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博 張欣博
(中國人民銀行吉林省分行,吉林長春 130051)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巨大的人口紅利和較高的儲蓄率,為經濟發展提供了廉價的勞動力以及極強的資本增長潛力,我國經濟因此快速發展。隨著我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經濟增長的速度有所放緩,疊加疫情、國際貿易等問題致使經濟發展一度面臨較大壓力。目前我國經濟長期向好的基本面沒有變,但經濟發展的模式和結構需要優化升級并與發展階段相匹配。十九屆五中全會通過的“十四五”規劃中提出,要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打通國內生產、分配、流通、消費的各個環節,發揮我國超大規模市場的優勢的過程中,無論是生產還是消費都與儲蓄息息相關。因此探究人口老齡化與儲蓄率的關系對我國下一階段經濟發展模式具有較強的借鑒意義。
高儲蓄是我國經濟結構的典型特征之一,“中國儲蓄率之謎”也一度成為經濟學界重點關注的問題。在過去的幾十年里,高儲蓄率為我國經濟騰飛奠定了良好的基礎。根據索洛增長模型,在初始資本不足的欠發達地區,高儲蓄率可以帶來經濟的快速增長,從而逐步縮小與發達國家之間的差距。高儲蓄水平意味著資金供給相對充足,融資成本相對較低,進而導致投資的增加并最終帶動經濟的增長;而消費作為生產的最終結果,不僅可以給企業帶來經營利潤從而拉動投資促進企業發展壯大,還可以創造更多的就業崗位促進就業,消費行為帶動的產業鏈條和產業面也可以進一步激發市場活力。儲蓄是影響投資和消費的重要因素之一,因此從以上角度出發可以說儲蓄在經濟發展的過程中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
人口老齡化是現階段世界各國普遍面臨的社會重點問題之一,人口老齡化對儲蓄率的影響也因各國老齡化發展程度、經濟制度完善程度以及模型變量和樣本的選取而呈現不同結果。部分研究認為老齡化程度的加深會降低儲蓄率水平,也有部分研究得出相反的結論。儲蓄一方面作為投資的源泉,如果儲蓄水平難以滿足融資需求,則會導致融資成本的提高,抑制企業發展與經濟增長;另一方面儲蓄水平過高則會抑制消費,隨著我國經濟結構的轉型升級,消費對于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愈發明顯。因此探究人口老齡化對儲蓄率的影響對我國下一階段經濟發展模式具有一定的參考意義。
人口老齡化是世界各國普遍面臨的社會問題,目前關于人口老齡化的界定標準有兩個,一是如果一個國家或地區65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占總人口的比例超過7%,則代表該國家或地區進入輕度老齡化社會,超過14%則代表進入中度老齡化社會,超過21%則代表進入重度老齡化社會;二是如果一個國家或地區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占總人口的比例超過10%,則代表該國家或地區進入輕度老齡化社會,超過20%則代表進入中度老齡化社會,超過30%則代表進入重度老齡化社會。根據上述原則,我國已于2000年進入人口老齡化社會,此后老齡化進程不斷加快,老年撫養比一路攀升。國家統計局局長康義指出,2022年60歲及以上人口占比已達19.8%,僅差0.2個百分點我國就將觸及中度老齡化社會的標準線,而2021年,我國65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占比已達14%,如果按此標準,我國已經成為中度老齡化社會。人口老齡化除了導致人口年齡結構改變,勞動力不足,公共財政壓力加大等問題之外,更會直接影響儲蓄水平。下文通過日本、美國以及我國數據對老齡化及儲蓄率情況進行分析。
聯合國以及世界銀行人口數據表明,日本于1970年進入老齡化社會,截至2022年,日本老年撫養比已經達到了51.19%。大量的老年人口使得日本勞動力嚴重缺乏,通縮成為經濟的主旋律。由于日本與我國無論是地理位置還是文化特征都具有一定的相似性,且日本進入人口老齡化已有五十多年的時間,其儲蓄率的變動具備一定的預示性,而人口老齡化首先影響的就是居民層面的儲蓄率,因此,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由可支配收入減去最終消費支出作為居民儲蓄來計算日本居民儲蓄率。如圖所示,在1970-1990年代,日本儲蓄率盡管有所波動但基本穩定在35%左右,而這段時間老年撫養比也在不斷提高,其增速保持在2.7%左右。在此時期日本經濟快速發展,居民收入穩步提高,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老齡化對儲蓄率的影響;1990-2013年儲蓄率下降趨勢明顯,一方面由于日本經濟泡沫被戳破,經濟增長出現停滯、失業率高漲,甚至被外界稱為“失落的30年”,收入的減少以及對未來預期的不確定性都會對儲蓄率產生影響,另一方面在這一時期老年撫養比以年均3.7%的增速增長,老齡化對儲蓄率的影響開始顯現。在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儲蓄率呈下降趨勢;2013年以后儲蓄率出現了一定程度的反彈,但日本此時老年撫養比已達40%以上,龐大的老年人口基數、延長的預期壽命、持續降低的生育率都對日本的社會經濟與養老保障帶來了極大的挑戰,老年人出于理性考慮而增加儲蓄或許是此時期儲蓄率上升的原因之一。

