨詢,話題是如何繼續保存英國的遺囑檔案。政府提出的建議是將所有的紙質遺囑掃描做成數字文件,然后不再永久保存紙質遺囑。消息一出,引起不少人反對,在圖書館和檔案管理方面的專業人士中,反對聲音尤為強烈。
我在看到這則消息后,才第一次知道英格蘭和威爾士所有的遺囑還有一個集中存儲的地方,而且從1857 年就開始這么做了。當年通過了遺囑認證法令,從此私人遺囑經過法庭認證之后,會在專門的遺囑檔案館里存放一份,并且允許公眾查閱。經年累月,遺囑檔案館里的紙質遺囑越來越多,管理花費很大。據司法部的咨詢文件稱,每年開支達450萬英鎊,因此如果將所有紙質遺囑數字化,并且檔案館不再需要永久保存紙質遺囑的話,能省下不少管理保存費用,政府建議紙質遺囑在保存25 年后銷毀,但是可以保留一些“知名人士”的紙質遺囑。
這一套說法聽上去挺有道理,科技進步可以改變信息存儲的方式,使之更為方便有效,而且也符合高效率使用納稅人的錢的原則。但是反對者指出,如果以為數字信息可以永久保存,那是一種幼稚甚至是危險的想法,數字信息方便查閱,但是不可以取代紙質材料的保存。
他們強調,不僅掃描過程本身可能出現錯漏,而且在掃描存檔后,數字信息仍然可能出現隨機錯誤、信息丟失、無法讀取等問題。今天大家都在用的存儲媒介和格式,可能幾年之后就不再生產和更新了。1980 年代BBC 曾經做過一個“審判日計劃”,想法來1086 年英國第一次人口經濟大普查后制成的“審判日書”(Domesday Book),通過收集英國各地超過一百萬普通人的生活信息、照片等,為時代留下記錄。所有的信息以模擬方式存儲在兩張激光視盤上,需要特別的設備、運行專門的軟件閱讀,一共售出約一千套。現在這兩張激光視盤還保存在英國國家檔案館內,但是因為合適的設備,信息已經讀不出來了。好在BBC 還保留了收集資料時所用的錄像帶和文本文件,所以在2011 年左右,將原始數據再次整理,放到網上供人查閱。
所以,許多人都指出,如果要讓數字信息一直可以讀取,就需要不間斷地維護、更新、升級;如果將這些工作外包給私營企業,則還要考慮商業運作的內在風險。記得當年谷歌開始大規模掃描舊書時,曾與大學圖書館合作,一名館員問了一個“靈魂拷問”式的問題:“如果你們公司倒閉了,這些掃描文件怎么辦?”那時候谷歌正如日中天,不會去想這個問題,但其實這是個非常恰當的問題。商業公司是為追求利潤而存在,而非為社會永久保存信息,這與圖書館的出發點是不一樣的。
所以反對者針對的并不是數字化本身,而是銷毀原始文件的建議。紙質文件可以保存很長時間,一旦銷毀,那么信息保存的最后一張保護網也沒有了。至于說保留“知名”人士的遺囑,更是無法操作:由誰決定哪些人算得上“知名”人士?誰知道今后的人們會關注哪些當今完全被忽略的人?有許多例子可以證明,后代的歷史學家會從原先認為不重要的史料中發掘出新的東西。目前的共識是信息數字化和紙質文件的保存同樣重要,但是英國政府會不會聽取反對者的意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