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茗堯,紀慧敏,韓海彬
(天津商業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天津 300134)
2020 年我國決勝脫貧攻堅戰,區域性整體貧困得到解決,完成了消除絕對貧困的任務,并進入后扶貧時代。但消除絕對貧困不等于徹底脫貧,相對貧困問題將日益凸顯并長期存在[1]。為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美好愿景,需要在消除絕對貧困的基礎上,建立解決相對貧困、多維貧困的長效機制,增強脫貧地區與脫貧群眾的內生發展驅動力。黨中央十分重視農業數字化建設及其在助推農村減貧中的重要作用。2023 年中央一號文件指出,深入實施數字鄉村發展行動,推動數字化應用場景研發推廣。《2023 年數字鄉村發展工作要點》也明確指出,要以數字技術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不斷增強脫貧地區內生發展動力。由此可見,促進農業數字化發展是實現農村減貧、推動共同富裕的重要路徑。
目前,我國農業數字化建設中仍存在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投入不足、農業數字化轉型相對滯后等諸多挑戰。此外,我國農業生產具有明顯的地域差異,因此農業數字化的具體實踐可能受到區域農業經濟發展水平、資源稟賦和政策環境等因素的影響。那么,我國農業數字化的減貧效應如何?不同區域的農業數字化減貧效應是否存在明顯差異?對于這些問題的探討,將有助于厘清農業數字化的減貧機理。鑒于此,為確保農村長期穩定脫貧,使共同富裕取得實質性進展,本文對農業數字化減貧問題進行探討,以期為我國農業數字化發展和農村減貧工作的深入探索和充分實踐提供理論依據。
關于農業數字化的研究可追溯至美國工程院與科學院的院士提出的數字農業概念[2]。隨后,國外相關學者開始探討數字農業對農村經濟和社會等方面的影響與作用機制[3-4]。國內關于農業數字化的研究雖起步較晚,但隨著數字化戰略的穩步推進,相關領域的研究逐漸豐富,主要包括數字農業的理論和實踐邏輯及推進策略、數字經濟或技術促進農業農村高質量發展、數字鄉村建設的理論探討和實踐探索等方面。例如,李海艷[5]將數字農業與創新生態系統相結合,研究數字農業創新生態系統的作用機理,并且提供了新時期數字農業發展的實踐指導。李本慶和岳宏志[6]研究證實,數字經濟通過技術創新效應、結構升級效應和協同共享效應,不斷變革農業生產力和生產關系,進而促進農業高質量發展。史常亮[7]研究發現,數字鄉村建設能夠創造新的增收機會,增加農民增收能力,并且對高收入地區農民收入的促進作用更大。聚焦農業產業,專門針對農業數字化的實證研究目前還不多見,少數相關文獻主要集中于農業數字化綜合評價方面。例如,王恒和方蘭[8]運用熵權TOPSIS 法對中國農業數字化和綠色化水平指標體系進行評價,結果表明我國農業數字化水平呈現東南高、西北低的空間分布格局,且東西部地區農業數字化水平差距正逐步縮小。蘇錦旗等[9]采用熵權值法從數字基礎設施、產業數字化和數字產業化3 個維度測度農業數字化發展指數,結果表明我國農業數字化整體呈現穩步上升趨勢,但是不同地區農業數字發展水平存在顯著差異。
關于農村減貧效應方面,現有文獻主要集中于探討收入增長[10]、土地流轉[11]、數字普惠金融[12]和城鎮化[13]等因素對農村減貧的影響。有關農業數字化減貧效應方面的研究相對較少,相關研究主要聚焦于較為具體的農業數字技術或者較為寬泛的數字經濟對農村減貧的影響。例如,李連夢和吳青[14]探討了電子商務對農村減貧的影響,結果表明電子商務促進了農戶收入增加,但不能有效縮小農村貧困戶與非貧困戶之間的收入差距。王靜和魏曉博[15]研究表明,互聯網降低了農戶相對貧困。陳飛等[16]實證檢驗了數字經濟對農村多維相對貧困的影響效應,結果表明創造非農就業機會、為農戶技術賦能,以及提高農業勞動生產率等是數字經濟降低農村多維相對貧困的重要渠道。
綜上所述,現有關于農業數字化減貧效應方面的研究已取得一定進展,但仍存在以下可拓展之處:第一,現有文獻傾向于利用熵權TOPSIS 法[17]、熵權值法[18]等方法對農業數字化進行測度,但這些方法難以從時間和空間2 個維度揭示不同指標的信息差異。第二,農業數字化是緩解農村貧困、促進共同富裕的重要途徑,但目前關于農業數字化減貧效應的實證研究較為匱乏。
鑒于此,本文在共同富裕背景下,深入剖析農業數字化的減貧作用機制,構建農業數字化的評價指標體系,并利用縱橫向拉開檔次法對農業數字化水平進行綜合評價,進一步實證檢驗農業數字化的減貧效應,最后提出推動農業數字化發展、優化減貧路徑的政策建議。
農戶數字技能的匱乏、農業生產的低產、低質、低效和農村產業的孤立發展是導致農村地區陷入貧困的重要原因。本文從定性層面探討農業數字化與農村減貧的關系,從農業勞動者數字化、農業生產數字化和農業延伸產業數字化3 個方面探究農業數字化減貧的作用機制,具體如圖1 所示。

