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臭蟲，引發全球危機

莫奈

2023年10月4日，法國巴黎，工人在公寓內噴灑殺蟲劑

2023年9月份以來，巴黎地鐵出現了一個特別的景象：當地人更喜歡站著乘地鐵—即使他們身旁就是空位。這不是一種新流行的時尚，只是人們害怕碰到藏匿在座椅上的臭蟲。

臭蟲很會和人類玩躲貓貓，它們還會出現在高鐵、電影院、機場和醫院的座椅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臭蟲還登上了光鮮亮麗的巴黎時裝周。法國人紛紛拍照上傳到社交平臺，恐慌的情緒蔓延全國。

很快，這種吸人血的小生物攻陷了海峽對岸的英國。10月《英國衛報》報道稱，倫敦市長薩迪克·汗表示，英國公共交通系統的臭蟲威脅確實令人擔憂。英國公寓、火車站和電影院的臭蟲數量越來越多。倫敦的蟲害防治公司的業務咨詢電話也開始激增。維多尼亞線一位乘客拍下的臭蟲視頻，在社交媒體瘋狂傳播，已有數百萬播放。

這種生物，如今在歐洲幾乎無人不知。臭蟲危機更是漂洋過海，來到了亞洲—11月初，韓聯社報道稱，韓國17個城市也有臭蟲出沒。數量不大，但政府和民眾紛紛忙活起來，動用各種科技手段除蟲害，試圖消滅宿舍、家里和公共空間的不速之客。

隔海相望的日本也緊張了起來，11月底，《日本時報》也報道了專家的警告：隨著游客增加，日本遲早會淪陷。

一只小小的臭蟲，竟給全人類帶來了一次想象不到的公共衛生危機。

法國大規模出現臭蟲的影子，最早還要追溯到2023年8月。

法國國家臭蟲研究與防控研究所介紹說，2023年的臭蟲蟲害比往年嚴重，這一輪高峰始于8月底至9月初，許多劇院、醫院、監獄、地鐵等場所發現臭蟲出沒，不少人被叮咬得相當嚴重，紅腫難耐。

蟲子的存在，已經影響到法國人的日常生活了。

乘客們害怕沾上臭蟲，大家都默認站著搭地鐵和火車。一些參加了巴黎時裝周的KOL和博主也自稱被臭蟲攻擊和叮咬。臭蟲肆虐酒店的床單、被罩，Airbnb短租屋也有它們張狂橫行的身影，甚至餐館也不能幸免。社交平臺上很容易就能搜到法國人上傳的圖片和視頻。

學校也受到了牽連。最開始，法國有兩所學校因臭蟲出沒而關閉，接著，陸續又有十多所學校陸續關閉，消毒團隊進入，對校園進行徹底消毒。

臭蟲英文名是bedbugs，又稱為床虱，它經常鉆進床墊、衣服等各種織物里。這原本是一種體長不足1厘米的橢圓形小蟲子，通常為紅褐色，廣泛分布于世界各地。

臭蟲的危害在于以人類和其他動物的血液為食，是寄生昆蟲的一種，會給人帶來瘙癢、過敏等癥狀。未吸血的臭蟲身形扁平，但吸過血后體型變得肥大。

臭蟲最困擾人的地方在于，它們很少白天出現，往往是趁人睡覺時才活動吸血，吸飽了就又躲回去。臭蟲適應能力強，很抗餓，冬季即使不吸食血液也能活半年之久，因此生命力頑強。臭蟲也會吸附在行李箱的輪子處，隨著游客前往世界各地，傳播能力也很強。

在法國，很多家庭開始有意識清理臭蟲，但這筆費用并不低—需要數百歐元；當地的保險公司還開發出全面的家庭保險產品，其中部分保險涵蓋了被臭蟲侵擾的費用。

2023年10月3日，法國巴黎，商店上架了大量消滅臭蟲的產品

這一輪高峰始于8月底至9月初，許多劇院、醫院、監獄、地鐵等場所發現臭蟲出沒。

臭蟲的肆虐，引發了國家層面的重視。2023年10月3日，法國議員馬蒂爾德·帕諾把裝有臭蟲的小瓶子展示在國民議會上，質問總理，政府要怎樣行動來解決這場危機？他提及說：“臭蟲讓數百萬人的生活變成了一場噩夢，法國人變得疑神疑鬼。”

