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博物院圖書館藏康熙《御制文第四集》稿本考述

本文系2022年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青年項目“故宮博物院藏康雍時期內(nèi)府稿抄本整理與研究”（項目編號：22CTQ004）的階段性成果。

摘 要：故宮博物院圖書館藏康熙《御制文第四集》稿本一部三十冊，是雍正年間內(nèi)府編訂《御制文第四集》時形成的一部修改稿本。其內(nèi)容有可能是在康熙間王掞編錄本的基礎(chǔ)上修改而成的。該書通過夾條和浮簽等形式呈現(xiàn)了修訂的過程，并在收錄篇章、文辭表述、人物評價、詩文字句、人名地名譯法和涉及康熙諸皇子記述等方面不同于刊本。該稿本是對康熙朝史料的還原和補充，詩文部分則保留了康熙帝詩稿原文。同時，該稿本也展現(xiàn)了雍正帝修改康熙稿本的意圖，并呈現(xiàn)了雍正朝內(nèi)府稿本的修訂方式，因此具有重要學(xué)術(shù)價值。

關(guān)鍵詞：康熙帝；《御制文第四集》；稿本；雍正帝

中圖分類號：G256.2文獻標(biāo)識碼：A

An Examination of the Manuscript Version of Kangxi's Collected Imperial Writings Volume Four from the Library of the Palace Museum

Abstract The Palace Museum Library houses a thirty-volume manuscript version of Kangxi's Collected Imperial Writings Volume Four， which represents a revised edition created during the Yongzheng period when the imperial court edited Collected Imperial Writings Volume Four. It is possible that this manuscript was based on Wang Yan's compilation during Kangxi period， and the revision process is evident through the use of interlinear notes and marginal comments. In terms of the included content， literary expressions， character evaluations， poetic passages， transliterations of personal and place names， and descriptions of Kangxi's sons， this manuscript differs from the printed versions. This manuscript serves as a restoration and supplementation of historical materials from the Kangxi period， preserving the original text of Kangxi's poems. Furthermore， it sheds light on Yongzheng's intent in modifying Kangxi's manuscript and provides insights into the editorial practices of the imperial court during the Yongzhengperiod， making it of significant academic value.

Key words Emperor Kangxi;Collected Imperial Writings Volume Four; manuscript version;Emperor Yongzheng

康熙帝玄燁一生詩文作品蔚為可觀。除《御制避暑山莊詩》《御制千叟宴詩》等單行本詩集外，有詩三集、文四集刊行于世，其中，三部御制詩集刊行稍早，其內(nèi)容為后輯之四部御制文集所囊括①。康熙四部御制文集共一百七十六卷，錄有康熙帝的敕諭、碑、論、說、解、序、記、碑、頌、贊、箴、銘、賦、詩等大量作品。除《御制文第四集》（以下簡稱《第四集》）外，其他各集均于康熙帝生前所刊，惟“五十一年以后御制未及輯錄，雍正十年，世宗憲皇帝命編錄校刊。凡三十六卷，內(nèi)勅諭二十卷，論、序二卷，記、碑記、碑文一卷，銘題、跋文、頌一卷，雜著七卷，詩五卷，是為《四集》”[1]。故宮博物院圖書館藏有康熙《第四集》稿本一部三十冊，各冊內(nèi)頁中所夾簽條琳瑯滿目，文字上所貼浮簽連連，初步判斷，此書是內(nèi)府編訂《第四集》時形成的底稿本。那么，該稿本是何時形成的？內(nèi)容來源何處？與刊行本《御制文第四集》有哪些不同？其史料價值如何？這些問題，值得探究。

1 稿本《第四集》的編錄及寫成年代

1.1 《第四集》的編錄

前引史料稱康熙“五十一年以后御制未及輯錄”，然考諸檔案，《第四集》之輯，非自雍正間始。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六月二十四日，大學(xué)士王掞奏稱“臣蒙恩命編錄《御制詩文第四集》，謹(jǐn)照前繕寫進呈，仰乞皇上睿覽”[2]，顯示王掞早在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已受命編錄《第四集》，揆其語意，是書當(dāng)時已有成稿，并進呈給康熙帝御覽。然而直至康熙帝去世，此集仍未見付梓。

雍正十年（1732年）所刊《第四集》已將王掞除名。據(jù)卷末所載編校諸臣名銜，編錄官為和碩莊親王允祿、和碩果親王允禮、少保兼太子太保保和殿大學(xué)士張廷玉、太子太傅文華殿大學(xué)士蔣廷錫，校對官為翰林院侍講學(xué)士方苞，另有校刊翰林十四人、監(jiān)造官六人。

1.2 稿本《第四集》寫成年代

既然《第四集》在康熙和雍正間分別有稿本問世，那么故宮博物院圖書館所藏稿本《第四集》是何時寫就的呢？首先，從篇目次序上看，稿本與雍正十年（1732年）刊本《第四集》相差無幾，說明其內(nèi)容與雍正年編錄本有直接關(guān)系；其次，稿本《第四集》有康熙“遺詔”一篇，其內(nèi)容與刊本亦近乎相同。學(xué)界已經(jīng)明確，康熙“遺詔”是雍正帝根據(jù)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的“上諭”改寫而成的[3]，證明稿本的書寫時間是在康熙朝之后；第三，稿本全書避玄不避弘，可知寫成年代是在乾隆朝以前。綜合以上分析，可以判斷此稿本寫成年代是在雍正朝，進一步來說，該書是雍正帝命人編錄康熙《第四集》時形成的底稿本。

