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灣區城鄉關系特征：經濟穿針+文化引線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4.06.004

粵港澳大灣區建設是我國深入貫徹“一國兩制”發展的創新實踐，對于港澳與內地的深入合作交流，實現區域協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這種協同發展不僅是指經濟合作聯合發展，更是社會文化層面的互動、融合與認同。粵港澳大灣區在文化上具有多元一體的特點，通過傳統村落與現代城市的文化融合，有助于理解城鄉關系從傳統上的二元關系到城鄉協調和城鄉融合的過程，認識城鄉關系是大灣區社會經濟發展的重要切入點。

一、大灣區在文化傳統上一脈相承，形成了共同的區域文化

大灣區是中華文明重要的組成部分，也是認識中華文明連續性、創新性、統一性、包容性、和平性5個特性相統一的重要區域。大灣區在文化傳統上一脈相承，形成了共同的區域文化，這一區域共同的歷史文化傳統成為大灣區實現協同發展的基礎。中國文化本身的內在特點與西方文化觀不同，它是兼收并蓄的。嶺南文化在社會歷史中就具有這種開放包容的性質，不僅強調自我意識，同樣會集大家之眾長，顯現出“和合共生”的特點。近現代以來，各個國家和區域的文化傳入，都能與當地文化交織融合，任何外來文化均會被內化，這是粵港澳大灣區地域性的文化特點。這種區域文化是多元一體的，也是在當地傳統村落保護開發過程和城鄉融合發展過程中所體現的文化屬性特征之一。

中國發展的經驗已經表明，任何發展模式都未脫離固有的文化傳統。瓦德（Robert E. Ward）在研究日本現代化的連續性時指出，日本現代化之所以能迅速成功，應歸根于傳統因素的支撐與運用。他把傳統與現代當作相互支持的東西，即互以為力的雙元體（reinforcing dualism），二者的關系是共生，而非敵對5。大灣區歷史文化傳統上的共同性可能成為現代化過程中的積極因素，有助于推動當地城鄉一體化協調發展。

在人類學的研究中，鄉土性和都市性被看作是兩種差別的文化“傳統”，代表了鄉土社會和都市社會中兩種不同的生活邏輯和文化觀念。在“跨界”流動的當代社會，都市融入問題集中體現了鄉土性與都市性互動又融合的復雜關系，即帶有鄉土根性的個體在都市日常生活中不斷地親身體驗、感知與建立認同的過程。鄉村與城市的文化交流互動是動態的，并且伴隨著粵港澳大灣區的建設與發展，這種文化交融會不斷深入。人口在城鄉之間、區域之間的廣泛流動形成了多元的地區文化，在同一內核的基礎上形成了差異性。在這其中，城鄉文化在區域發展的過程中呈現出了多個層次，不能簡單將二者的文化形態以一種割裂的視角去認識。也正是粵港澳三地由于現實社會制度、城鎮化水平的差異性，為地區社會經濟文化交往交流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活力。大灣區特點之一就是融合經濟、社會和文化維度的多元聯動的協同發展模式。這種模式能夠激活區域的歷史文化資源，賦予人文價值，并使其有效融入大灣區的發展中。

二、城鄉協同發展是大灣區空間生產的重要特點

大灣區各種“流”是大灣區發展的重要特點，未來的發展更是“流”上之“流”。道格拉斯（Douglass）從城鄉相互依賴角度提出了區域網絡發展模型，認為“網絡”的概念是基于許多聚落的簇群，每一個簇群都有它自己的特征和地方化的內部關聯，而不是努力形成一個作為綜合性中心的巨大的地區單個大城市；他還認為，鄉村的結構變化和發展通過一系列“流”與城市的功能和作用相聯系，“流”有5種內容：人、生產、商品、資金和信息1。每一種都有多重要素和效果，它們還體現出不同的空間聯系模式和多樣的利益趨向特點。而為確保均衡發展目標的實現，“流”必須導向一種“城鄉聯系的良性循環”。

傳統村落在開發利用的過程中，城鄉人口流動往往帶來一定程度的沖突矛盾，這是難免的。人在牽動著文化走，人的流動帶來了文化的碰撞與融合。快速城鎮化進程中也面臨著一些問題，出現了一些千篇一律的村莊，包括村莊的破壞問題，全球化帶來的時空壓縮對地方和文化傳統的沖擊等。這就需要面對和解決人文生態失衡的問題。就像費孝通先生說的：“人文生態是指一個社區的人口和社會生產結構各因素間存在著適當的配合以達到不斷再生產的體系。”2這也是粵港澳大灣區的城鄉文化交流如何實現協同發展的問題。鄉村是文化傳承的載體，如果作為整體性的傳統村落，基礎性的載體被破壞掉了，我們的文化延續性可能要追尋到文獻之中。所以，尊重和保護鄉村也是在保護我們的文化傳承，而城市成為文化傳播交流融合的重要平臺，可見城鄉聯系的重要性。文化融合建立在文化交流的基礎之上，只有充分認識傳統村落與現代都市之間文化上的差異性，才能在具體的城鄉文化合作與發展中找到著力點。相對于城市而言，鄉村具有不可替代的技藝傳統、生態基底和文化保育的價值，立足鄉村與城市的差異性基礎，實現城鄉功能上的互補，才能更好促進城鄉文化交流與融合。

