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啟迪
中國的經濟規模,或者更具體些講國內生產總值(GDP)何時能實現對美國的趕超,近年一直是個熱點話題。2010年,英國《經濟學人》雜志曾預測中國經濟總量將在“2020年前”超過美國。美國政界不少人也認為中國經濟總量超越美國是早晚的事,如果現有中國經濟增速保持大體不變,預計將在10至20年內超越美國。
新冠疫情暴發后,由于美國經濟遭受嚴重沖擊,而中國經濟表現良好,中美經濟總量差距一度迅速縮小。根據美國官方的數據,中國占美國GDP的比重從2019年的66.8%上升至2021年的76.4%,這也使得一些機構認為中國GDP超美的時間將提前至2026~2028年。然而,2022年以來,受新冠疫情以及周期性因素影響,中國經濟增速明顯放緩,而美國經濟規模的擴張在量化寬松政策刺激作用下超預期,導致中美GDP差距重新有所拉大。2022年,中國占美國GDP的比重為70.6%,2023年一季度繼續下降至62.9%。美國對外關系委員會成員哈爾·布蘭茲據此認為,中國將很快陷入對美“相對衰退”,日本經濟研究中心甚至預測中國GDP將“永遠無法超過美國”。如何以動態眼光看待中國GDP趕超美國一事?這是本文要回答的問題。
雖然2022年以來中國與美國GDP的差距重新有所拉大,但據此認為中國GDP將“無法超越美國”有失偏頗。首先,2022年以來中美經濟表現受意外因素影響較大。美國經濟表現的“超預期”主要是由于貨幣和財政政策的強刺激,這種作法雖然促進了經濟的快速復蘇,但也帶來高通脹以及金融風險上升等一系列問題。中國經濟復蘇所受掣肘主要是新冠疫情和周期性因素。隨著疫情消退,經濟有望重回較快增長軌道。并且,匯率因素是中美GDP差距重新拉大的重要原因。由于烏克蘭危機爆發,歐洲經濟受沖擊,再加上美國經濟表現超預期,2022年美元指數升幅達7.84%,導致人民幣相對貶值超過9%。如果剔除匯率因素,2022年中國GDP相當于美國GDP的比重將從70.6%擴大到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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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按購買力平價法(PPP)計算,中美經濟總量的差距并未重新拉大。衡量GDP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匯率法(MER),另一種是購買力平價法。國際間的GDP比較通常使用匯率法。由于匯率易受國際資本流動以及宏觀經濟波動影響,且未能消除不同經濟體間價格水平的差異,使用匯率法進行國際比較會在一定程度上扭曲結果。而購買力平價法通過人為構造貨幣轉換因子,可彌補匯率法的不足,為GDP橫向比較提供了新的維度。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數據顯示,基于購買力平價法,2016年中國GDP為18.7017萬億國際元,首次超過美國;2022年中國GDP為30.2170萬億國際元,美國則為25.4645萬億國際元,中美GDP之比為118.7%,較2021年擴大1個百分點。IMF預測,基于購買力平價法,2028年中美GDP之比將升至136.1%。
第三,中美GDP差距要比數據體現的小,主要有三個原因:一是,對非正規經濟核算存在不足。目前中國GDP核算對非正規經濟反映并不充分。非正規經濟是國際主流GDP核算方法“SNA(2008)”之下國民經濟核算的組成部分,主要包括地下生產、非法生產、非正規部門生產、住戶為自身最終使用的生產,以及因基礎數據收集方案不完善而遺漏的生產,等等。有學者估計,中國非正規經濟占GDP的比重可能在5.34%至25.68%之間。二是,自有住房服務價值未被全面計入。雖然《中國國民經濟核算體系(2016)》將城鎮地區居民自有住房服務價值的核算由成本法改為市場租金法,然而在實際操作中,對自有住房服務價值的核算仍存在低估。三是,人民幣匯率并未反映真實水平。一方面,中國資本賬戶尚未完全開放,外國投資者持有中國金融資產的比重偏低。隨著中國資本賬戶逐漸開放,人民幣匯率也將上升。另一方面,中國是常年保持順差的貿易大國,并且擁有全球規模最大的外匯儲備,可以支撐更高的人民幣匯率。如果將上述因素全部納入考慮,匯率法下中國經濟總量可能會出現明顯上升,甚至實際已經超美。