2 稿本《第四集》的校改形式及流程

全書存二十九卷三十冊，與刊本相比，該稿本無卷二十五至三十一“雜著”部分。各冊用紙捻毛訂，半頁八行十八字，無欄框。末一冊系五篇時文之謄清稿本，有版框，無界欄。全書除最末一冊外，內(nèi)容皆非直接寫于書頁之上，而是裁剪各篇字紙，分別粘貼排列。從其筆跡上看，全書由多人合力寫就。其相鄰各紙色偶有深淺不一者，字跡也多有不同者，說明中間必有內(nèi)容被裁去。據(jù)此推知，編錄官先成一稿，遇有不宜入集之篇，即行剪除，僅留合適之篇分粘于各頁，另成一稿。由此避免在字面上留下刪削痕跡，又省去謄錄之繁。此種形制之內(nèi)府稿本，為目前僅見。書內(nèi)帶有大量夾條、浮簽，并偶有朱筆批改之處。茲將三種形式的改動介紹如下：

2.1 夾條擬定修改意見

夾條為尺寸一致的細窄長紙條，夾置于各頁之間，上寫改動意見，語意敬謹(jǐn)謹(jǐn)慎，有以下5種改動形式：

（1）擬改

擬定更換的字句。如卷一“諭大學(xué)士九卿”一則，記述了兩江總督噶禮和江蘇巡撫張伯行相互攻訐之事，負責(zé)審訊的張鵬翮等人并未審出何等明確結(jié)果，康熙帝認為這是他們“似為兩邊抵飾合解，瞻徇定議。事至此極，豈可不徹底審明，乃兩面調(diào)停……率大張其事，以極利害之辭參奏……這案發(fā)回，著大學(xué)士九卿等詳看”。夾條四則，分別對這段文字提出了擬改意見，其中，“抵飾”擬改“掩飾”，“事至此極”擬改“大臣互相參劾”，“極利害之辭”中的“利害”二字?jǐn)M改“重”字，“這案”擬改“此案”。

（2）應(yīng)改

提出修改字詞中有訛誤者。如卷二十“遺詔”中的“非朕涼德之所至也”一句，夾條指出“至”應(yīng)改“致”。“隨文帝亦開創(chuàng)之主”，夾條指出“隨”應(yīng)改“隋”。

（3）似不可用

擬定刪削字句意見。如卷一“諭大學(xué)士九卿”，“共享安樂，各安生理，優(yōu)游閑居而已”。夾條提出“‘各安生理四字似可不用”。卷三“諭禮部”，“乃推諉僧官不能奉行，奏稱可惡，拿送刑部，深為溺職”，夾條提出“‘奏稱可惡，拿送刑部八字似不可用”。

（4）請旨

校審官對難以決斷之處，呈請雍正帝裁定。如卷十“諭大學(xué)士馬齊理藩院尚書赫壽等”一則，是康熙帝對鄂羅斯國強買強賣之事作出的諭示，與前后兩則討論米倉之旨并不相干，夾條提出該則諭旨“似無關(guān)系，應(yīng)否入集請旨”。卷十一“諭諾爾布色楞布達禮等”一則，夾條提出此內(nèi)容是“邊外軍機”，“臣未能深知，字句不敢輕動，伏候圣裁”，可知此則諭旨之相關(guān)改動，系雍正帝所親斷。又如卷十“諭各路將軍”一則，“杭靄地方兵主之祁里德并巴爾庫爾之將軍雅木布等”，夾條提出“‘兵主二字可疑，謹(jǐn)請旨”。

（5）奉旨

此種改動用詞直接，與其他敬謹(jǐn)語氣明顯不同，當(dāng)系校審官奉雍正帝之旨而進行的校改。如卷六“諭大學(xué)士等”一則，是康熙帝對漢大臣于科場及保舉薦官之事極力營私提出的批評，夾條提出此道諭旨“不必入集”。又如卷十九“諭吏部”一則，指出捐納官員升任太速，夾條提出“諭吏部一篇與次頁諭大學(xué)士九卿詹事科道一篇文義相同，此篇不必入集”。此兩篇諭旨均未收進刊本中。

2.2 浮簽修改文字內(nèi)容

浮簽內(nèi)容多數(shù)是遵照夾條擬定意見修改的，但是亦有其他情況。

（1）無夾條之修改。此類情況頗多，如卷二“諭王貝勒大臣九卿詹事科道”一則，在無夾條的情況下，多處文字直接粘貼浮簽進行修改，“朕昨進京，見各處為朕六十壽慶賀”改為“朕昨回宮，見京城內(nèi)外為朕六十壽慶賀”，“今已成矣，難毀眾志”改為“今已成矣，難違眾志”，“朕已老矣，有若無，實若虛，夙夜匪懈，履薄臨深之念與日俱增，豈敢自有滿假乎？”改為“朕已老矣，夙夜匪懈，履薄臨深之念與日俱增，豈敢稍自滿假乎？”此外，除前二十卷之敕諭、詔以及二十一卷之論外，其余各卷之記、文、詩等均無夾條，是直接粘貼浮簽修改的。

