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衛華
一
天已黑定,縣城里的路燈亮了,廖世兵這才出門,打出租車來到富寧縣高鐵站,離開車時間沒幾分鐘了,他小跑著來到檢票口,這里已經沒人了。他刷過身份證,剛進了站,就有工作人員來把檢票口關閉了。
好險,再晚幾秒鐘,就上不了車了。
廖世兵提著包一路小跑上了列車,剛找到座位坐下一會,列車就緩緩起動了。
廖世兵要到昆明,參加省委組織部組織的新農村致富帶頭人的學習培訓,省委組織部給他訂的晚八點的票。縣文聯安排了一位作家下午采訪他,陰錯陽差,直到七點半鐘,兩人一直沒見上面,廖世兵不能再等,這才匆忙趕到高鐵站。
廖世兵是文山州富寧縣田蓬鎮下寨村委會上寨村小組人,小時候,因為家庭貧困,他小學畢業后沒繼續上學,便只身一人出門闖蕩,先在縣城打工,后來聽說去廣東打工工資高,青年廖世兵隨滾滾人潮到了廣東,先后在深圳、東莞、中山打工。20世紀80代末,敢像廖世兵這樣出去闖的年輕人還不多。在廣東中山,廖世兵憑聰明才智及踏實肯干的品質,受到老板賞識,一度做到千人工廠的廠長。廖世兵身在異鄉,卻一直牽掛家鄉。工廠生產規模擴大,他回到富寧,從老家帶去三百多人,安排他們進了工廠。
廖世兵腦子靈活,有遠見,善于捕捉商機,在廣東這個改革開放前沿城市,他不但賺了錢,還開闊了眼界。
黨的十八大以后,廖世兵預料,中國廣大農村將要發生巨大的變化,便下決心回鄉創業。廖世兵帶著他人生的第一桶金回到家,一身正氣的老父親一臉嚴肅地審問他,你哪來這么多錢,是不是偷來搶來的?出去這么多年,你沒做什么違法亂紀的事吧?
廖世兵哈哈大笑,對老父親說,爹!你放心,這錢都是你兒子憑本事掙的。
廖世兵在家鄉創辦了自己的企業,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廖世兵的父親是位老黨員,他覺悟高,黨性原則強,為人厚道,擔任村小組長四十九年。2015年,父親年紀大了,退了下來。組織上找到廖世兵,希望他接過父親的擔子,擔任上寨村村小組長,帶領鄉親們走上共同致富的道路。廖世兵先有些猶豫,想想還是答應了。妻子知道后,怕他過于勞累,怕他耽誤家里的生意,極力反對。廖世兵勸導妻子說,我是個共產黨員,有責任帶領父老鄉親過上富裕的日子。再說了,上寨村年輕人、中年人都走光了,我不帶領鄉親們走上致富路,把出去的人都吸引回來,上寨村真要變成個名副其實的空殼村了。
2015年,村小組長換屆選舉,廖世兵全票當選上寨村村小組長。
二
天剛亮廖世兵就起來了,他沿著村道慢慢往前走。當選村長以后,他也聽到村民當中一些議論,有人說,他有自己的企業要經營,哪里還有精力管村上的事;還有人說,他已經在縣城安了家,當選村長也不可能好好干,頂多十天半月開車下來打個蘸水。村民有這些方面的擔憂不奇怪,廖世兵自己也想過,不干就不干,干了就一定干好。老父親當村小組長四十九年,深受村民愛戴,不能給老父親丟臉。
上寨村離中越邊境個把小時路程,時常有越南邊民過來玩耍、尋親訪友,說小點,上寨村是富寧的臉面,說大點,是國家的臉面。廖世兵想,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必須把國家這塊臉面擦洗得干干凈凈,打扮得漂漂亮亮。
廖世兵把老屋打掃干凈,在村里住下來。
一條道路,貫村而過,路寬不過一米五,尚未硬化。頭天剛下過雨,道路泥濘不堪。廖世兵從村頭走到村尾,又從村尾走到村頭,他順便數了數,全村六十多戶人家,新建房不到十分之一,其他還是破舊的老土房。廖世兵想好了,他的工作重心就從基礎設施建設,村民住房建設,村容村貌建設抓起。
天完全黑定了,村民還沒來齊,廖世兵又在廣播里喊了一遍,通知村民盡快到村房來開會,商議修路的事。會上,村民吵吵嚷嚷,都問廖世兵,錢都冇得,路咋修?廖世兵平靜地說,錢的問題我想辦法,如果我把錢弄來了,希望大家投工投勞。
幾個熱心的村民大聲嚷嚷,只要你把錢弄來,我們投工投勞可以,這畢竟是大家的事情嘛!