圖1 農業數字化減貧機制
第一,農業勞動者數字化提升農戶數字技能,積累人力資本,提高勞動收入,減緩農村貧困[19]。一方面,農民數字素養與數字技能的提升,能夠增加其在非農領域的就業機會[20],使其就業和收益渠道多元化。另一方面,農民通過提高數字技能和農業職業技能,轉變傳統思維,更新知識體系,提高人力資本,進而作用于減緩農村貧困[21]。
第二,農業生產數字化將數據信息和數字技術與農業生產的各個環節進行精準匹配,提高農業生產流通效率,提升產品質量,降低生產交易成本,促進農村經濟增長,進而減緩農村貧困。具體從產前、產中、產后3 個階段闡述。產前階段,通過運用物聯網、大數據、云計算和衛星遙感等數字技術匯集零散數據為數據集,并從中提取出應對不同場景的生產要素投入方案,減少資源浪費,降低生產成本,增加農業經濟收益[22-23]。產中階段,運用傳感器等物聯網設備監測作物生長情況,操控自動拖拉機、無人機和收割機進行智慧耕作,以及運用機器算法對病蟲害和惡劣天氣的精準預測,以提高農作物種植、播種和收獲的產量和質量[24]。產后階段的農產品流通數字化包括流通渠道數字化[25]和物流配送數字化[26]。流通渠道數字化利用互聯網收集大量有關市場需求和消費者偏好的信息,打破信息壁壘。通過農村電商等線上交易平臺實現信息交互,突破時空限制,進一步拓寬農產品的銷售渠道,促進農村經濟增長。物流配送數字化是數字技術滲透于農產品運輸上的體現,一定程度上解決了農戶分布散亂、農產品保質期短、運輸條件復雜等原因導致的物流損耗問題。例如,京東冷鏈物流的車輛調度系統通過與GPS 定位技術結合,能夠實時監控運輸車輛的位置和運行狀態,有效解決農戶分散造成的高損耗、低效率的物流運輸問題。物流配送的數字化提高農產品的市場可及性,降低農產品流通的成本,促進農業農村經濟增長。
第三,農業延伸產業數字化有助于拓展農村新市場和提高農業附加值,對農村三產融合發展和縮小城鄉差距起到了重要作用[27-28]。數字經濟的廣泛性、外部性和普惠性特征[29],除了驅動農業自身的數字化發展之外,還催生出農業延伸產業。例如,鄉村旅游、云上農場、農村康養和農村電商等,這些農業產業鏈的延伸在提高農業附加值的同時,促進農業產業高質量融合,推動城鄉一體化發展[30],有助于改善農村生活質量和經濟狀況,減緩農村貧困。
3.1.1 縱橫向拉開檔次法 本文利用縱橫向拉開檔次法[31]對中國各省份的農業數字化水平進行綜合評價,具體步驟如下:
第一步,無量綱化處理。選取的不同指標間量綱存在差異,需要對各指標進行無量綱化處理。本文采用標準差標準化法進行無量綱化處理。
第二步,計算指標權重。假設被評價對象為oi(i=1,2,…,n),在tk(k=1,2,…,p)時刻的第j(j=1,2,…,m)項指標值為xij(tk),經無量綱化處理后為xi'j(tk),則被評價對象oi在tk時刻的綜合評價值可表示為:
式中,xi'j(tk)是經過標準差標準化法處理后的指標數據集;ωj是第j 項指標的權重系數;yi(tk)的總離差平方和表示被評價對象oi的整體差異。
若限定ωTω=1,以矩陣H 的最大特征值對應的特征向量ω 為權重系數時,σ2取得最大值,從而能夠確定各評價指標的權重。
第三步,計算綜合評價值。當各評價指標的權重確定之后,根據式可計算得到中國各省份農業數字化水平的綜合評價值。
3.1.2 固定效應模型 為探究農業數字化對農村貧困的影響,本文構建如下以農村貧困程度(E)為被解釋變量,農業數字化(Digital)為核心解釋變量的固定效應模型:
式中,i 和t 分別表示省份與時間;E 為農村貧困程度;Digital 為農業數字化水平;URB、FIN、MAC 為一系列控制變量,分別表示城鎮化水平、財政支農力度和農業機械化水平;γt表示固定效應;εit為誤差項。
3.2.1 被解釋變量 本文被解釋變量為農村貧困程度(E)。相關研究通常以農村貧困發生率、農村貧困人口數等指標衡量農村貧困程度。本文參考戴德寶等[32]的思路,以恩格爾系數,即農村居民食品消費支出總額占農村居民人均消費支出總額的比重作為反映我國各省份農村貧困程度的變量。恩格爾系數越大,農村貧困程度越高,反之則越小。
3.2.2 核心解釋變量 本文核心解釋變量為農業數字化水平(Digital)。文章以《數字鄉村發展戰略綱要》《數字鄉村建設指南1.0》等相關政策文件為指導[33-34],借鑒已有學者研究,從農業數字化基礎設施建設、農業數字化應用程度和農業數字化產業發展3 個維度選取9 個指標構建農業數字化評價指標體系[35-37](表1)。為避免運用具有降維處理特征的賦權方法造成部分信息損失[38],本文采用縱橫向拉開檔次法對中國各省份農業數字化水平進行綜合評價。

