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黑水公司的興盛與沒落The Rise and Fall of Blackwater

美國的私人安保行業具有很長的歷史，在世界私人安保領域處于領先地位。早期私人安保主要從事巡邏防護、犯罪調查活動，隨著社會發展，業務范圍不斷擴展，逐漸發展成人員保護、財產保護、風險事件管理等幾大類。私人安保的業務量和從業人數不斷增加，從2010年開始，每年呈指數增長。安保市場規模達到3500億美元，其中2820億美元屬于私人領域，690億美元屬于聯邦政府市場。安保領域的從業人數已經超過了政府安全力量。據統計，2021年美國每千人擁有2個警察、3個安保人員。安保人員的數量達到政府力量的1.5倍。

由于安保需求和安全風險的多樣性、復雜性，解決安全問題的美國私人安保公司類型也非常多。大體上可以分為三類：人防類、技防類和綜合類。人防類私人安保公司以派出安保人員為客戶提供巡邏、現場守護服務為主，客戶主要面向企業和各類組織，這類私人安保企業通常規模較小，業務覆蓋區域局限在縣、州內部；技術類私人安保企業通過銷售安防設備、提供安防技術支持或解決方案為主，服務對象包括家庭、企業和政府部門，典型代表為美國地區電報公司（ADT）；綜合類私人安保企業提供人防、技防和各種特殊安保服務，甚至包括危險地區的私人軍事安保服務，該類私人安保公司通常規模大、實力強，能夠提供全局性解決方案，完成從風險分析、安保運維、效果評估、人員培訓的“交鑰匙工程”，有能力將人工智能等最先進的前沿技術應用到安保項目或日常管理中，服務對象通常以企業、政府甚至聯合國等國際組織為主。

對于美國私人安保公司的監管職責，由各州承擔。以伊利諾伊州為例，監管主體是該州金融和職業管理局，主要措施是設立許可，事前審查擬設立安保公司員工名單的持槍證及有效期、人員培訓資料、背景調查材料、信譽證明等。問題比較突出的是私人軍事安保公司的海外業務，走私武器、虐待勞工及其他侵犯人權的案件多發，由于其經營地點通常遠離美國本土，受害人報案難、舉證難、政府調查難。總體上看，私人軍事安保公司的海外業務仍處于監管盲區。美國政府一直沒有特別的監管措施解決上述問題。

在美國的眾多私人安保公司中，黑水公司（Blackwater）從業務范圍和發展歷程來看，都是最為傳奇的公司之一，從1997年成立到2014年被康斯特利斯集團（Constellis）收購，短短十幾年時間經歷了大起大落。雖然黑水公司消失了，但是作為曾經最著名的、行業領先的安保公司，它的經歷仍為我們帶來很多值得借鑒的經驗。未來私人軍事安保公司應該如何發展，國際社會應該如何對私人軍事安保公司進行監管，都成為值得思考的問題。

一、黑水公司發展歷程

黑水公司的發展經歷了三個階段：初創階段、快速發展階段和衰落階段。

1.初創階段

黑水公司成立于1997年，初衷是進行軍事培訓。此時恰逢校園槍擊等非傳統安全問題突出。政府和民眾對安全的擔憂，促使軍隊和執法部門開展針對性的射擊、戰術等軍事技能訓練。這恰好是黑水公司最擅長的業務，公司的培訓業務也因此開始起步。

黑水公司與傳統美國安保公司不同，創始人埃里克·普林斯（Erik Prince）曾在美國海軍的特種部隊——海豹突擊隊服役四年，其間發現美國海軍缺乏訓練場地和設施，需要租用陸軍的場地訓練。普林斯看到其中的商機，1996年退役后，開始籌建私人安保公司，目標是為軍隊提供訓練場地、設施，解決軍隊遇到的訓練難題。

經過一年多的努力，1997年，黑水公司正式成立，公司名稱源于訓練基地附近沼澤地遍布的黑水。這個訓練基地也是公司最核心的資產，地點在北卡羅來納州的莫亞克鎮西南部，占地約7000英畝（約28.33平方千米），是美國最大的私人安保培訓場地。這個訓練基地設計先進，擁有許多獨特的培訓設施，場景覆蓋了除沙漠、山地外的幾乎所有場景，甚至還有兩個很大的人工湖用于登陸訓練。其他設施還包括50個戰術射擊場、5個防彈測試場、多個市區戰術/場景模擬設施、4個登船模擬設施、2個機場和3個降落區、1條戰術駕駛專用道路、25間教室、多個爆炸訓練場，還有可容納超過300人的住宿設施。

由于公司創始人與海豹突擊隊的特殊淵源，加上緊鄰海軍基地，黑水公司很快迎來了第一個客戶——海豹突擊隊。很快，這里先進的訓練設施，開始吸引聯邦、州和當地警察的注意。良好的訓練體驗，使公司影響力迅速傳播，甚至引起了加拿大、哥倫比亞等國家級客戶的注意。大量聯邦警察、特警利用基地先進的射擊訓練設施，提高槍擊事件的應對技能。2000年發生在也門亞丁港的科爾號驅逐艦遭遇人體炸彈恐怖襲擊后，海軍經過調查發現了海軍艦上人員普遍存在應對反恐襲擊能力差的問題，決定加強相應培訓，為黑水公司帶來了新的一批培訓合同。這些客戶雖然給公司帶來了可觀的收入，但是也僅能維持正常經營。

