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箋

肖復興

我們大院里，曾經有一對夫婦，男的是一位工程師，女的是一位中學老師。他們剛剛搬進大院的時候，也就三十來歲，我還沒有上小學。雖然我懵懵懂懂的，但從全院街坊們齊刷刷驚艷的眼神中，看得出來女教師非常漂亮，男工程師英俊瀟灑。他們每天蝶雙飛一樣出入大院，成為全院家長教育自己子女選擇對象的范本。

那時候，最讓全院街坊們羨慕和贊嘆的是，女教師非常愛吃蘋果，每次要吃蘋果的時候，男工程師都坐在她的旁邊，親自為她削蘋果皮。削下的蘋果皮，都是完完整整地連在一起的，彎彎曲曲從蘋果上一圈圈地垂落下來，像飄曳著的一條長長的紅絲帶。每一次，街坊們從寬敞明亮的玻璃窗前經過，看到這溫馨的一幕時，總能夠看到女教師的眼睛不是望著蘋果，而是望著丈夫，靜靜地等待著，仿佛那是一場精彩的演出，永不落幕才好。

這對夫婦有兩個孩子，都和我一樣，前后腳到農村插隊。等他們的孩子和我一樣，從農村回到北京的時候，他們夫婦已經是快七十歲的人了。那時，女教師已經患上了肝癌，她和兩個孩子都不知道，知道的只有她的丈夫。丈夫為她削蘋果皮的時候，手有些顫抖。但是，他削下的蘋果皮還是完完整整地連在一起的，彎彎曲曲從蘋果上一圈圈地垂落下來，像飄曳著的一條長長的紅絲帶。

女教師走得很安詳，按照我國傳統講究的五福，即壽、富、康、德和善終，她的一生雖然算不上富貴、健康，也說不上長壽，卻占了德和善終兩樣，應該算是有福之人。送葬的那天，她以前在中學里教過的很多學生來到她家里，向她的遺照鞠躬致哀，有的學生還掉了眼淚。那天，我也去了她家，看見她的遺照前擺著兩盤蘋果，每盤四個，每個都削了皮。那皮都還是完完整整地連在一起，擺放在蘋果的旁邊，垂落下來，像飄曳著的一道道挽聯。

（嘉林秀摘自《天津日報》2023年9月12日，本刊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