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孤島的鯨

林羨魚

我偶爾會想起小九——我的初中同學，一個有些奇怪的女生。

小九自稱天生有一副“娃娃音”，可她那過于甜膩的嗓音常常讓我們感到難受。每逢盛夏，小九的身上總會有一股異味，雖然我們不曾對她惡語相向，但總會有意無意地排斥她。

聽說，世界上有一只“最孤獨”的鯨，它的波長與正常的鯨不同，所以它的歌聲始終沒有同伴理睬。我覺得小九就好似那只孤獨的鯨。

那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傍晚，我與好友從食堂歸來，看到教室門口站著一個衣著樸素的阿姨，正有些怯怯地向里面張望著。我不免感到好奇，上前問道：“阿姨，你找誰啊？”阿姨連忙轉過身，臉上掛著和善的笑容。

“我是小九的媽媽。”她說道。

我以為她是來找小九的，便打算走進教室去找小九。不料，阿姨見狀連連擺手說：“我不找小九，我就想來問問，你們都不喜歡小九嗎？”

阿姨直白的問話，讓我瞬間愣住了，既有被人戳穿心事的尷尬，又有不忍惹阿姨難過，想要遮掩的心思。諸多復雜的思緒在我腦海中盤旋著，一時之間，我竟不知該如何回話。

我真的不喜歡小九嗎？其實我與小九并無太多交集，屬實談不上喜歡或者討厭，但是我又深知小九的處境。

小九做錯了什么嗎？哪怕是當時的我，也深知小九并未做錯什么。可是，深受其困擾的同學們不愿與小九交好，好似也算不上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想必每次聽小九講起在學校里受到的冷遇時，阿姨都會感到很心疼吧，可是她又無能為力，只能親自來學校問一問。

幾番斟酌之下，我終于緩緩開口道：“小九挺好的啊，學習很努力，性格也很好。”

“小九挺愛干凈的。”想必阿姨也明白小九問題的癥結所在，可是又不知該如何化解。她沉默了片刻，隨即又笑著看向我說，“那你幫阿姨多照顧照顧小九，阿姨先謝謝你了。”看著阿姨漸漸遠去的背影，我只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回到座位上，我的內心五味雜陳。我實在擔不起阿姨的感謝，或許我自己也是“幫兇”之一。看到孤身走進教室的小九，我只覺得心中滿是歉意。我無法為了小九脫離我的朋友圈，也沒有勇氣去呼吁同學們不要排斥小九。我與小九就好似兩條平行線，縱使因為阿姨的出現，讓我格外關注她，可我們倆之間始終沒有交點。

每當夏天到來時，她的“左鄰右舍”時常在桌面上擺放大塊的橙子皮，或在周邊噴灑各種空氣清新劑。她的同桌甚至偷偷說：“寧愿坐在垃圾桶旁邊，畢竟垃圾桶里的垃圾還可以拿去倒掉。”

我也曾因為這些惡言替小九憤憤不平，直到某次座位調整，我坐在了小九的后桌，聞到了一股好似腐敗食物的味道，持續且濃烈，這才感受到同學們的苦楚。

初中畢業后，我與小九失去了聯系。長大后，我才知曉世上竟有“狐臭”這種怪疾。如果是現在的我，或許會有很多辦法去幫助小九吧，可惜小九在青春里受到的傷害，永遠也無法彌補了。

后來，我無意間在網絡上看到，關于那只孤獨的鯨又有了新的發現。研究人員在其他海域又捕捉到了一只相同波長的鯨，這就證明，那只“世界上最孤獨”的鯨，其實也是能找到同伴的。

如今，每當我想起小九與阿姨時，我都會心懷羞愧。或許小九就是那只波長特殊的鯨，在學校這片海域里孤獨地游著，而她遠在校外的母親，其實就是與她同頻的另一只鯨。可惜不知彼時的小九能不能明白，那樣孤寂的她，其實并不是一座孤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