2.快速發展階段

總務管理局負責美國政府的各項公開采購，黑水公司2000年通過了總務管理局的認證，可以無須競標、公開向各聯邦機構提供服務和商品，這使黑水公司與政府部門的合作駛上了快車道。為政府部門提供的服務利潤豐厚，小于20人在野外戰術訓練場一天收費1250美元；小于30人的城區訓練場一天價格是1250美元，超過30人為1500美元。每個訓練場都可以包場，起步價是500美元，超過部分按照每人每天50美元收費。穩定有實力的政府客戶使黑水公司收入快速增加，2006收入達到1.1億美元，兩年后迅速達到10億美元。

2001年發生的“9·11”恐怖襲擊及兩年后的伊拉克戰爭產生了更大的安保業務市場，美軍和政府人員需要大量的私人安保公司承擔沖突地區的后勤和人員出行的安全保衛任務。黑水公司抓住時機，跟隨美軍和政府人員進入阿富汗和伊拉克，保護駐地和人員安全，迅速搶占沖突地區的安保業務。據統計，戰爭期間美國花費了1380億美元用于安保、物流和重建。黑水公司抓住了這個難得的機會，獲得了大量高價值合同。公司規模迅速壯大，經營收入和員工人數都達到巔峰。到2006年，短短幾年時間內，年收入達到了伊拉克戰爭前的800倍，在伊拉克的員工總數已經達到美國國務院外交安全局在全球雇用安全人員總數量的三分之二。公司規模在短時間內急劇擴張，大量缺乏系統培訓的人員進入公司，為隨之而來的悲劇性屠殺事件埋下了隱患。

3.衰落階段

黑水公司的發展非常迅速，堪稱奇跡。衰落也很突然，源于一次執行安保任務途中引發的屠殺平民事件。2007年，在執行護送使館人員任務途中，公司派出的安保人員在巴格達尼蘇爾廣場因判斷錯誤，對平民開槍射擊，制造了尼蘇爾廣場屠殺事件，導致17名平民死亡。該事件震驚了國際社會，強大的輿論使伊拉克政府對美國施壓，直接導致黑水公司被迫關閉當地的所有業務。

除了巨大的業務損失，這次事件也給公司的聲譽造成了極其嚴重的負面影響。黑水公司的最大客戶——美國政府迫于輿論壓力，進一步壓縮了黑水公司的業務。

尼蘇爾廣場事件讓黑水公司的經營弱點完全暴露。由于嚴重依賴美國政府，客戶來源單一，當政府限制其取得新合同的時候，公司陷入了困境，找不到解決方案。為了擺脫尼蘇爾廣場事件的負面影響，黑水公司先后兩次更名［2009年更名為希服務有限公司（Xe Services LLC），2011年再次更名為阿卡德米公司（Academi）］。然而，這些重塑自身品牌形象、試圖與過去切割的努力都失敗了，最終于2014年被康斯特利斯集團收購。

二、黑水的未來

20世紀末，民主運動的發展和互聯網引發的信息革命都極大增加了戰爭的政治風險，盡可能減少戰場軍隊的投放成為迫切的需求，而使用私人安保公司提供后勤保障可以有效解決這個難題，付出的代價僅僅是金錢。對美國政府來說，相比政治風險，錢的難題顯然更容易應對。

康斯特利斯集團的前身可以追溯到2003年成立的美國安全承包商公司（US Security Contractor）。幾年后，該公司與三葉蓬安保公司（Triple Canopy）合并。這是一家與黑水公司極為相似，由三位美軍退伍特種兵于2003年在芝加哥創立的私人軍事安保公司，目標是為高風險、沖突地區個人和組織提供全面安全方案，主要業務包括安保、訓練和任務支持服務。

合并后，新公司使用后者的三葉蓬作為名稱。2014年，私人股本公司康斯特利斯收購了三葉蓬公司。同年，又收購了阿卡德米公司?？邓固乩故召從_步沒有停止，首先收購了奧利弗集團（Olive Group），吸收了該公司的私人安全、風險咨詢和培訓業務，隨后又收購了多家公司，進一步擴大了其業務范圍和全球影響力。

2021年，康斯特利斯集團通過與卡梅倫特私募股權公司（Cameron Holdings）合并，在納斯達克上市。通過一系列的合并和收購，康斯特利斯成為一家擁有廣泛安全服務領域經驗和專業知識的集團公司，為各種客戶提供包括安保、培訓、風險評估和情報分析等在內的綜合安全解決方案。

目前，康斯特利斯擁有兩大類業務：安保行動業務和安保培訓業務。

（一）安保行動業務

安保行動業務又細分為以下三類業務：

1.無人機安保業務

利用無人機進行空中測繪、地理空間測量、水域監控、重要設施安全和危險分析。主要業務內容包括：無人機監控平臺，系統運行和維護，飛行員、操作人員，維護及任務協調人員的配備，運行和地面支持任務，現場子系統規劃，現場調查、物流和調度，數據完整性和收集處理，系統測試與培訓，反無人機。