（2）未據(jù)夾條而另改。如卷三“諭禮部”，“各處游僧嘗致僧官等置身無地”，夾條提出“嘗致僧官等置身無地”擬改“豈肯受其約束”，但實際浮簽并未按此修改，而是改為“各處游僧嘗脅制僧官至無容身之地”。

2.3 朱筆批改

書中另有多處改動，是用朱筆直接涂寫于字面之上，字跡皆較隨意。在康熙帝稿本上如此批改，只能是出自雍正帝御筆。其中，卷五“諭議政大臣等”一則，改動最多，如“濟卜宗丹巴胡土克圖”朱筆點“濟”改為“澤”；“被我二百漢兵幾個子殺得不堪”朱筆修改為“被我二百漢兵幾個子擊敗，令不堪”；“將噶爾旦之尸首，伊女準(zhǔn)齊海解送前來”，朱筆改“尸首”為“骸骨”，“伊女”前添一“并”字。“爾汗可放心安居矣”，朱筆在“爾汗”后添一“等”字，又涂去。卷六“諭議政大臣”一則，“將現(xiàn)在所議之事，發(fā)于博貝，或派勤勞章京或筆帖式作速飛馳”，夾條提出改“勤勞”為“勤力”，朱筆改為“勤慎”。卷七“諭議政大臣”，“況今天暖草發(fā)之夏季”一句，“天暖”二字以墨筆圈出。卷二十一“朱子全書序”，“讀書五十載，只認得朱子一生所作何事”，朱筆點出后，浮簽改為“只認得朱子一生居心行事”。同卷“歷代年表序”，最末句“翰林檢討馬豫鋟板告竣為序，其大指如此”以朱筆勾出，并粘覆空白浮簽。

綜合以上分析，推斷該稿本改動流程如右：編錄官編選內(nèi)容，形成一稿，校對官提出修改意見，書于夾條上，呈請雍正帝御覽審閱。獲允則粘貼浮簽改動，不允則將夾條折起不作修改，或另作它改，雍正帝亦會親自參與批改；夾條有兩次以上修改者，說明雍正帝與臣工之間曾往來反復(fù)商酌多次；詩文部分僅覆浮簽而無夾條，似說明校對官對此項內(nèi)容的改動具有一定決定權(quán)，而雍正帝亦未提出深入意見。

3 稿本《第四集》的版本性質(zhì)及內(nèi)容來源

在歸納出稿本《第四集》的校改形式和流程后，有兩個基本問題需要進一步明確。一是稿本《第四集》雖然有大量修改痕跡，但是這些呈現(xiàn)在夾條、浮簽上的改動，是否是《第四集》成書的最終依據(jù)？換言之，該稿本是一部初稿本，修改稿本還是定稿本？二是該稿本的內(nèi)容是如何形成的？

3.1 稿本《第四集》的版本性質(zhì)

首先，稿本全書的結(jié)構(gòu)框架及整體次序與刊本《第四集》并無區(qū)別，可知該稿本在內(nèi)容上已基本成型，由此可知該書并非是一部初稿本。

其次，經(jīng)與刊本進行對比，發(fā)現(xiàn)夾條、浮簽上提出的改動意見，并未被刊本所完全采納，例如卷四“諭大學(xué)士松柱左都御史兼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揆敘”一則，稿本中并無改動意見，但刊本增入了“再科道官員職任甚重，亦有任意告假回籍者”一句；卷十“諭學(xué)士星俄特常鼐郎中三寶吳碩色鄂啟卿齊布員外郎吳黑達賴”中的“第如此查驗，商船或致稀少，然船少于貿(mào)易，亦更有利也”一句，夾條提出“此數(shù)句似可不用”，而浮簽卻將“更有利也”改為“更有益也”，實際上刊本均未予采納，該段文字未作任何改動；卷三十四“湯泉道上遇雪口占”一詩，稿本末句為“即使天公難不平”，浮簽改為“須識天公有不平”，但刊本最終作“莫道天公有不平”。另外，稿本內(nèi)所有“澤妄阿喇布坦”“賊旺喇布坦”“?妄阿喇布坦”等稱呼，夾條、浮簽均提出改為“賊妄阿喇布坦”，但刊本最終統(tǒng)一刊作“?妄阿喇布坦”。這些情況顯示夾條和浮簽并非改動的最終依據(jù)，該稿本仍處于尚待進一步修改的階段。由此可以推知在此稿之后，當(dāng)還有一次或多次改動。

綜合上述判斷，可知該稿本是介于初稿本和定稿本之間的一個修改稿本。只有最末冊《時文》四篇，書頁上未有任何改動痕跡，其內(nèi)容也與最終刊本完全一致，應(yīng)即付梓前的定稿。

