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乳房“舉重”的女孩，反抗沉重的身體羞恥

陶愷

美劇《亢奮》劇照

近期，社交網站TikTok上，一些四肢健全的女性正在提供一種新的、令人瞠目結舌的提拿物品的方式：比如，用胸部。

她們在“what can your boobs hold（你的乳房可以攜帶什么）”的話題下，發布自己用胸部提拿、攜帶物品在房間中自如行走、做家務活的挑戰視頻，互相PK著誰能夠用這不同尋常的方式拿更多、更重的東西。一時間，“what can your boobs hold”成了熱門話題，和過往圍繞著女性身體做文章的那些熱鬧話題“你的腰有沒有A4紙大”“你的鎖骨能放幾枚硬幣”一樣，迅速吸引了看客們或詫異不解或意味雜陳的目光。

這場火爆的挑戰，只是奪人眼球的噱頭嗎？并非如此。

狂歡背后的沉重

這場挑戰，來自一名美食博主的“急中生智”。博主切莉·布魯森在面對鏡頭展示一份面餅的烹飪過程時，由于既要使用攪拌碗中的面糊，又要拿著鏟子翻動鍋中的面餅，還需要一只手來輔助講解，于是她利用一側下垂的乳房夾著裝有原材料的攪拌碗，以便空出雙手應付多線程的工作。

而尼日利亞TikTok博主蘭博·阿比利則在需要一次性搬運多種物品的家務勞動中利用胸部的幫助，更自如、高效地完成一些家務活：用自然下垂的乳房一左一右夾住兩只空水桶。她在房間隨意行走，胸部“拿”著的兩只水桶和它們盛放的那些重物被穩穩地帶著。

雖然是面對鏡頭展示的“短視頻作品”，但切莉和蘭博用胸“拿”物品的初衷還停留在實用階段。“它（用胸部拿東西）現在已經成了讓我生活變得更輕松的一個技巧，”蘭博說，“感覺就像你多長了兩只手。”

不過，成為視頻網站熱門話題之后，事情的走向開始從實用變成了競技般的挑戰：女孩們不再滿足于用胸部“拿”那些做家務的雜物或是烹飪的廚房用具，而是挑戰起了更大、更重的東西。有人“拿”起質地輕巧但面積較大的塑料桌子，有人夾起沉甸甸的實木桌，一舉收獲近千萬的點贊。

在這些靈機一動的“實用”和重在參與的熱鬧挑戰之外，女孩莎拉拍攝用胸部“拿”東西的視頻，并非想要解放雙手或是與誰比拼。在視頻中，她展示了自己的胸部可以“拿”的東西，包括：一瓶酒、一個大水瓶、兩只大蠟燭、兩本書……而在發布視頻幾個小時后，莎拉將去進行縮胸手術，從此與這個大號“抽屜”告別。

事實上，那些令人驚異的身體挑戰背后，常常藏著一群不被看到的人。了解過如何用胸部“拿”和長時間攜帶東西之后，我們都會意識到，這并不是一個有勇氣、感興趣就可以試一試的挑戰：它要求兩只乳房幾乎沒有縫隙地下垂來產生“拿”的角度，同時更需要兩只乳房的脂肪有足夠的重量“壓”住物品，才能讓物品像女孩們拍攝的挑戰視頻呈現的那樣，無論如何晃動、行走都不會掉落。

博主切莉·布魯森（左）與蘭博·阿比利用胸部完成家務活

極度下垂的、沉重的乳房，既是參與“what can your boobs hold”挑戰的門檻，也是很多如莎拉一樣的乳房肥大癥女孩難跨越的人生難關。

乳房肥大癥，也被稱作“巨乳癥”，患有這種疾病的女性乳房過度發育，本該與體重相稱的乳房脂肪結締組織會快速、過度地增生，直到形成與整個身體不成比例的“巨乳”。

巨乳像是兩只扒在身前、日夜無法卸下的巨型包袱，帶來各種棘手的問題：站立行走時，肩背部酸痛、沉重，由此引發諸如肋間神經慢性牽拉損傷等肌肉、骨骼相關的疾病；躺下時，胸部壓迫感嚴重，影響包括心臟在內多個器官的健康；乳房本身由于體積過大，慢性乳腺炎、乳房下皮膚摩擦導致的糜爛感染也如影隨形……