為什么說“重要”?19世紀末,美國超過英國成為全球最大經濟體,迄今為止已維持近130年。在此期間,美國曾兩次面臨其他國家的趕超勢頭,先后來自蘇聯、日本。然而,蘇聯和日本對美國的趕超都止步于其經濟總量達到相當于美國2/3的水平,這一現象被學界稱為GDP對美趕超的“70%魔咒”。蘇聯的“國民收入總量”在1978年前后相當于美國的67%,沒維持幾年后便開始下跌。2022年俄羅斯的GDP僅相當于美國的9%。日本的經濟總量在1995年相當于美國的71%,維持兩年后開始下跌,2022年日本GDP僅相當于美國的1/6。
2018年,按匯率法計算,中國的GDP首次達到相當于美國2/3的水平。如果中國GDP能實現對美超越,意味著中國成功跨越“大國趕超陷阱”。后續效果,一方面將推動美國從心理上在經歷一段時間焦慮、暴躁之后最終接受中國崛起,改變對華政策;另一方面,促使更多國家與中國加強友好合作,擴大中國的“朋友圈”。國際投資者對中國的信心也將大幅躍升,對人民幣匯率產生明顯提振作用,推動中國經濟迎來新一輪快速增長的長周期。

為什么又說“不重要”?一是GDP數據僅能反映名義規模,并不能充分反映經濟質量。目前我國經濟總量穩居世界第二,與其后國家的差距不斷拉大,但發展質量仍有待提升,所以黨中央明確把“高質量發展”定為新時期的重要工作目標。未來的國家間競爭,比拼的是科技創新、制造業和產業鏈競爭力。雖然我國科技創新發展較快,但與美國等國仍有差距。美國仍是全球科技創新中心,而我國在芯片、光刻機、操作系統、工業軟件等領域繼續面臨“卡脖子”問題,對產業鏈安全形成挑戰。二是即便是我國GDP實現超美,人均也仍較低。2022年中國人均GDP為1.27萬美元,相當于美國(7.63萬美元)的1/6。即便中國現在GDP與美國持平,人均也仍不到美國的1/4。三是相比于經濟規模能否超美,經濟增長的可持續性更為重要。2022年中國人均可支配收入為5484美元,不到美國(5.57萬美元)的1/10。考慮到即便是中國GDP超美,人均可支配收入也不高,經濟仍需要繼續發展才能不斷全面接近發達國家的水準,因此,從提高居民可支配收入的角度來說,GDP超美僅具象征意義。
一是傳統發展模式需要進一步調整。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中國經濟的內循環主要依靠房地產和基礎設施驅動,形成重投資輕消費的模式,不僅使得房地產市場過度發展,居民杠桿率越來越高,而且導致地方政府隱性債務大幅擴張,風險持續累積,帶來了高債務、貧富分化加劇、金融風險上升等問題,這也是2022年以來中國經濟增長疲弱的重要原因。當前中國經濟傳統發展模式面臨嚴峻挑戰,調整轉變迫在眉睫。
二是人口老齡化不斷加劇。2022年,中國65歲以上的居民占總人口比率高達14.9%,進入深度老齡化社會。人口老齡化加劇的重要原因是新生兒出生數量不斷下降,從2016年的1883萬下降至2022年的956萬。這對總需求、總供給都會產生明顯影響,對經濟增長的負面影響將逐步顯現。
三是外部環境趨于惡化。2018年以來,美國在經貿問題上頻頻向中國發難,對中國多種出口美國的商品加征高額關稅,否決中國企業在美國多項投資并購項目。此后,美國頻繁出手打壓中國中高端制造業,阻止中國高科技產業做大做強。近期,美國又開始聯合盟友試圖結成戰線,在供應鏈、經貿、科技、軍事等領域圍堵中國。中國經濟發展外部環境的明顯惡化給GDP趕超美國帶來不確定性。
雖然2022年以來中國經濟復蘇不如預期,增長面臨多重挑戰,GDP對美趕超趨勢仍有堅實基礎,如能在今后一段時期保持年均4.5%以上的增長率,在2030至2035年實現對美超越是有把握的。
未來,我們必須努力轉變經濟發展方式。長期以來,在驅動中國經濟的三駕馬車中,對投資和出口的重視度遠高于消費,導致消費占經濟的比重偏低。中國擁有全球規模最大的中等收入群體,是全球第二大消費市場,居民儲蓄率較高,消費增長空間廣闊。未來應不斷提高居民收入水平,改善居民收入分配結構,持續提高居民消費占GDP的比重,才能確保經濟內循環更加暢通、經濟發展更可持續。
要大力發展制造業。匯率法下GDP增長有三個來源:實際產出增長、實際有效匯率升值,以及相對價格變化。相關研究顯示,GDP的實際增長中平均有40%來自實際產出增長以外的匯率升值和相對價格提升的貢獻,這主要取決于可貿易部門生產效率和國際競爭力。而可貿易部門的競爭力主要體現在制造業上。只有不斷進行產業升級,提高制造業產品競爭力,才能促進經濟更快發展,對沖人口老齡化的負面影響。
大力吸引外資是推進高水平對外開放和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抓手。通過引進外資可以獲得先進技術、管理和國外市場,深度參與全球分工,提高國內產業鏈競爭力。未來要更大力度吸引外資,持續推進高水平對外開放,主動對接高標準經貿規則,不斷提升貿易投資合作質量和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