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傳奇背后的故事

張佳瑋

“東床快婿”這個典故，出自王羲之。

《世說新語·雅量》里有一則故事，說郗太傅郗鑒，派門生去王導家，希望選一個王家子弟做女婿。門生回來說，王家的幾個兒郎都不錯，聽說太傅派人來選女婿了，都很矜持，只有一個少年，敞著肚子躺在東床上，好像事不關己。

結果郗鑒就挑了這個敞著肚子的少年，作為自己的東床快婿——此人便是王羲之。

故事中的人物很是風流瀟灑，但對當時的情勢，我得補充兩句。

衣冠南渡后，東晉初期，是所謂的“王與馬共天下”。東晉門閥交替，王、庾、桓、謝幾個家族輪流執掌大權，那會兒恰好是王家最盛的時期。

當時，郗鑒是王導與庾亮之間的平衡點。他與王家結親，也算是為了東晉太平達成的內部協議：畢竟那時正是王敦之亂、晉明帝初登基的時節，內部的和諧尤為重要。

這么一看，王羲之的風流雅量背后，也有長輩的算計。

北宋宰相晏殊，是眾所周知的大詞人，清雅俊秀，吃餅都得把餅卷在筷子上撕著吃。據說，他挑女婿的眼光極好。當時還沒成名的洛陽少年富弼，被他挑中了，從此登第拜相，平步青云。有個很傳奇的故事是，晏夫人專門找了名占卜師王青，為她的女兒擇夫婿。王青推薦了富弼，并說了句“須做宰相，明年狀元及第”。晏夫人一聽，心想，這還等什么呀？于是，催著晏殊，趕緊把富弼招為女婿。

聽著很傳奇吧？真是神算啊！然而晏殊也不是隨便聽個算命先生的話，就把女兒許配出去。

《東軒筆錄》中記載，不只是晏夫人關心未來的女婿，晏殊自己挑女婿時，也找了人當參謀。但他沒找占卜師，而是找了范仲淹。

范仲淹說，富弼及另一位才子張為善“皆有文行，他日皆至卿輔，并可婿也”，且富弼“修謹”。

于是，富弼就成了晏家的姑爺。

這么說顯得很現實，但是，最初的婚姻制度，其實跟愛情關系不大，而是兩個家族為了保障彼此的資源與利益，做出的家族聯合。

后來，人類有了保護私有財產的法律，有了追求個性自由的意識，婚姻才越來越重視精神訴求，愛情所占的比重才逐漸增加，但這畢竟是后來延展出來的。

所以我們都喜歡聽風流瀟灑、不拘一格的婚姻故事，就因為這些故事的主人公夠浪漫，不庸俗，不那么現實——雖然仔細想想，其中都難免有些細密的考量。

連我們熟知的郭靖與黃蓉那段虛構的愛情，都是如此。

在歸云莊，黃藥師初見郭靖時，看他是江南七怪的弟子，便很不客氣。雖然黃藥師對歐陽克所知不多，但既然歐陽克是歐陽鋒的侄子，便許親了。后來在桃花島，黃藥師終于允許郭靖與歐陽克公平對決，乃是因為洪七公到了，而且洪七公認了郭靖是自己的弟子。

所以，連素來不拘禮法的黃藥師，都會在選擇女婿時不自覺地因門第有所傾斜。

郭靖再有主角光環，也得是成了洪七公的正式弟子，才能得到與歐陽鋒的侄子對決的權利。

這世上許多事，從來就不是真正公平的。

（夜 永摘自陜西人民出版社《我把青藤換酒錢：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世俗生活》一書，本刊節選，肖文津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