2.物防業務

在全球開展武裝和徒手安保，防護對象包括人員、設施、數據、網絡、裝備等。防護手段包括：實體防護，固定巡邏、流動巡邏，要人防護，護送服務等。具體內容包括：出行安全，高風險防護，瞭望哨，內部流動巡邏，快速反應力量，反恐方案，出入口控制與檢查，車輛檢測，X光機和漏磁檢測，視頻監控，訪客處理，人員車輛檢查與放行，安保檢測與探測，登門服務，防暴犬服務。

3.要人防衛

利用戰略風險評估、先進的規劃、經驗豐富的安保團隊保護公眾人物、高凈值個人。具體包括：保護行動和武裝護送，政要保護，企業高管、外交官、名人國際旅行保護，護衛，貼身防護，名人、企業高管保護，武裝運輸，路線、現場調查，反攻擊、反監聽。

（二）安保培訓業務

安保培訓包括：風險管理、高危害防護、風險、危機和恢復。

1.風險管理

風險管理對象為企業，通過風險評估和培訓，發現本體和運行弱點，開發完整性安全項目。該公司已完成了多個能源、核設施、油田、采礦設施、數據中心以及市政設施的風險評估項目。具體內容為：風險和脆弱性評估，安全評估，情報監測，網絡安全，應急響應預案。

2.高危害場所防護

由經驗豐富的高危害場所防護專家提供核材料、化學物質、生物、放射性和核目標的防護方案。具體內容包括：生物安全，核安全，防核擴散策略和培訓，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防擴散策略和培訓，電子安全系統，出口控制，材料控制和責任，實體防范，防護力量，脆弱性評估，組織建設、領導力和團隊建設，核安全防護，風險管理，定制化安保項目開發，物防、技防項目，指揮中心維持，搜爆犬及爆炸拆除，安保培訓，安保項目咨詢，重大事故指揮與控制。

3.風險、危機和恢復

擁有涵蓋80個國家的專家團隊，主要應對綁架、勒索、扣押和疏散等危機事件。培訓內容包括：威脅、脆弱性意識，危險預測，全背景和風險評估，強化風險處置方案，風險情報，旅行定位。

人員安全培訓包括：危機管理培訓；廣泛的場景開發，事故處置；商業連續性；盡可能快的控制態勢。

人員風險：人員安全培訓，旅行安全簡報，旅行安全預案，旅行安全平臺，全球威脅情報，定位追蹤，主動式旅行安全警報。

組織風險：安全風險簡報，威脅監測，戰略風險評估，組織恢復評論，安全管理預案，安全管理培訓。

危機管理：全場景危機響應，危機管理預案，危機通訊預案，商業連續預案，應急預案，危機管理培訓，危機管理演練，危機通訊培訓。

風險預測：安全威脅評估，地質風險分析和報告，綁架分析報告，特殊任務。

三、黑水公司的啟示

黑水公司大起大落的發展歷程揭示了私人軍事安保公司存在的問題，法律、合規意識不足，這是受私人軍事安保公司所處的特殊環境造成的。黑水公司進入阿富汗和伊拉克時，當地政府已經癱瘓，沒有能力對其進行監管。即使一些正常國家，由于私人軍事安保公司的特殊地位，很多監管措施無法落實。

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曾報道私人承包商以高薪為誘餌從孟加拉國等不發達國家招募勞工，販賣至科威特軍事基地。通過沒收護照等方式，強迫勞工從事洗碗等低端、條件惡劣的工作，每天工作12個小時以上，實際只支付遠低于承諾的薪水，在長達3年的時間內沒有一天休息，嚴重侵犯勞工權益。

與黑水公司業務類似的三葉蓬公司在阿富汗開展業務期間，曾雇用22名烏干達人，承擔美軍在阿富汗的前方戰術基地的警衛工作。工作完成后，烏干達人向戰時委員會投訴該公司販賣勞動力。調查結果顯示，在幾個月的時間內，烏干達人的護照被該公司非法沒收，無法找到其他工作。除了剝奪正當的工作選擇權利，這些工人還被剝奪了享受合理醫療服務的權利，缺乏保暖衣物等勞保權利。

對私人軍事安保公司的監管和規制，將逐漸成為困擾國際社會的難題。一方面，很多脆弱地區政府的安全離不開私人軍事安保公司提供的服務；另一方面，沒有成熟的法律制度對其進行監管。由于信息不對稱且沒有相應的協調機制，美國政府也沒有能力對私人軍事安保公司進行監管。幸運的是，國際社會已經開始行動，通過簽訂協議、組織私人軍事安保公司制定行業標準等形式，推動各國政府和安保行業組織加強監管，但這些措施仍然缺乏足夠效力與強制性。

【作者簡介】康習鋒，中國警察大學涉外安保學院講師，碩士研究生學歷，主要研究領域為海外安全保障技術。

（責任編輯：馮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