巨乳癥常常從青春期開始，到青年時逐漸變得無法控制。

在這些無法言說的身體疼痛之外，還有精神折磨：巨乳癥常常從青春期開始，到青年時逐漸變得無法控制。過大的胸部既讓日常生活困難重重，也成了患病女孩被人指摘的源頭，在身心本就動蕩的青春期，疾病成了一種“原罪”，讓沉重的乳房不只壓在身體上，也令人窒息地重壓在心上。

同時，巨乳癥發病率不高，比起其他被人熟知的疾病，它更容易被誤解為簡單的肥胖或發育過剩，罕見與輕視愈發讓巨乳癥患者在輿論場中失語。

與自我的糾纏

巨乳癥的病因和發病機制不明，也沒有有效的藥物治療方式，只能像莎拉那樣，選擇縮胸手術：全身麻醉后，切除多余的乳腺和皮膚組織，縮小乳房體積，盡力恢復正常乳房外形來卸下沉重負擔。但手術有其臨床標準，一些巨乳癥患者或乳房稍大但尚未成為“巨乳”的女孩，依然只能默默忍受胸口與他人目光的雙重沉重。

事實上，一直以來，乳房在各種文化語境中被賦予的隱喻也足夠艱巨而沉重：少女時期，乳房被認為是色情、欲望的代名詞，要用胸衣束縛起來才算是“溫良”；如果做了母親，乳房則成了哺育下一代的工具，被啃食的痛感無人在意，足夠“豐沛”才是義務—似乎，乳房雖然長在女性自己身上，但卻仿佛并不屬于自己，而是無時無刻在為他人展演……

直到某一天乳房出現了一些問題，無論是罹患女性惡性腫瘤排名首位的乳腺癌，還是慢慢長成不太常見的巨乳癥，又或者只是胸部自然的下垂—那些疾病的痛楚、窒息的重壓、身材走樣的焦慮……乳房帶著細碎的折磨回歸成了“只有自己能感受”的身體部分，供女性獨自承受。

背負沉重命題的又何止被性化的乳房，習俗、文化、輿論不斷倒逼，讓女性的煩惱多圍繞著身體展開：夠不夠瘦、夠不夠白、胸夠不夠大……

審美的標準一變再變，身材的焦慮“歷久彌新”。此前，和A4紙比寬窄的“A4腰”挑戰、看鎖骨夠不夠突出的“鎖骨放硬幣”挑戰等等，無不挑起更大、更離譜的身材焦慮，將女性存在的價值拍壓得比A4紙更薄。

“what can your boobs hold”挑戰則提供了一種解構的新思路：如果你告訴我乳房是欲望和責任，我說它是一種和手一樣平平無奇的身體部位，除了多點脂肪再無分別；如果你說大胸浪蕩羞恥、下垂年老色衰，我說正好可以利用地心引力“拿”起更多東西，包括對自己身體使用與評判的權利。

同時，那些屏幕之外的女孩，也能通過這熱門的挑戰獲得更多勇氣。有網友表示，過去常常因為乳房下垂感到焦慮，但“what can your boobs hold”讓她看到了另一種可能—那并非是一定要用胸“拿”起什么，而是真的放下了什么。網友說：“（參加挑戰的女孩）樂于擁抱自己本來的模樣，而不是內衣撐托修飾過的樣子。”

愛情和婚姻瞬息萬變，誓言也并不海枯石爛，但我們可以對自己的身體立下誓言：無論疾病或健康、衰老或年輕、美或丑……我都永遠接納你、擁抱你、愛你，直至死亡。

特約編輯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