3.2 稿本《第四集》的內(nèi)容來源

上文雖然已經(jīng)明確該稿本的性質(zhì)，但是仍需要通過與其他史料的對比，分析其內(nèi)容是如何形成的。

（1）關(guān)于諭旨部分的對比

《第四集》所收部分諭旨，在《康熙起居注》中亦有記載，如稿本《第四集》卷二《諭各直省老人》載：

《書》稱文王善養(yǎng)老者，孟子云七十者非帛不暖非肉不飽。帝王之治天下，發(fā)政施仁，未嘗不以養(yǎng)老尊賢為首務(wù)，近來士大夫只論做官之賢否，移風(fēng)易俗之效驗，所以不暇講究孝弟之本心。朕因今日之會，特宣此意，若孝弟之念，少輕而求移風(fēng)易俗，其所厚者薄而其薄者厚矣。爾等皆是老者，比回鄉(xiāng)井之間，各曉諭鄰里，須先孝弟，倘天下皆知孝弟為重。此誠移風(fēng)易俗之本，禮樂辭讓之根，非淺鮮也。昨日甘霖大沛四野沾足，朕心大悅。爾等毋誤農(nóng)時，速回本地，特諭。康熙五十二年三月二十五日。

此諭在《康熙起居注》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三月二十五日，記曰：

《書》稱文王善養(yǎng)老者，孟子云七十非帛不暖非肉不飽。帝王之治天下，發(fā)政施仁，未嘗不以養(yǎng)老尊賢為首務(wù)，近來士大夫只論做官之賢否，移風(fēng)易俗之效驗，所以不講孝弟之本心。今日之會，特出此意，若孝弟之念，少輕而求移風(fēng)易俗，是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矣。爾等老者，比回鄉(xiāng)井之間，各曉諭鄰里，須先孝弟，倘天下皆知孝弟為重。此誠移風(fēng)易俗之本，禮樂辭讓之原，非淺鮮矣。昨日甘霖大沛田野沾足，朕心大悅。爾等無誤農(nóng)時，速回本地，特諭。

《康熙起居注》基本上是當(dāng)時人記當(dāng)時事，所載內(nèi)容距離事件發(fā)生時間很近。兼之《康熙起居注》的“所以不講孝弟之本心”等句，不及稿本的“所以不暇講究孝弟之本心”等句合理妥當(dāng)，可知《康熙起居注》記錄此諭在前，稿本《第四集》修改在后。成書于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的《萬壽盛典初集》亦收錄了此諭，其文字與稿本《第四集》完全一致[4]，證明該諭是在康熙朝修改完成的。此類情況，在稿本所錄敕諭中頗為常見，以此可以推知，稿本《第四集》收錄的大部分諭旨文本，在康熙朝即已潤飾過。但亦有例外，卷十六有“諭大學(xué)士馬齊等”一道，內(nèi)容是康熙六十年（1721年）康熙帝痛斥王掞立儲事。稿本《第四集》所錄該諭旨有大量內(nèi)容不同于刊本，節(jié)錄此諭如下，其中括號內(nèi)為刊本文字：

六十年大慶，大學(xué)士王掞等不悅，以朕將終（衰邁），建儲為要，欲放出二阿哥。伊等借此邀榮，萬一有事，清朝之亡與不亡（安危休戚），意謂與我漢人何涉。至于國中似畜類愚昧（兇頑愚昧）之徒，一無所知。不顧身命及發(fā)掘祖父墳?zāi)埂⒔^滅宗族行者亦不少（不顧身命宗族，干犯叛逆之罪，而行者亦不少）。朕不得不以厲語還答，故不計是非（年老將衰，難以隱忍），隨手書此發(fā)出。王掞以伊祖王錫爵在神宗時力奏建儲之事為榮，常夸耀于人，不知羞恥。王錫爵盡力（極力奏請）建立泰昌，不久而神宗即崩，崩時亦不甚明……至愍帝不能保守，為陜西馬牌子李自成所偪，自盡尸暴于東華門橋上，官員無一（無）尋收者……王錫爵行事，漢人（同時之人）亦甚惡之，故作牡丹亭歌曲（詞曲）極肆詆詈……

二阿哥兩次冊立為皇太子，教訓(xùn)十年，不能成就。朕知遲久必為所害（朕為宗社及朕身計），故嚴(yán)行禁錮……凡此皆為父之私情小惠，不能自已，所謂姑息之愛也，人何得因此生疑？爾等若不心服，可將大阿哥、二阿哥并朕舉國評斷，孰為非孰有實據(jù)，即正其是非，以解祖宗、皇太后之郁忿。朕預(yù)知必有此事，前旨微寓其意，今既顯露，故降明旨……今朕衰老，中心憤懣，眾人虛誑，請行慶典，朕豈屑此乎？康熙六十年三月十五日。

此諭亦載于《圣祖仁皇帝實錄》，文字與刊本《第四集》相同[5]。據(jù)《圣祖仁皇帝實錄》載，此文是康熙帝手書，傳諭給諸王大臣的。該諭存于《第四集》中，十分突兀，明顯針對的是王掞。由于雍正帝對王掞上奏立儲事十分反感②，而王掞又曾在康熙朝奉命編錄《第四集》，因此，將這道諭旨編進《第四集》，顯然是出自雍正帝打擊王掞的誅心之舉。稿本收錄的此道諭旨，文字語氣之激憤、措辭之露骨，頗為少見，當(dāng)是未經(jīng)潤飾的康熙帝上諭原文。