傳統村落與現代都市之間的文化融合是雙向的，在文化上是互相支撐、協同演化的發展關系。城鄉文化的和諧共生是建立在平等包容的基礎上的。粵港澳大灣區是中華傳統文化非常富饒的區域社會，在城鄉協同發展的過程中現代性本身的轉向是與灣區文化有機結合在一起的，沒有文化的現代化也就沒有我們社會本身的現代化。不能忽視區域和地方的文化屬性，尊重地方內部的文化系統3，才能更好地推動城鄉的有機聯系。在粵港澳城鄉現代化建設的過程中，家族文化仍然保持著強大的影響力，家族體系的代際互動是傳統文化得以延續的基礎，是跨越城鄉的。這種保持在代際之間的文化活力不僅聯系著不同地域，也聯系起了大灣區的城鄉。

三、大灣區的城鄉關系是全球體系的城鄉關系

在20世紀80年代，我國城鄉之間是二元對立的關系。改革開放以后，一個重大的變化就是城鄉二元結構被打破，逐漸走向城鄉一體和城鄉融合。費孝通先生提出的“小城鎮，大問題”“小商品，大市場”“蘇南模式”“珠江模式”等，這些模式不僅是一種經濟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又是一種區域文化模式。而大灣區的特殊性在于，3個地區的現代化發展歷程并不同步。近代以來，廣州、香港與澳門由于歷史原因，城市化進程與社會現代化發展不同于其他地區，其在國際化進程中具有自身鮮明的特點，均較早成為全球性都市。

廣東先行一步進入全球化的行列，在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與港澳的聯系逐漸形成一體化的趨勢。改革開放以來，廣東一直是重要的“世界工廠”。港澳對于廣東早期的改革開放，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經過幾十年的互動和互嵌式的發展，特別是港澳回歸之后，使得大灣區的發展出現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一體化趨勢，在經濟社會文化層面的交流越來越密切。伴隨著全球化的進程，大灣區逐漸成為我國面向世界的重要窗口，是不斷促進中華文化與世界文化的交流、文明互鑒的重要場域。

實際上，大灣區位于環南中國海區域，自古以來就具有極強的文化交流、文明互鑒的地域特征，受到來自海內外的多元文化沖擊，是我國最早國際化的地區之一，也是歷史上的全球化和今天的全球化進程聯系在一起的區域。基于其地理位置和歷史背景，大灣區的部分鄉村本身就是全球性的鄉村，主要城市也具有全球都市或世界都市的特點。我們不能以一種傳統思路去理解這些村落，因為它本身就兼容多元的文化要素，并以傳統村落的形式融入全球體系之中。

比如珠海的淇澳島，作為一個伶仃洋海域珠江口西側的島嶼，自古以來，島民們就與外界保持著緊密聯系。最早登島的居民來自南宋時期福建閩南及客家地區從事貿易的私商，以打漁和貿易為生。鴉片戰爭時期，外國走私船在淇澳島金星門－伶仃洋海域走私商品及販賣鴉片。民國時期，很多島民在外輪從事海員工作，開始在港澳之外的菲律賓、馬來西亞等地生存，進一步擴大了淇澳島與外界的聯系。因婚姻、貿易等關系的聯結，很多人輾轉又到達美國、加拿大、西班牙等地發展。改革開放后，很多人回鄉團聚，在村里復修祖屋和廟宇，并在每年的清明、春節時回來省親，也時常捐款給村里，為改善村民生活和鄉村文化建設提供支持。可以說，淇澳人與生俱來的商業貿易思維及勇于開拓的冒險精神，為他們筑造了一張與海外聯系的社會網絡。

再如珠海市香洲區南屏鎮的北山村，地鄰磨刀門出海口，歷史上就是聯通珠海至澳門的重要一環，有780多年的悠久歷史。宋代時南雄珠璣巷楊四儒一家遷徙至此，逐漸匯聚四方移民成村落，成為周邊地區民間商貿的集散地。此后，村中多有族人參與南洋海貿，使北山村也形成了特殊的買辦文化，是農耕文化與海洋文化結合兼容的典例。通過活化利用，北山村成為集宗族文化和現代藝術于一體的文創空間，即延續了崇文重教的傳統觀念，保留了祖訓家風教育和紅色革命教育的功能，使傳統文化與現代化有機結合起來，吸引了許多國內外藝術家創作創業。2011年開始舉辦的“北山國際爵士音樂節”，吸引了美國、瑞士和澳大利亞等國家的爵士樂隊參演，成為重要的國際文化品牌，也是大灣區具有國際化特點的藝術鄉村。

事實上，這些傳統村落所體現的并不僅是它本身的傳統，而是將中國傳統的文化要素不斷進行整合，當然也還包含了現代流行文化的要素、后現代生活方式的要素等，不同的文化要素充斥在同一個鄉土空間中，呈現出文化的流動與融合的跨時空的時代特點。

總之，對于大灣區的研究，要從歷史文化區域、跨區域社會體系、區域文化生態學的視角，把城鄉研究和整體社會文化歷史聯結起來思考，把自然生態、人文生態和心態秩序結合起來，從“三態”統一這一“三位一體”的綜合視角，來考慮人性、心性與區域發展，讓大灣區的發展更加有“道”。

（第一作者系該校教授、博士生導師，第二作者系該校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博士研究生；收稿日期：2024-0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