巴黎奧運會舉辦在即，法國政府也不得不緊張起來。質疑提出不到一周，政府專門召開緊急會議，討論如何應對臭蟲危機。法國交通部長克萊芒·博納日前表示，政府將進行一次春季大掃除，確保法國公共交通系統在奧運會前得到妥善處理。

棘手的臭蟲危機，讓巴黎人憂慮起2024年夏季奧運會的舉辦環境；眼下，巴黎的褐鼠數量有400萬至600萬只，2023年年中巴黎宣布研究人鼠共存的辦法；2024年夏天又將是白線斑蚊肆虐的季節。對此，《巴黎人報》調侃稱，“臭蟲、老鼠、白線斑蚊”會是破壞奧運的“引爆組合”。

行動力強的臭蟲，早就影響到了法國以外的地區，歐洲多國相繼爆發了“臭蟲危機”。同樣的現象蔓延到英國、希臘等地。倫敦的地鐵線路上，當地網友拍下了不少“目擊”事件。

2023年10月9日，倫敦市長薩迪克·汗在接受“PoliticsJOE”的采訪時表示，他們已經向巴黎官員請教怎樣避免蟲害爆發。同時還承諾，倫敦交通局將每天晚上對火車進行消毒。

然而，家庭處理臭蟲的價格昂貴，讓很多人望而卻步。

由于臭蟲的隱匿性和極強的生命力，這個物種很難被完全消滅。

相比之下，預防顯得更為重要。英國害蟲防治公司Rentokil在9月份發布的數據顯示，2022年到2023年，英國臭蟲數量增加了65%，這與疫情后旅游業復蘇、酒店住宿導致的傳染有關系。而且，越來越多的人從eBay、Facebook等線上平臺購入二手家具，染蟲風險提升。

實際上，比起臭蟲的傳播，與之相關的恐慌情緒的彌漫，也值得關注。社交媒體時代，迅速拉近的距離感，相關圖片、話題的持續發酵，讓很多人處于恐慌中。

英國《衛報》報道了一名22歲的學生，黛拉·皮爾，她稱：“我真的非常害怕……臭蟲這個事兒折磨了我一天。”

31歲的塞萬提斯在去工作的路上，會擔心地下到處都是臭蟲，為了不被叮咬到，“不坐在公共座位上，而是站著，或干脆坐地上”。

培養皿中展示的一只臭蟲

2023年11月13日，韓國仁川，技術人員正在對地鐵列車內部進行高溫蒸汽消毒

《巴黎人報》調侃稱，“臭蟲、老鼠、白線斑蚊”會是破壞奧運的“引爆組合”。

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出現的臭蟲，成了不少人心中的陰云，這帶來了額外的恐慌。害蟲防治網站badbugs.fr創建者貝齊厄說，一些憂心忡忡的房主打來電話，但他們發現，這些人所提到的問題里，有3/4并非臭蟲引起的。

而相隔甚遠的亞洲，也似乎不得不面對臭蟲危機和恐慌蔓延。

近段時間以來，韓國各地臭蟲投訴接連不斷。韓國政府相關部門消息稱，截至11月6日，全國17個市、道共收到30多起關于臭蟲的投訴。韓國官員表示，這些臭蟲，可能是往返歐洲的游客帶來的。

韓國政府把11月13日至12月8日定為臭蟲重點防治期，在此期間，各地方政府每周制定一次防治計劃，并在政府會議上共同盤點防治工作，其中，首爾市政府為此緊急撥款5億韓元（約合人民幣274萬元）。