此外，稿本《第四集》所收“遺詔”與刊本相比，僅有兩處訛字改動，即“非朕涼德之所至也”一句中的“至”改“致”，“隨文帝亦開創(chuàng)之主”中的“隨”改“隋”。康熙“遺詔”是雍正帝根據(jù)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的“上諭”改寫而成的，嚴(yán)格來說，不能視作康熙帝的作品，把它收錄進《第四集》，顯然出自雍正帝的旨意。

（2）關(guān)于御制詩文部分的對比

稿本《第四集》中的部分文章，散見于其他史料，如卷二十一至二十二收錄書序9篇，包括《朱子全書序》《御選唐詩序》《康熙字典序》《周易折中序》等，俱已刊入各書中流行于世，文字與稿本《第四集》并無差異。稿本《第四集》中的部分詩篇在其他書中亦偶有記載，如卷三十五《賜老大臣》：

舊日講筵剩幾人，徒傷老朽并君臣。

平生壯志衰如許，諸事灰心懶逼真。

求簡逡巡多恍惚，遇煩留滯累精神。

年來詞賦荒疎久，持筆無文每自嚬。

據(jù)王鴻緒《橫云山人集》載，此詩是康熙帝在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六月十一日御書于金扇上賜給王鴻緒的，稿本句首的“舊日講筵剩幾人”在《橫云山人集》中被記為“舊日講筵有幾人”[6]。又如卷三十六《挽總督趙弘爕》：

四十余年輔近京，旗民稱善政和平。

保全終始君恩重，奄逝彷徨眾涕盈。

不畏刁頑事反覆，久司鎖鑰務(wù)精明。

官方無愧愴新別，節(jié)鉞空懸攬轡情。

該詩亦記錄在康熙《順義縣志》中，詩名為《御制挽北直總督趙公詩》[7]。稿本《第四集》中的“久司鎖鑰務(wù)精明”一句，《順義縣志》記為“欲圖鎖鑰務(wù)精明”；“官方無愧愴新別”記為“官方無愧愴情切”。這兩首詩均是康熙帝賜給臣下的，所依據(jù)的當(dāng)是康熙賜詩的原文。稿本《第四集》比其他兩書所錄詩句更為妥適，當(dāng)視作后來修改的。需指出的是，康熙帝生前刊行的三部御制詩集中詩句的矛盾、錯誤、遣詞不佳等低級問題十分普遍，而四部御制文集重新予以收入后則大有改觀。說明康熙帝生前即已對其詩作不滿，并進行了大量修改[8]。可知稿本《第四集》收錄御制詩在康熙朝亦經(jīng)過了修飾。

從以上對比來看，稿本《第四集》的內(nèi)容來源主要有三方面，一是采錄康熙朝已經(jīng)潤飾過的諭旨、詩文。如前文所言，康熙時王掞曾奉旨編錄《第四集》，并且已有成稿，因此，不排除這部稿本《第四集》是在王掞編錄本的基礎(chǔ)上編選而成的。二是直接采錄康熙上諭原文，如康熙帝怒斥王掞諭旨一道。三是編入雍正帝即位后組織人員撰寫的“遺詔”。通過這三方面的糅合，由此形成了這部稿本。

4 稿本與刊本《第四集》的內(nèi)容差異

（1）收錄篇章不同

稿本中有三篇諭旨及一篇序文，為刊本所無。如卷六“諭大學(xué)士”一篇，內(nèi)容是康熙帝對漢臣在科場及薦官之事中極力營謀的批評，該篇諭旨是在雍正帝的指示下予以刪除的，為何要刪掉此篇，原因尚不明確；卷十“諭大學(xué)士馬齊理藩院尚書赫壽等”是康熙帝對鄂羅斯強賣中國商人皮抄現(xiàn)象所作諭旨，刪除的理由是“似無關(guān)系”，即該篇諭旨與前后內(nèi)容不相干；卷十九“諭吏部”，是康熙帝對捐納官員升遷太速的諭示，“與次頁諭大學(xué)士九卿詹事科道一篇文義相同”，因此予以刪除；卷二十九“溫泉試士序”是一篇駢文，辭藻華麗，內(nèi)容空洞，刊本未予收錄。

（2）文辭表述不同

稿本與刊本之間的大部分不同，主要體現(xiàn)在文辭表述上。如稿本卷十一“諭大學(xué)士馬齊松柱李光地王掞等”中有“歷觀自古以來建立起居注或數(shù)月而廢，或一二年而廢，未有似朕設(shè)立如此之久者也”一句，此語未免有失嚴(yán)謹(jǐn)，刊本改為“歷觀古來帝王建立起居注亦間有廢置者，朕在位日久，設(shè)立多年”則妥貼許多。又如稿本該諭中有“今天下大小事務(wù)皆朕一身親理，無可旁貸，若一事而兩人分理，則斷斷不可”一句，刊本改為“若將要務(wù)分任于人，則斷斷不可”，更符合康熙帝的意思表達；卷十七“諭大學(xué)士”一則，稿本文為“以今觀之，若受慶典，則朕之非不可枚舉矣”，康熙帝仁圣如斯，焉可自論其非不可枚舉？此句遂被刊本改為“則私議朕之過者不可枚舉矣”。對比來看，刊本的字句表述更加合理。

