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橘燈

宋禹沛

記憶里，老家進入深秋，便是采橘子的旺季。每每此時，爺爺都會讓兒時的我坐在他的肩頭，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提著各種各樣的采果器具，漫步在田間地頭。他總是仔細地檢查莊稼的生長狀況，再安心地帶著我前往果園。

爺爺的果園是我最喜歡的場所之一。果園里的芳香溢滿了附近的整片莊稼地。漫步橘海，望著一顆顆黃澄澄的“小燈籠”，我便迫不及待地摘下幾個嘗一嘗，盡情享受秋日甜蜜。爺爺是果園里經驗豐富的“老手”，手掌早已被磨礪得布滿老繭，一分鐘就能摘下一小籃。

我們就這樣從下午采摘到傍晚。天色漸暗，爺爺點亮了那盞陪伴他多年的煤油燈。燈光溫暖而明亮，發出淡淡的橘黃色。我羨慕不已，也想擁有一盞。爺爺笑了笑，說：“爺爺回家給你做一個更特別的！”

回到家后，爺爺竟拿起幾個又大又圓的橘子欣賞起來。我正疑惑不解，爺爺卻說：“寶貝的燈馬上就好嘍！”只見爺爺用小刀劃開橘子的“帽子”，小心翼翼地掏出果肉，再用紙巾把內外的汁水耐心地擦拭一遍。爺爺又不知從哪里翻出幾只扁扁的蠟燭，固定在橘子底部。“嚓”地一點，蠟燭便發出了明亮的光芒！我驚喜萬分，捧起剛獲得的小橘燈，連剛挖出來的橘肉都忘記品嘗，徑直向巷子里跑去。不一會兒，小伙伴們都被我這新穎的燈吸引過來了。我享受著他們的稱贊，既驕傲又神氣，玩到很晚才回家。

隨著年歲漸長，比起小橘燈，我更傾向于在冬季廟會上欣賞五光十色的冰燈展。與同學們一起制作樣式復雜的走馬燈。這些繽紛的燈光逐漸在我的生活中凝成一道閃亮的霓虹，絢爛無比。暑假，我不會再央求父母帶我去爺爺家玩，爺爺不懂網絡用語，不追明星偶像。我做手帳、貼小卡，爺爺只會在旁邊靜靜地望著，然后癡癡地笑。我和他之間仿佛有了一層看不見的墻壁，任憑爺爺如何呼喚，我就是聽不見。家鄉的果園繁榮不再，而童年的那盞小橘燈似乎被歲月的長河淹滅，變得黯淡無光。時光悄悄溜走，我再也沒想起過那盞曾溫暖我童年的小橘燈，仿佛它從未存在過。

上初中時，有天爸爸媽媽告訴我，爺爺病重了。一場秋雨一場寒，我冒著大雨，終于在一個寒冷的秋夜抵達爺爺的住處。令我驚訝的是，在爺爺的病榻前，竟擺著十幾盞小橘燈。它們個個精致小巧，一如我童年時的模樣。一幅幅風景在我的記憶中悄悄復蘇，眼淚竟不自覺地涌了出來。我撫摸著爺爺的手掌，那手掌瘦得沒有一點兒肉了，還有些蒼白。“寶貝別忘了吃挖出來的果肉……”我才發覺案板上竟有一盤剝好的橘子。我用手捏了捏，它們有些發干發皺，不再新鮮。一口下去，橘子不像兒時那樣汁水四溢、沁人心脾，更多的是微苦和干澀，如同爺爺的一生。

連著幾個秋夜，冰冷的雨水狠狠地拍打著莊稼地，涼風吹過，萬物似乎結了一層薄薄的霜。眼見爺爺身上的厚被子蓋了一層又一層，手掌卻愈加冰冷，我心急如焚。一股無名的悲傷悔恨瞬時涌上我的心頭。我用手捂熱爺爺的手掌，又點燃了一盞小橘燈，希望能帶給他些許溫暖。

一個月后，在一個晴朗的秋夜，爺爺還是走了。給爺爺送行當天，草叢傳來蛐蛐兒的鳴唱，遠處有燈光閃現，溫暖如他，明亮如他。爺爺去世后，每當我看到城市里耀眼的萬家燈火，都會想起那盞并不明亮的小橘燈。

編輯|郭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