此外，韓國機場公社表示，將在機場內設置大量的臭蟲誘捕裝置，以防臭蟲接觸旅客。

有意思的是，一款名叫“臭蟲地圖”的線上工具也應運而生。現年29歲的工程師、開發者姜在九表示，自己對昆蟲“非常敏感”，因此一年四季都睡在蚊帳里。

臭蟲恐慌推動他建立了網站，標示出韓國發現臭蟲的地區，網站以橄欖綠為主色調，姜在九稱，此舉是希望訪客瀏覽時“心靈平靜”。

11月以來，中國香港也傳出發現臭蟲的新聞。香港蟲害控制從業員協會旗下的滅蟲公司發出數據，近日接獲的市民查詢飆升近四成，11月初的某個星期接近50宗。

根據推測，由于韓國是香港市民的熱門旅游地之一，因此臭蟲絕對有機會隨著飛機等交通工具傳至中國香港。

公眾更關心的問題是，中國內地會否受到這一輪“臭蟲攻擊”的影響？

其實，臭蟲一直存在于中國不同省份，曾經的“除四害”運動里，臭蟲就曾被列為其中一害。暨南大學附屬第一醫院皮膚科主任醫師胡云峰接受采訪時表示，廣東一直都有臭蟲分布，但是從廣州的臨床接診情況來看，多年來都沒有接診到集中、大規模的被叮咬患者。

從歷史和地理因素來看，這一輪臭蟲危機首先出現在法國，有著某些不能忽略的“必然性”。

巴黎成為世界上老鼠泛濫最嚴重的城市之一。

2023年3月14日，法國巴黎，埃菲爾鐵塔附近街道上的垃圾堆

法國昆蟲學家貝林格指出，過去數十年來，包括滴滴涕（DDT）在內的殺蟲劑被用于消殺臭蟲，起到了很好效果；但后來人們認識到了DDT對環境的危害，所以，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多個發達國家禁用DDT，轉而采用更溫和的殺蟲劑。

法國尤其突出，法國政府甚至建議殺蟲公司使用非化學方法消殺，采用高溫或者冷凍方式物理清除臭蟲。

溫和的殺蟲劑，讓臭蟲產生了抗體。物理清除的效果，也大打折扣。臭蟲生長自然就肆無忌憚了。

而且，法國地鐵的運營狀況向來為人詬病，其衛生和安全條件堪憂，很多線路沒有空調，地鐵里通風口很少，悶熱的車廂環境滋生了各式蟲子。

法國整體的公共衛生系統運行得也并不順暢，除了臭蟲，老鼠也是一大危害。

2023年3月，針對馬克龍延遲退休年齡政策的罷工持續，巴黎環衛工人連續罷工，三家垃圾處理廠的運轉持續癱瘓，街頭堆放了數千噸的垃圾。

巴黎的標志性景點附近—埃菲爾鐵塔、凱旋門旁，垃圾也相伴出現。最具代表性的街區，如第五區、第六區和第十六區，放眼望去，滿是黑色垃圾袋。

此次罷工更是激發了原本尚未解決的人鼠矛盾，散落巴黎的廚余垃圾成為了老鼠們的天堂，它們結伴散步和覓食，入夜后出沒的數量更是“多得嚇人”。

據統計，在巴黎，平均每個人家里有1.5～1.75只老鼠，這使得巴黎成為世界上老鼠泛濫最嚴重的城市之一。

老鼠帶來的健康威脅人所共知，為了解決鼠患，巴黎每年花費約150萬歐元滅鼠，但是多年來，這些嚙齒動物仍然在不斷繁殖。

經歷多年的滅鼠行動失敗后，2023年6月，巴黎市長安妮·伊達爾戈領導的政府在一次市議會會議上宣布，未來人們將嘗試與老鼠更好地共處。在市長的建議下，副市長蘇里斯決定成立專門研究“人鼠共存”問題的委員會，找出“對巴黎市民而言既有效又不會過于影響生活的應對策略”，副市長還稱，正邀請公共衛生專家參與論證“人鼠共存”的可行性。

難以徹底解決的鼠害問題，也和臭蟲問題的困境很類似—人類衛生環境整體上的惡化，自然滋生了各種蟲害，而新的問題，又淪為左右拉鋸的政治議題，懸而未決。這一切互為因果，惡性循環。

浪漫之都巴黎，無疑是現代都市文明中公共衛生制度最糟糕的樣本之一。而當下，這座城市正全力迎接2024年奧運會，巴黎人將如何解決這次臭蟲危機，面臨著全世界的注視。

責任編輯何承波 hcb@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