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好天氣,人們紛紛走出家門,到戶外休閑尋趣,或挖野菜,或漫步湖邊,或廣場推太極,或聽鳥兒應答。我卻選了一處別致的地方——鐵人一口井。
站在了鐵人一口井前,就有了粗糲的風聲、渾厚的吼叫、隆隆的機鳴。
看著六十多年前鐵人和他的戰(zhàn)友們使用過的鉆機仍然高高挺立,仿佛看見值班房還亮著昏黃的燈盞,泥漿池中還有人用身體在奮力攪動,還有穿著杠杠服戴著塑盔的鉆工在地窩子里小憩,人拉肩扛運鉆機的場景熱火朝天……
我好像在閱讀一部鋼鐵之書,每一頁、每一章節(jié),風云激蕩,動人心魄。
鐵人紀念館舊址四周的樹木,已有井口般粗壯,高有數(shù)丈,環(huán)抱著鐵人一口井——這是王進喜帶領(lǐng)1205鉆井隊來到大慶之后打的第一口油井。
王進喜如果還在世的話,已是百歲老人。只可惜他在47歲的壯年,溘然而逝,留下唏噓、悲傷與精神。
時光倒轉(zhuǎn),回到1959年的金秋。松基三井喜噴工業(yè)油流,宣告大慶油田正式被發(fā)現(xiàn)了。王進喜急匆匆從玉門油田率領(lǐng)鉆井隊趕到大慶,加入了石油大會戰(zhàn)。然而,呈現(xiàn)在他面前的,是沒有公路、車輛不足、吃住都成問題的殘酷現(xiàn)實。
鉆機到了,吊車不夠用,王進喜說 :“咱們一刻也不能等,就是人拉肩扛也要把鉆機運到井場。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chuàng)造條件也要上。”用滾杠加撬杠,靠雙手和肩膀,迎著寒風奮戰(zhàn)三天三夜,大家齊心協(xié)力把既高又重的井架豎立在荒原上,譜寫了會戰(zhàn)史上著名的“人拉肩扛運鉆機”故事。
要開鉆了,可水管還沒有接通,王進喜振臂一呼,喊出“寧可少活二十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的豪邁誓言。他帶領(lǐng)工友到附近水泡子里破冰取水,硬是用臉盆、水桶,一盆盆、一桶桶地往井場端了50噸水,僅僅用了五天就鉆完了第一口井,創(chuàng)造了當時世界石油鉆井速度的最快紀錄。
在隨后不到一年的時間里,王進喜率領(lǐng)鉆井隊,克服重重困難,創(chuàng)造了年進尺10萬米的奇跡。那些日子,王進喜身患重病顧不上去醫(yī)院,被幾百斤重的鉆桿砸傷了腿,拄著雙拐繼續(xù)在井場指揮。
一天,突然發(fā)生井噴,當時沒有壓井用的重晶石粉,王進喜當即決定用水泥代替。沒有攪拌機,成袋的水泥倒入泥漿池攪拌不開,王進喜見狀,忽地一下甩掉拐杖,跳進冰冷的齊腰深的泥漿池,用身體攪拌。井噴被制服,可王進喜累得站不起來了。房東趙大娘心疼地說:“王隊長,你可真是鐵人??!”
就這樣,“鐵人”之名在茫茫荒原里找油的、打油的、采油的隊伍間叫開了。鐵人和工友們一起鑄就的鐵人精神,如熊熊的火,噴薄燎原,鼓舞了會戰(zhàn),更讓偉大領(lǐng)袖的手,握向了鐵人,握向了大慶 。
斯人走遠,可精神火種一直賡續(xù)。地火向遠,三代鐵人持續(xù)接力,為祖國加油。大慶油田用累計產(chǎn)油25億噸的成績,鑄成熠熠閃光的獎牌。大慶還是那個大慶,大慶已不是那個大慶!如今的大慶,荒原不荒,百花妖嬈,不斷拔節(jié)的城市,展現(xiàn)出現(xiàn)代之美。
我在鐵人一口井前流連,熏風吹拂,樹木颯颯,有花香與鳥語,似奏響的輕音樂。陽光從樹木的罅隙中照下,形成一朵一朵的虹霓,好像一雙雙思索的眼睛。耳旁不時響起很多疑問:王進喜給人們的印象,除了硬漢形象,還有什么?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他為什么是我們城市的靈魂?