（3）人物評價不同

稿本與刊本《第四集》對官員的評價用詞不盡相同。對比來看，稿本《第四集》中的用詞頗為通俗，例如稿本卷一“諭九卿”中的“朕以張伯行為天下第一清官”，刊本作“朕以張伯行操守為天下第一”；卷三“諭吏部”，稿本文為“鄂海屢任陜西，熟諳地方，兵民情性俱所深悉，且人品端方，居官甚優(yōu)”，刊本作“才具頗優(yōu)”；稿本卷三十三詩“浙閩總督范時崇陛見來京，朕每念祖為開創(chuàng)宰輔，父乃忠義名臣”，刊本作“父乃盡節(jié)忠義”。稿本中的“天下第一清官”“忠義名臣”等詞，口語化明顯，經(jīng)刊本潤色后，則雅馴了許多。此外，稿本對一些官員的評價也并不十分嚴(yán)謹(jǐn)，如卷十二“諭大學(xué)士馬齊等”，稿本為“陳瑸居官甚優(yōu)，操守極清，如伊者朕實未見，即從古清官亦未有如之者”，此語未免失實，刊本改為“陳瑸居官甚優(yōu)，操守廉潔，清官如伊者朕實未見，恐古人中亦不多得也”，則合理了許多。

（4）涉及皇子的記述不同

《第四集》中涉及皇子的記載屈指可數(shù)，但是稿本與刊本皆有不同，說明《第四集》對此十分敏感。如稿本卷二“諭禮部”中的“朕惟愿臣清子孝兄友弟愛”一句，刊本改為“兄友弟恭”。自康熙帝兩廢太子后，皇太子位置懸空，三皇子胤祉和四皇子胤禛儼然處于長兄的位置，雍正帝將“兄友弟愛”改為“兄友弟恭”，有借先帝之口對其他皇子進行訓(xùn)誡的意味；卷十七“諭宗人府”一則，為康熙六十年（1721年）六月初六日康熙帝嘉獎平逆將軍顏信之諭，其中提到顏信“此番一遵大將軍王指授，統(tǒng)領(lǐng)滿洲蒙古綠旗兵丁，過自古未到之煙瘴惡水無人居處之絕域”，“大將軍王”即皇十四子允禵。允禵在康熙末年儲位之爭中是胤禛的強力競爭者，對雍正帝來說，此段文字顯然沒有必要出現(xiàn)，“一遵大將軍王指授”八字在刊本中遂予以刪除。上述改動顯示，雍正帝一方面通過“兄友弟恭”這種字詞來訓(xùn)示諸弟；另一方面通過刪除“大將軍王”的記載，來抹去政敵的功績。可見雍正帝在處理康熙諸皇子的相關(guān)記載時，手法是十分微妙的。

（5）人名地名譯法不同

稿本對人名、地名的譯法較為混亂，刊本進行了統(tǒng)一。除上文提到的對“?妄阿喇布坦”譯名的修改外，稿本中的“濟卜宗丹巴胡土克圖”“哲布尊旦八庫兔克圖”等一律被刊本改為“澤卜尊丹巴胡土克圖”；“虎枯諾爾地方”改為“青海地方”；“章京”改為“司官”；“哈爾哈”改為“喀爾喀”等。

（6）詩文字句不同

《第四集》卷二十一至二十四收錄康熙帝《論》《序》《記》《碑文》《銘》《題跋》《文》共30篇，其中刊本與稿本完全相同的僅有8篇。少則一二字詞略有不同，多則大段文字被改寫。卷三十二至卷三十六共收錄康熙各種御制詩184首，其中未予改動的僅有16首。如稿本卷三十五“病中忽爾問及工部尚書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徐元夢，乃同學(xué)舊翰林，康熙十六年以前進士再無一人矣，率賦一律以遣消悶”一首“七旬彼此對堪憐，病里還思一慨然。少小精神皆散盡，老年英氣薄言旋。常懷舊學(xué)窮經(jīng)史，妄想無能力簡編。詩興不知何處至，茫茫手?jǐn)z韻難全。”其中的“忽爾”，刊本作“偶爾”；“以遣消悶”，刊本為“以遣悶懷”。“病里還思一慨然”，刊本為“病里回思一慨然”；“老年英氣薄言旋”，刊本為“老年歲月任推遷”；“妄想無能力簡編”，刊本為“更想余閑力簡編”；“茫茫手?jǐn)z韻難全”，刊本為“拈毫又覺韻難全”。