第二天,廖世兵跑到鎮上,向鎮黨委政府匯報了情況,爭取到15萬元資金、40噸水泥。上賽村有幾個村民早年就開始做生意,現在在州上縣上有自己的公司。廖世兵又找了幾個同村的老板,籌集到一部分資金。
有了錢事情就好辦了,廖世兵帶著村民,苦干了四個多月,終于把村內道路修好了。過去的上寨村,下雨天污水橫流。廖世兵他們修村道時,在兩邊修了排污渠。鎮上的主管領導帶著技術人員、財務人員來驗收后,認為道路設計合理,修筑質量很高,財務支出合理合規。鎮上領導高興地夸廖世兵“是個能為群眾辦事的人”。于是,鎮上又給了廖世兵5萬元,在村道兩旁裝了路燈。
路修通,讓村民們看到了希望,廖世兵也趁熱打鐵,積極主動找上門,向政府各級部門申請資金、水泥、水管等物資,相繼修建了上寨村農田供水系統、人畜飲水系統,為有地質隱患的邊坡修筑了擋墻,還修建了一條通往田間地頭的產業路,這些工程的預算,達到了1800萬元。
隨后,在黨和政府的支持下,廖世兵借扶貧攻堅的東風,通過鄉村危房改造工程,又完成了全村村民的住房改造,使得上寨村面貌煥然一新。
三
2017年冬天剛過,富寧的天氣就暖和了。那天上午,廖世兵開車來到田蓬鎮,叫上鎮政府一位副鎮長,一起來到縣農科所,請了幾位農業專家,來到上寨村,為上寨村的產業發展會診。
經專家們反復考查,認為上寨村非常適合種沙梨。開初,廖世兵對沙梨的種植和銷售情況并不了解,經過一番調研后,他對沙梨的種植和市場前景充滿了信心,認定這是個很適合下寨村推廣的好項目。
沙梨生長在溫暖多雨,海拔在100-1400米左右的地區,在眾多水果中,沙梨肉質細嫰,水分多,甜極適中,兼有清肺化痰止咳的功效,全國許多省份都有種植,市場前景廣闊。
廖世兵決定帶領下寨村群眾發展沙梨種植,他的想法得到了鎮黨委和政府的支持,鎮政府給了他一部分資金支持。他又找到了上海虹口區對口幫扶富寧縣的項目負責人,又爭取到一些資金。有了資金,廖世兵就有了底氣。他和村小組其他干部商量后,召開了一個村民大會,討論如何發展沙梨產業。討論來討論去,大家商定,由村小組長牽頭,成立一個沙梨種植專業合作社,村民以土地和資金入股,入股一畝地,同時入股1000塊錢,由合作社統一提供苗木、肥料,統一管理,收成后統一銷售,銷售收入提留一部分給村集體,剩余部分,按照入股多少分紅。
會上討論氣氛熱烈,可通過了的事,會后又有村民反悔。他們認為種沙梨的地方太多,怕種出來賺不到錢,不愿加入合作社。廖世兵盡量說服他們,還自己花錢帶他們出去考察,看看那些種沙梨的地方,果農過的是什么日子,這才使這些村民打消了顧慮。有的村民則是一心想加入合作社,可就是有閑置的土地沒有錢,廖世兵回家說服媳婦,把家里的錢拿出來借給他們。
那年,上寨村種沙梨600多畝,到2019年,沙梨掛果,喜獲豐收,果子還在樹上就被經銷商定光,分到錢的村民,個個笑得合不攏嘴。
四
吃過早飯,廖世兵來到上寨村的中草藥種植基地,鉆進了種重樓的大棚。剛進入春天,溫暖的陽光從頂上的防曬網中灑落下來,星星點點照在一隴隴整齊排列的土坵上。廖世兵用手指輕輕刨開濕潤的泥生,泥土下面已經發出一棵嫩芽,看著粗壯而生機勃勃的嫩芽,廖世兵心里美滋滋的。
2018年,廖世兵在上寨村創建中草藥種植基地,探索重樓、黃精、鐵皮石斛、山豆根、金銀花等中藥材種植技術。中醫中藥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瑰寶,卻因為外國資本的打壓及其他多種原因,被日本、韓國搶占先機,中藥業在兩國蓬勃發展,占據了世界90%以上的銷售份額。為了重振中醫藥產業,國家出臺了扶持中醫藥產業的相關政策,鼓勵民營企業發展中藥產業。廖世兵從這條信息中捕捉到商機,對中藥產業的發展做了全面細致的考察。文山州以三七為龍頭的中藥種植產業聲名遠揚,而富寧縣2012年就被云南省科技廳和食藥監局認定為“云藥之鄉”,發展中藥材種植條件得天獨厚。
廖世兵的中草藥種植項目得到了各級政府的支持,縣上安排農業專業技術人員到上寨村對他進行技術輔導,對口幫扶的上海虹口區也給予了他資金支持。近年來,上寨村投資環境不斷改善,許多外出闖蕩的村民帶著資金返鄉創業。廖世兵的中草藥試種成功后,與幾個返鄉創業,正尋找項目的村民一拍即合,他們商定,聯合出資,成立上寨村種養殖合作社,吸收村民以土地、資金、勞務入股。