《鐵人傳》的作者孫寶范于1963年到鉆井指揮部二大隊當宣傳干事。剛到井隊時,孫寶范身體單薄,干不了重活兒,鐵人可是個細心的人,便安排他做些輕松的工作。一次,鐵人回到隊部,正要休息,突然說:“不行,我得再去井隊一趟?!睂O寶范問什么事,鐵人說 :“鉆臺上好像有一個鉆頭,掉下來容易砸傷人,我得去看看。”孫寶范說他去搬下來就行了,可鐵人堅持自己去。孫寶范只好跟著一路小跑到了井場。鐵人騰騰跑上平臺,一邊搬平臺上的鉆頭,一邊虎著臉批評隊長和司鉆:“這些鉆工二十多歲就被爹媽交給咱們,我們一定要照顧好,要像寶貝疙瘩一樣看待?!?/p>
電視劇《鐵人》的編劇李國昌曾是1205鉆井隊的駐隊記者。他回憶起一件印象特別深的事。那時候,工人間傳著一句鐵人說過的、特別鼓舞人的話——“恨不得一拳頭砸出個油井來”。李國昌到鉆井隊采訪時,就問過鐵人這句話是怎么來的。原來,是1959年國慶節(jié),鐵人去北京參加全國工交群英會,看到公共汽車背著一個大包袱,有些不解,就問別人。人家告訴他,咱們國家現(xiàn)在缺油,汽車背的是煤氣包。鐵人大吃一驚,心里一翻騰,走到路邊蹲了下來。作為一個搞石油的,全國缺油,對他的刺激很大。淚水從他的眼眶中流出來。有人問他為什么哭,他說:“難受,你看嘛,石油工人沒有搞到油,汽車背上了煤氣包,我心里有愧,我真恨不得一拳頭砸出個油井來!”這話傳到了當年的石油工業(yè)部部長余秋里耳中,他深受感動,說這句話是英雄的一種境界。
作為鐵人王進喜的大徒弟,《鐵人之路》的作者戴祝文17歲便到玉門油田貝烏五隊當鉆工。1961年9月,鉆井二大隊成立半年多了,住在全國各地的家屬和孩子,也陸續(xù)來到了大慶。孩子們整天摘野花、攆兔子,沒人看管。鐵人覺得應該有個學校把孩子們組織起來,讓他們學知識。很快,在離大隊部幾百米的地方,出現(xiàn)了一個 “土窩窩”,上面還支起了一頂舊帳篷。鐵人怕孩子們冬天挨凍,還扛來蘆葦,把帳篷四周圍了個嚴嚴實實。這樣,石油大會戰(zhàn)的第一所“土窩窩”學校——鉆井二大隊小學在荒原上誕生了。鐵人親自擔任第一任校長,并上了第一節(jié)課……
我久久地站在鐵人一口井前,想要跟隨那些被大慶這座英雄的城市銘記的故事,去觸摸沉積在歲月深處的熱情。我很愧疚,我在這里生息,曾以為自己理解每一寸土地、知道鐵人的所有。我認真聽每一個人說起的“大慶記憶”,認真讀每一本關(guān)于鐵人的書,但這依然不夠。
粗糲的風聲卷起又落下,渾厚的吼叫響徹云霄,隆隆的機鳴像在唱一首永續(xù)的歌。王進喜已經(jīng)離開我們五十多年,可他留下的精神財富,高過云天,讓我們有了敬仰的高度。雖然大慶從未缺少活力,但我還是在想,待到春雨飄飄灑灑地落下,杏花滿街滿街地開時,應該有更多的事物在泥土里、在我們心里蘇醒吧。
讓我在鐵人一口井前再停留一會,再靜一會。
故鄉(xiāng)人|紅雪
原名秦斧晨,黑龍江省巴彥縣興隆鎮(zhèn)寧小鋪屯生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等百余家報刊,出版《碑不語》《散落民間的陽光》《最近處是遠方》《見證》及《人民楷模王啟民》(合著)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