表1 農業數字化評價指標體系
3.2.3 控制變量 本文重點研究農業數字化對農村貧困程度的影響,為此需要選取可能影響農村貧困程度的其他因素作為控制變量。在現有文獻的基礎上,本文選取城鎮化水平(URB)、財政支農力度(FIN)、農業機械化水平(MAC)作為控制變量。
基于數據可獲得性原則,本文選取2014—2020年我國30 個省份(不包含西藏自治區和港澳臺地區)作為研究樣本。相關數據主要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中國農村統計年鑒》《中國基本單位統計年鑒》《北京大學數字普惠金融指數》等。
基于前文構建的農業數字化評價指標體系,利用縱橫向拉開檔次法計算并得到2014—2020 年我國30 個省份和3 大地區的農業數字化水平綜合評價值(表2)。

表2 農業數字化水平綜合評價值
由表2 可知,考察期內,各省份農業數字化水平均有所提升,我國30 個省份的農業數字化水平均值由14.972 2(2014 年)上升到25.584 2(2020 年),年均增長9.34%。此外,農業數字化水平均值排名前5的省份分別為廣東(35.077 6)、江蘇(34.710 4)、浙江(34.601 3)、山東(26.831 3)和福建(26.737 9),這些省份均位于東部地區,擁有優越的地理位置和發達的經濟水平,因此在農業數字化發展方面具備明顯的優勢。農業數字化水平均值排名靠后的5 個省份分別是新疆(15.136 1)、天津(14.897 5)、吉林(14.795 9)、寧夏(13.646 0)和青海(13.588 7),其中青海的農業數字化水平最低,約為廣東的0.39 倍。由此可見,我國30 個省份之間的農業數字化水平存在明顯的極化現象。
圖2 展示了3 大地區的農業數字化水平變化情況。總體來看,農業數字化水平呈現東、中、西依次遞減態勢,表明區域間農業數字化水平存在明顯差異。此外,考察期內,東、中部地區農業數字化水平之間的差距呈現擴大趨勢,東、西部地區農業數字化水平之間的差距相對較穩定,而中、西部地區農業數字化水平之間的差距則呈現不斷縮小的趨勢。