上述對比顯示稿本有大量內(nèi)容不同于刊本。其中，大部分區(qū)別是字句潤色，無涉文章大旨，但是仍有部分內(nèi)容，刊本與稿本原意產(chǎn)生了一定偏離。尤其是詩文部分，刊本的很多詩句改變了稿本原意。例如上文所舉詩句，稿本“妄想無能力簡編”一句表達的是晚年康熙帝對編書力不從心的消極心態(tài)，刊本改為“更想余閑力簡編”，則變成了他晚年仍不輟筆的積極態(tài)度；此外，稿本的少數(shù)篇章及字句未經(jīng)刪減，其內(nèi)容較刊本更為豐富，例如上文所舉卷六“諭大學(xué)士”一篇，通過康熙帝之口，描述了科場中的種種弊端，其內(nèi)容為《康熙起居注》《圣祖仁皇帝實錄》等史料所闕載。茲錄全文如右：“朕觀漢大臣等于科場及薦官之事，不惜身命，極力營謀，每每因此名聲大壞，掄才鉅典詎可存私？即中式亦必遲至數(shù)年后始以中書知縣等官補用，奚能驟躋顯職？何至于奔競?cè)绱耍靠傊茍霰锥税俪觯篱e甚難，必諸臣不存私干預(yù)始佳。如大臣中有作詩文與士子誦讀，士子讀其文即仿其文，闈中閱卷便知是何人之派。甚至有覓卷而中者，往往未屆試期安排早定，即預(yù)知中式之人。故每科進呈試卷，朕不甚觀覽。設(shè)若朕選文一部，士子有用朕選文中詞句者，試官見其語必迎合朕意而中之矣，朕不為此也。前考試翰林時，有一人字甚佳，朕一見即知學(xué)朕書法，問之誠然，蓋是人因在武英殿行走，日臨朕所書《千字文》故耳。可見文字各有家派，此等事斷不能欺朕也，惟在平日不存私心乃善耳。近賄賂雖不敢公行，而弊亦巧密。總之大臣切不可干預(yù)，可傳諭九卿至保舉官員，至公無私，豈可朋比？公私二字，所關(guān)甚重，公則百事理，私則眾務(wù)隳。每見漢大臣于保舉官員殊多濫薦，無所顧忌，更有自不署名，令他人保舉，而己從旁相助者，其弊尤巧。此事亦傳諭九卿，特諭。五十四年十月二十五日。”

5 稿本《第四集》的價值

首先，稿本《第四集》是對康熙朝史料的還原和補充。稿本保留了康熙朝文本的內(nèi)容，尤其是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起居注館被裁撤，稿本《第四集》所載諭旨原文，尤顯珍貴。例如前文所列康熙帝斥責(zé)王掞諭旨一道，稿本中有頗多關(guān)鍵記載。原文中的“不得不以厲語還答，故不計是非”一語，道出了康熙帝明知自己枉顧事實，仍不惜對王掞及其祖王錫爵肆加污蔑，展示出他極其強烈的泄憤情緒；他甚至要將自己與大阿哥、二阿哥“舉國評斷”，展示出康熙帝在太子被黜一事中，極力辯稱自己并無任何責(zé)任，且已仁至義盡。然從“祖宗、皇太后之郁忿”一句來看，其內(nèi)心并不自信，所以才用“舉國評斷”這種不切實際的做法來進行辯解。康熙帝將太子被廢之事，完全歸咎于太子胤礽狂虐，而對自己縱容溺愛、教育失職之過完全不提，正如姚念慈先生所指出的，這“其實仍屬于一種心理解脫”③。稿本《第四集》中這些未被刪改的內(nèi)容，對于分析康熙帝晚年在廢太子一事中的心理狀態(tài)頗為重要。又如卷十六《諭滿漢文武大臣》一則，是康熙帝對諸臣奏請慶賀其在位六十年的諭示，稿本展示了諸多不同于刊本的字句，節(jié)錄此文如下，其中括號內(nèi)為刊本文字：

本朝受命以來，惟知萬民（惟以愛養(yǎng)萬民）為務(wù)，如慶云景星、鳳凰麒麟、靈芝甘露、天書月宮諸事，從不以為祥瑞，而行慶典；亦無封泰山、禪梁父，改元貽誚之舉。為臣下者勸請舉行，以貽事后譏議，奸詐以極（有損無益）。此事朕不準(zhǔn)行，自無可談?wù)摚艋驕?zhǔn)行，必有非之者。朕既明知，可不擇其宜而行乎？前朕六旬舉行慶典，書生輩議論，朕已備悉，修書等事，朕亦深悔。（前朕六旬舉行慶典，無知之妄議，朕已備悉，亦深悔之。）

康熙帝嚴(yán)斥勸行慶典之人為“奸詐以極”，用詞十分嚴(yán)厲，這與后文中“微賤無恥之徒謂舉行慶典必有殊恩”等語前后呼應(yīng)。刊本改為“有損無益”后，與康熙帝本意相差甚遠。康熙末年，內(nèi)外困頓，此時若再行慶典，已然不合時宜，是以康熙帝說：“朕既明知，可不擇其宜而行乎？”稿本被刪去的“書生輩”，是指朝野中的漢官文人；修書之事，當(dāng)指玄燁六旬大慶時修成的《萬壽盛典初集》，該書描繪了遐邇臣庶迎鑾呼祝的盛大場面。稿本這段文字，實際上是康熙帝對朝野議論六旬慶典靡費太過，頗有顧忌，并后悔編修《萬壽盛典初集》，為漢人譏議留下把柄，這與后文中“幸災(zāi)樂禍者借此為言，煽惑人心，恣行譏議，諸如此類，私相紀(jì)載”亦相呼應(yīng)，這段文字折射出晚年康熙帝對內(nèi)外交困局面極為焦慮的心態(tài)。稿本中此類未經(jīng)刪改的內(nèi)容，不僅可以補充康熙朝相關(guān)史實，還能還原出康熙帝晚年文字的本來面貌，因此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