圖1 日本居民儲蓄率與老年撫養比
聯合國報告指出美國于1950年進入老齡化社會,美國經濟分析局公布的個人儲蓄數據表明,1970年到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之前,美國個人儲蓄率水平下降趨勢明顯,金融危機爆發后儲蓄率回升明顯,新冠肺炎期間甚至一度出現了極端值,而這可能與量化寬松、經濟補貼等極度寬松的政策有關。對于美國個人儲蓄率的變化情況,專家學者也給出了各種各樣的解釋,Summers et al.(1987)認為美國社會福利和保障制度的完善導致了美國私人部門儲蓄率的降低。經濟發展的良好預期導致了對收入增長的良好預期,進一步導致儲蓄的下降。Marquis(2002)認為美國個人儲蓄率的下降主要有兩方面原因,一是財富效應,美國股市的高速增長導致財富的大量增加,增強了人們的消費意愿;二是勞動生產率的提高導致人們對未來預期收入的增加繼而增加消費。Gokhale et al.(1996)認為美國財富再分配將資源傾向于老年人,同時老年人消費傾向上升,消耗了養老儲蓄。也有學者從稅法的角度出發,認為美國具有高額的遺產稅,而高度發達的金融市場提供了便捷的融資方式、降低了融資成本,因此老年人更傾向于自己消費而不是為后代儲蓄。

圖2 美國個人儲蓄率與老年撫養比(%)
我國居民儲蓄率同樣采用可支配收入與最終消費的差值作為儲蓄的計算方式計算居民儲蓄率,可以發現其與老年撫養比趨勢較為明顯。儲蓄率在上世紀90年代出現了一次較為明顯的增長,充足的廉價勞動力與經濟的快速崛起使得居民收入大幅增長,但由于彼時商品和服務以及消費渠道都相對匱乏,因此可支配收入的快速增長主要導致了儲蓄的提高,在該階段儲蓄率上升較為明顯,此時老年撫養比也基本穩定在10%的水平上。21世紀初儲蓄率出現了在20%-25%水平上的震蕩期,盡管經濟增長趨勢依舊,但社會發展水平的大幅提高給予了居民更大的消費空間,因此儲蓄率保持相對穩定。金融危機后居民可能由于預防性儲蓄動機與寬松的貨幣政策等原因,儲蓄率又迎來了一次較為明顯的增長,儲蓄率也達到了30%的水平,而值得注意的是在此階段老齡化問題不斷加重,老年撫養比的增速也逐步提升,我國僅用了十余年的時間就將老年撫養比提高了約十個百分點。此后因疫情影響消費水平驟降儲蓄率出現激增,居民的儲蓄消費行為受到了影響,預防性儲蓄動機明顯加強,而由于我國具有較高的儲蓄慣性,如何改善居民的儲蓄消費行為,更大程度地激發消費活力也是目前需要重點關注的問題。

圖3 中國居民儲蓄率與老年撫養比
綜上所述,可以看到無論是日本還是美國,人口老齡化與儲蓄率的長期趨勢都是負相關的。日本進入老齡化社會后便開始引導與老年相關的產業發展,在后續日本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歷經30年才形成了從中央到地方、從公共部門到企業、從產品到服務的較為完備的銀發經濟體系,而隨著生育率的降低和壽命的延長,一部分居民儲蓄轉變為老年消費進而導致了儲蓄率的下降。而美國則較為特殊,盡管美國進入老齡化社會時間較早,但美國不僅移民數量龐大,而且其完備的福利政策保證了新生兒的出生率,這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老齡化問題的發展,美國老齡化問題也遠沒有我國以及歐洲日本那般嚴峻。發達的金融市場以及消費觀念等多種因素共同導致了美國一直偏低的儲蓄率水平。
本文選取2000-2021年31個省(直轄市)的動態面板數據進行實證分析,考慮到系統GMM模型是將差分方程和水平方程作為一個方程系統進行模型估計,具有更高的模型估計效率,因此本文選擇該模型進行實證,同時為了保證實證結果的穩健性,采用混合OLS、固定效應、隨機效應以及差分GMM模型作為穩健性檢驗。實證數據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和各省市的統計年鑒等。
被解釋變量:為了更全面地囊括居民儲蓄所包含的內容,本文采用“(全體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全體居民人均消費支出)/全體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表示居民儲蓄率。由于2005年之前的全體居民相關數據缺失,僅有城鎮居民與農村居民的數據,因此采用下方公式計算全體居民儲蓄率:
變量中的絕對數進行對數化處理,主要變量符號和描述性統計如下表所示。

