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好演員的樣子

張宇欣

林家棟是我非常喜歡的香港演員之一。

2023年9月初的晚上8點多，我在酒店套房等待采訪，和片方的宣傳人員一起席地而坐。大幅的《第八個嫌疑人》易拉寶把空間一分為二，一家媒體做采訪，就《第八個嫌疑人》和導演、主演的合作對林家棟提問。

可能因為約的時間最長，我的采訪被排在當天最后一個。我擔心他經歷了宣傳期密集的通告后會疲憊，或表達欲減弱（這非常正常）。但沒有。我和工作人員繞過易拉寶時，林家棟扭頭看著落地窗外，看上去饒有興致。外頭是北京三環的夜景，漆黑里有一棟棟亮著燈的寫字樓，也許和香港很像。

他很喜歡觀察別人的生活。他說自己喜歡坐在茶餐廳聽人講八卦——他模仿茶餐廳里人擠人桌挨桌的環境里，客人和服務員怎么喊話。他說，如果別人看他，他也就看回去。

在林家棟身上，我看到了一個好演員的樣子。他長得并不特別帥，但他所在的環境里，允許有多元化的創作。不需要有偶像的外表，不需要曝光很多私人生活。演員作為職業，生命真的可以很長。

好像在他身上看不到年齡焦慮。21年前在《無間道》里演配角時，他已經三十多歲（他生于1967年），拋棄了在TVB演主角的那條穩固的路。后來他說，電視劇一年要拍那么多，感覺無法承受。他演了很多電影的黃金配角，比如兩部《黑社會》和《放·逐》、《葉問》、《寒戰》，一步一步走，底子打得很穩。在過往采訪里，他總是說，自己是個無聊、乏味的人，除了戲，他很少講自己的生活。

那寫這篇文章，也以電影結尾比較好。

到了約定時間，采訪臨近結束，問了最后一個問題后，我忍不住追問，《手卷煙》里那個長鏡頭他們是怎么排練走位的。

這是林家棟零片酬出演、支持香港新導演的作品。他演一個曾經的華裔英兵關超，完全不適應新時代。《手卷煙》里最后有一個接近10分鐘的長鏡頭，極其精彩。鏡頭遠遠地對著天臺內，關超之前效力的黑幫大佬發現他的背叛行為，不只是錢，竟然還藏匿了偷走大佬價值幾千萬貨品的當事人。極端的暴力發生在這一個長鏡頭里，關超被打手群毆。大家打得都不好看，用蠻力，下死手。關超和人扭打，被打慘了，從一間房跌跌撞撞走到另一間，又被他得罪的另一方的兩個人暴打。早就奄奄一息了（鏡頭實時記錄了關超的將死），關超用最后一點力，沖到鏡頭附近，把本來趴在他身上制住他的人浸到水缸里。

“我們動作導演先排的，他的武術演員做了一次，拍下來，剪出來一條給我看，說，這樣子你能不能做？我記得那個時候我說，導演，我年紀不小了。”林家棟笑著復述，而導演說，“你能夠的，家棟！”

好。林家棟把那個長鏡頭看了兩遍，大家又排練了兩次，開拍，拍第一條，他眼睛受傷了，去醫院，又回來接著拍。他開心地回憶長鏡頭的最后，關超把人拖到水缸邊浸下去的戲份，很過癮，“這個角色，他一生就只有這10秒鐘（這樣反擊），那應該是他對生命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