其次，稿本《第四集》中的詩文是康熙帝本人的情感表達。稿本所載詩文形成于康熙朝，有康熙帝本人的審定，而刊本所錄詩文，經(jīng)過了雍正朝的修改，其文意與稿本產(chǎn)生了不同。例如卷二十三《賦得時人不識予心樂》，稿本頸聯(lián)是“白發(fā)筋骨猶能強，半世悠憂足是非”，是康熙帝感嘆其一生充滿是非之事，刊本改為“暮年筋骨猶能強，半世憂勞幸免非”后，卻成了感嘆自己一生幸無過錯；卷三十三《上元前三日立春》，稿本頸聯(lián)“難堪慵懶慚詞賦，勉強雕蟲愧未能”，原是晚年康熙帝年邁心懶的寫照，刊本將“難堪慵懶慚詞賦”改為“殷勤祈谷寧辭瘁”后，轉(zhuǎn)而突出了康熙帝勤政形象。又如稿本卷三十六《惡繁華》：“村野無知太古風(fēng)，心依先進是吾衷。傍人問到繁華樂，久歷多年煙霧中。”該詩表現(xiàn)了康熙帝對村野淳樸之風(fēng)的向往之情，對世間的繁華之樂則充滿了迷惑、厭倦。刊本改為“不須問到繁華樂，愿與生民遡受中”后，變成了與民同樂的帝王情懷。上述修改，顯示刊本《第四集》所錄康熙帝詩句與稿本原意產(chǎn)生了偏差，這提示研究者在利用刊本《第四集》詩文分析康熙朝的相關(guān)問題時，需十分謹(jǐn)慎。而稿本《第四集》中康熙帝詩文原稿，對于分析他晚年的思想活動及心理狀態(tài)極具價值，因此可以視為第一手資料。

第三，稿本《第四集》展現(xiàn)了雍正帝修改康熙稿本的意圖。需指出的是，由于涉及繼位爭議，過于敏感的材料并不會被雍正帝編錄進《第四集》，因此，該稿本并不能完整呈現(xiàn)雍正帝修訂的全部內(nèi)容。盡管如此，我們?nèi)阅軓闹幸桓Q雍正帝的修改動機。其中，書中的大部分的改動，使字句更加雅馴、合理、積極，可視為維護康熙帝的圣主形象；此外，雍正帝通過改“兄友弟愛”為“兄友弟恭”，以及刪掉“大將軍王”等記載，來訓(xùn)示諸皇子，抹去政敵功績，其目的無非是為了維護其自身權(quán)威。這為我們審視雍正帝如何處理康熙朝史料，提供了很好的參考。

第四，稿本《第四集》是雍正朝內(nèi)府稿本書籍的典型代表。雍正朝內(nèi)府稿本存世稀少，此稿本《第四集》作為雍正帝親自參與修改的乃父遺作，繕寫、改動規(guī)格當(dāng)是很高的，也頗能代表雍正朝內(nèi)府稿本的修訂方式。其裁剪字句粘貼成書的方式，頗為獨特；夾條、浮簽改動形制嚴(yán)格，雖布滿全書，但是皆有章可循；雍正帝在稿本上的偶爾涂寫，又展示出他并不十分拘泥于形式；部分字詞，往來校改多次，顯示慎重之至；書內(nèi)奉旨改動之處，皆以白紙條書寫，與乾隆以后動輒以明黃紙簽的形制有一定區(qū)別。這些特征反映了雍正朝內(nèi)府稿本修訂的獨特之處。

綜上，故宮博物院圖書館所藏康熙稿本《第四集》是一部修改稿本，其有可能是在康熙間王掞編錄本的基礎(chǔ)上，糅合康熙朝“上諭”稿及雍正帝改定的“遺詔”等內(nèi)容修改而成的。稿本《第四集》大量展示了不同于刊本的內(nèi)容，并呈現(xiàn)了稿本校改的過程及細節(jié)。因此，無論是探究康熙朝的相關(guān)史實，還是研究雍正朝內(nèi)府書籍的修訂，都具有很高的學(xué)術(shù)價值。

注釋：

① 據(jù)《四庫全書總目》載“（圣祖）《御制詩集》二十八卷，乃高士奇等所校刊，恭檢篇目，皆己編入《文集》，次第亦無所更易。”見《四庫全書總目》卷173 《圣祖仁皇帝御制文集一百七十六卷》條，清武英殿刊本。

② 關(guān)于王掞奏請建儲始末及雍正帝對王掞的態(tài)度，參見梁紹杰：《清康熙朝大學(xué)士王掞奏請建儲始末》，《故宮博物院院刊》，2007年第1期，第120-143頁。

③ 關(guān)于康熙帝在廢太子一事中的心理狀態(tài)，詳見姚念慈：《康熙盛世與帝王心術(shù)——評“自古得天下之正莫如我朝”》，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5年第111-12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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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楊國彭，故宮博物院圖書館副研究館員，研究方向為清代內(nèi)府典籍研究。

收稿日期：2023-08-10本文責(zé)編：李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