圖2 2014—2020 年3 大地區農業數字化水平
4.2.1 基準回歸 本文實證回歸采用的基準模型為固定效應模型,回歸結果見表3。表3 中,模型1 顯示了未納入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農業數字化對農村貧困程度的影響系數為-0.115 且通過了5%顯著性檢驗,表明農業數字化的發展對農村減貧具有顯著促進作用,農業數字化通過提高農民數字技能、完善農村數字基礎設施和催生新型業態等路徑增加農民收入,促進農村經濟增長,從而降低農村貧困程度。表3 中,模型2~4 顯示了逐步納入城鎮化水平、財政支農力度和農業機械化水平等控制變量后的估計結果,結果顯示農業數字化的影響系數都至少在5%顯著性水平上顯著為負,表明在考慮其他影響農村貧困程度的因素后,農業數字化仍有助于緩解農村貧困。此外,城鎮化水平、財政支農力度和農業機械化水平的影響系數都至少在5%顯著性水平上顯著為負,表明城鎮化發展、財政支農力度增加和農業機械化水平提高均可緩解我國農村貧困程度,該結論與以往學者研究成果一致。

表3 農業數字化減貧效應基準回歸結果
4.2.2 異質性分析 為進一步揭示我國農業數字化減貧效應的區域異質性特征,本文分區域探討農業數字化對農村貧困的影響(表4)。如表4 所示,考察期內,東、中、西部地區的農業數字化對農村貧困的影響均顯著為負,表明農業數字化不僅在全國層面對農村減貧具有顯著積極影響,在區域層面同樣具有顯著積極作用。此外,中部地區農業數字化的系數在1%顯著性水平上顯著為負,東、西部地區農業數字化的系數在5%顯著性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中部地區的農業數字化減貧效應更強。產生這一結果的原因可能是我國重要的糧食生產基地多位于中部地區,農業數字化發展更有利于實現糧食生產全過程的資源高效利用和農村經濟高效益,而東部地區的農業數字化水平雖然最高,但各個省份之間的差距較大,形成明顯的兩極分化,從而削弱了東部地區農業數字化的減貧效應。同時,西部地區普遍存在農業勞動力素質不高、農業基礎設施陳舊、農村產業發展受限等問題,導致農業數字化的滲透力不足,進而削弱西部地區農業數字化的減貧效應。

表4 異質性分析結果
4.2.3 穩健性檢驗 本文基準回歸結果顯示,農業數字化對農村減貧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為進一步檢驗本研究結論的穩健性,按照劉心怡和金山等[39]的思路,將被解釋變量替換為農村居民可支配收入進行重新回歸(表5)。如表5 所示,替換被解釋變量之后,估計結果仍然顯示農業數字化對農村減貧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與基準回歸結果基本保持一致,表明前文實證結果穩健。

表5 穩健性檢驗結果
本文基于縱橫向拉開檔次法對我國30 個省份的農業數字化水平進行測度,利用固定效應模型實證檢驗農業數字化對農村減貧的影響,主要研究結論如下:第一,我國農業數字化發展整體態勢向好,區域間呈現東、中、西部遞減趨勢;第二,農業數字化發展對農村減貧具有顯著的積極影響,且該影響效應經穩健性檢驗后依然成立;第三,農業數字化的減貧效應存在明顯的區域異質性,中部地區農業數字化的減貧效應強于東、西部地區。根據上述研究結論,提出以下建議:
第一,推行差異化農業數字化發展策略,實現農村經濟均衡增長的目標。我國不同地區、省市之間的農業現狀、資源稟賦和發展需求各不相同,相應的農業數字化發展規模、效率和發展能力也有所差異。因此,政府應根據不同地區農村發展的具體情況,制定農業數字化發展的政策。經濟發展水平高的地區,農民數字能力和數字素養高,農業數字化發展可著重增加創業資金,鼓勵農民創業增收;而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落后的地區,農民數字技術應用能力還不足以支撐農業數字化全面發展,政府需加快資金投入,完善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推廣數字技術應用,降低農業數字化發展門檻。
第二,應加強農業農村數字化基礎設施建設,深挖農村潛在價值和數字化紅利。當前,數字技術在農村基礎設施建設中的滲透程度相對較低,導致農民增收、農業生產和產業融合發展受到限制,嚴重制約了農村經濟的增長。政府需大幅增加對農村數字化基礎設施和服務平臺的投資,有序推動傳統基礎設施與數字化基礎設施的交叉融合,以充分釋放農業數字化對農村減貧的潛在效益。
第三,應著力培養農業勞動者的數字能力,以提高農村貧困群體的內生潛力。數字技術的廣泛應用是提升數字能力的基礎,數字能力的提升直接促進數字人力資本的積累。因此,政府需強化數字能力弱勢群體的專項培訓,補足其數字技術應用的能力短板,這將有助于消除農村勞動力流動的技術阻礙,還將推動農村居民數字人力資本的積累和轉化,從而提高農村貧困群體的收入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