合作社成立初期并不順利,中草藥種植投資大,周期長,看不到實實在在的利益,許多村民持觀望態度,成立幾個月,僅有百分之六十多的村民入了股。本來,自己已經掌握了技術,村民入不入股無所謂,廖世兵采取租地雇工的方式,照樣可以把項目做起來,而且他個人的收入會高得多。可他的初衷就是帶領鄉親致富。他不厭其煩地在村民當中游說,向他們講解國家的產業政策,中草藥種植的廣闊前景。
騰興旺是上寨村一個貧困戶,他很想搏一搏,投點資入股,可家庭經濟困難,拿不出錢來。廖世兵知道他的想法后,毫不猶豫地借給他十萬,告訴他,如果虧了算我的,不要你還,有了紅利算你的,我不收利息。騰興旺感激不盡,馬上把十萬元入股進合作社。李延龍也是村上一個貧困戶,知道騰興旺在廖世兵那里借到錢入了股,也來找廖世兵,廖世兵也借給他十萬。
2019年,合作社種植的部分中草藥有了收入,一直執觀望態度的村民看到合作社分紅,眠饞得要死,紛紛加入了合作社。當年,全村除三個在深圳打工,收入很高,明確表示不會再回村發展的村民外,全部村民都加入了合作社。合作社的中草藥種植,還帶動了其他村的村民,廖世兵一視同仁,同樣從苗木、肥料、技術、銷售方面提供全方位支持。
2022年,合作社種植仿野生石斛、山豆根、重樓等中藥材都有了收入,入股村民分紅金高達700多萬。2015年,廖世兵剛任村小組長時,村集體資金只有2.17萬,想干點什么畏首畏尾,現已增長到375萬元。
今年七月,合作社60噸黃精采收上市,十月,還會有近百噸重樓上市。黃精、重樓一類藥材,生長年份越長,藥性越足,價格越高。預計今年,僅這兩項的收入,村民的分紅資金就會上千萬。
五
廖世兵從田蓬鎮政府開車回到上寨村,他把車停好,跳下車,快步朝村小組辦公樓走去。村辦公樓一層是村小組的陳列室,見里面沒人,他便站在陳列室大聲朝樓上喊,樓上有沒有人?樓上有沒有人?
樓上一直沒人應,他這才想到,這正是吃午飯時間,值班的人一定是回家吃飯了。村上的種養殖合作社發展勢頭迅猛,全村62戶村民都成為股東,日子過得歡歡實實。可廖世兵并不滿足,他又爭取到上海虹口區的幫扶資金,建起一座中草藥加工廠,一個中草藥交易市場,一個臘肉烤房。
廖世兵算過,加工后的中草藥,銷售價格比賣原材料高出一倍。
村民日子過好了,村莊環境改善了,村集體的積累增加了。為方便來客,已經由村集體出資,在村里建了賓館、飯店、超市。村民徐龍艷前些年在廣東打工,后來回村承包了村里的餐廳,并負責管理村里的超市。上寨村地處中越邊境,自有一種神秘的吸引力,還是建設完善的國家級現代化邊境幸福示范村,村子周圍山清水秀,景色美好。廖世兵又利用這些資源,發展鄉村旅游。方法還是種養殖合作社的老方法,他和過去的老書記、一位大學生村官,每人投資30萬元,成為大股東,再吸收村民投資,以后,在保障村集體提留之后,收益由股東按比例分紅。
去年中旬剛起步,先建起一個兒童游樂園,一些簡單的旅游設施。沒想到,從去年國慶節前開業到今年春節,游樂園收入已經達到了90多萬元。今年春節,最高的一天收入達到了58000元。
產業越做越大,村集體經濟越來越強,管理好這些資產,成了上寨村可持續發展的關鍵。在鎮黨委政府幫助和指導下,上寨村成立了三資管理委員會,委員會由議事組、理財組、監督組組成,村里每一項重大決策,先要由議事組評議,理財組負責管理村集體和合作社財務,兩項資金分開使用,單獨做賬,互不牽扯,無論村集體合作社,花一分錢都要經過嚴格審核,監督組負責監督村干部和合作社管理人員執行規章制度的情況。
今年國慶節,又是一個旅游旺季,村里忙,廖世兵沒回縣城的家,他把媳婦叫來,陪他在村里過節。10月1號那天,還沒吃早飯,他就接到前幾天沒見面那個作家的電話,聊了幾句,他才知道,2022年3月22日,作家就到上寨村采訪過他。廖世兵于是在電話里對作家說,和很多旅游業搞得好的地方比,我們的特色還不夠鮮明,基礎設施也還有待完善,對外宣傳也做得不夠。不過,我正在琢磨,能不能利用中草藥資源,把上寨村建成一個康養中心,吸引更多人來旅游,在村里住下來,住上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