表1 變量描述性統計
為了保證實證結果的穩健性,本文主要以系統GMM模型進行實證分析,同時采用混合OLS、固定效應、隨機效應以及差分GMM作為穩健性檢驗,具體估計模型為:
實證回歸結果如表所示。老年撫養比對于儲蓄率具有較為顯著的促進作用,這與美國、日本等高度老齡化國家二者間的關系存在顯著差異。老齡化對于我國儲蓄率的影響以正向效應為主,即老齡化會促進居民增加儲蓄。

表2 面板回歸結果
儲蓄率的一階滯后項呈現正相關并在計量模型中保持了高度的顯著性,這可能是因為我國受傳統文化影響深遠,勤儉持家的美德蘊藏在每個國人的內心當中,高儲蓄慣性就是較為明顯的表現之一。此外,我國家庭氛圍濃重,對子孫后代的關愛和付出往往持續人的一生,即使步入老年,仍有較高的為子女儲蓄的動機,因此儲蓄的滯后期表現出了強烈的正相關性。
經濟發達程度除了在差分GMM中表現不佳外,其余均在5%的水平上顯著,實證結果表明,經濟發達程度越高儲蓄水平也就越高。經濟越發達人均收入越高,根據邊際儲蓄傾向遞增可知,居民儲蓄意愿也就越強,從而提高了儲蓄水平。
人口老齡化與經濟發達程度的交互項均顯著為負,本文認為盡管老齡化在現階段可以提高儲蓄率水平,但這是在降低以后經濟增長,透支未來增長潛力的基礎上實現的,老齡化最終會導致勞動力的短缺以及社會創造力的匱乏,并最終降低儲蓄水平,因此交互項系數顯著為負。
住房平均價格除在差分GMM外均顯著為正。房地產行業一直是我國經濟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住房也是每一個理性人所必需考慮的消費品,房價的高低直接影響理性人的儲蓄決策,房價升高會導致居民為了購房而進行儲蓄的動機增強,因此儲蓄率也就越高。
在收入不確定性方面,即期不確定性顯著性不明顯,對儲蓄率的影響缺乏足夠的證據,但滯后一期的收入不確定性與儲蓄率顯著正相關,表明過去不確定性的增強會加大居民預防性儲蓄動機繼而提高儲蓄率。第三產業增速與儲蓄率的關系也顯著為負,第三產業發達程度越高可供居民消費的商品和服務的種類和品質也將提高,繼而促進消費降低儲蓄率。
在老齡化問題愈發嚴重的今天,在投資和消費仍顯乏力的當下,只有繼續發展經濟提高總體經濟水平,才能在促進消費的同時保證儲蓄的充足,也必須緊緊圍繞雙循環新發展格局,促進消費加速經濟回暖。基于上述問題和本文實證結論,提出以下幾個建議。
在現階段高額儲蓄與消費乏力的背景下,可以優先促進消費,通過保障老年生活減少百姓的后顧之憂,降低預防性儲蓄以促進消費,可以借鑒日本所采用的家庭養老和社區養老模式,在保障老年生活的基礎上,進一步促進相關養老行業發展;同時要繼續擴大養老保險覆蓋面,讓政策制度更好地惠及人民群眾。
在繼續保持發展現有養老商品服務如旅游業的基礎上,深挖老年人需求,完善保險、理財、家政服務等行業發展,利用物聯網、云計算、大數據、智能硬件等新一代信息技術,培育新的業態和產業,關注、重視老年群體的生活、休閑需求,發展更符合老年人使用習慣和更具老年特征的智能產品,以滿足老年人多元化、多層次的需求,這將成為下一階段我國消費的一大發展點。
全面落實相關政策法規,增強激勵力度,形成“政府引導+市場主導”的養老產業發展的良好模式。積極向人民銀行總行爭取養老再貸款,發揮人民銀行政策傳導作用,引導各金融機構要結合養老服務業特點,在風險可控、商業可持續原則下,開發適合養老產業特點的專項信貸產品,積極向各自總行爭取政策支持。
老齡化的實質就是老年人口過多青年人口不足,提高人口增長率可以彌補未來勞動人口的不足,為經濟發展補充能源。人口老齡化對于儲蓄率的影響是長期且多面的,我國經濟的高速增長和龐大的人口基數在一定程度上掩蓋了快速發展的老齡化問題,因此有必要對老齡化對儲蓄率的影響進行持續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