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深海區域軍事化發展論析

摘要： 隨著深海科技與裝備的快速發展，為全維度控制海洋和打贏未來海戰，美國等西方軍事強國利用現有深海國際軍控機制的滯后，加快構建深海作戰力量，企圖將大部分處于“公域”狀態的深海區域打造成新一維戰場，以謀求制深海權和以深制海，并占據深海資源爭奪的主動權，由此導致全球深海區域軍事化發展加速。而全球深海區域軍事化發展加速，又將反過來推動深海科技的飛躍，進而帶動國家海洋軍事實力和綜合國力的提升，拓展國家發展空間。同時，深海軍事化發展加速，也將使深海區域呈現軍備競賽趨勢，提升大國戰爭的爆發風險，違背國際海洋法關于和平利用海洋的基本原則精神。由于經濟成本投入巨大，廣泛應用人工智能技術的潛在風險高，同時深海區域地理生態環境極其惡劣、脆弱，全球深海區域軍事化發展加速也將面臨諸多制約和挑戰。

關鍵詞：深海作戰；深海軍備競賽；深海軍事安全；海洋命運共同體

中圖分類號：Ｅ１１／ Ｄ８１５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１００４－８０４９（２０２４）０６－００７７－１６

全球深海區域通常為海平面２００ 米以下海域、海床及底土，①主要是國際海底區域，即各國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以外的區域。隨著深海技術快速發展和陸地資源日益枯竭，大部分處于“公域”狀態的全球深海區域，② 在國家安全與經濟發展中的重要性日益凸顯，既是資源寶庫、活動空間、戰略縱深，也將是兵家相爭之地。美國等軍事強國開始試圖將深海打造成繼陸地、水面、空中、太空和網絡電磁等戰場之后的新一維戰場，積極發展集攻防武器裝備、態勢感知、導航定位、指揮控制，以及綜合保障和作戰人員等于一體的深海作戰力量，以謀求制深海權和以深制海。這將加快深海軍事化發展進程，帶動海洋軍事實力和國家綜合國力的提升，也將挑起深海軍備競賽，加劇威脅對手國家主權安全和人類社會可持續發展。

一、全球深海區域軍事化發展加速

深海作戰是在傳統武器裝備無法涉及的深海區域，通過有人／ 無人作戰平臺進行的態勢感知、指揮控制、反潛反艦、對岸對空打擊、特種作戰等多種深海作戰任務，進而奪取制深海權和以深制海。近年來，隨著深海資源爭奪加劇和深海科技與裝備的快速發展，美西方等軍事大國開始強化深海區域軍事部署，導致全球深海區域軍事化發展加速。

１．１ 構建深海作戰的發展規劃和理論

提出并驗證合適的深海作戰相關概念。為適應深海作戰的發展需要，美軍陸續提出“空海一體戰” 水下戰、“全頻譜反潛戰”、深海無人“蜂群”作戰、水下網絡中心戰、反無人潛航器戰、海底戰、戰術海底網絡架構、深海對抗戰、深海基地作戰、深海設施防御戰等概念。美軍未來的深海作戰概念將是以上概念的融合：既要發揮無人系統、自主或半自主系統的主導作用，又要與空中、水上和水下的有人與無人系統形成緊密聯系的網絡，以提升作戰效能。美軍還對海底戰相關概念開展仿真模擬，通過兵棋推演認為“全頻譜反潛戰”水下作戰概念適應當時深海作戰戰略，使美軍在深海攻防領域持續保持較大領先優勢，最終形成并確認該水下作戰概念。為突破美國反導系統，維持核威懾力，俄軍開展深海特種作戰概念研究，由此開發出“波塞冬”戰略核動力無人潛航器。

聚焦深海武器裝備研發，制定深海作戰發展規劃，以具體指導深海作戰力量建設。冷戰時期，美軍就開發了大量深海核潛艇，鋪設海底聲吶監聽系統，通過監聽蘇聯海底電纜以獲取大量情報。此外，美蘇核潛艇還在深海展開激烈的對峙和較量。１９９４ 年，美國首次出臺無人潛航器戰略規劃，確定研發總體原則和路線圖。２０００ 年，美軍出臺《美國海軍水下無人航行器總體規劃》，前瞻性地指出無人潛航器將在未來深海戰場的情報監測、反潛等方面發揮重要作用，甚至直接用于交戰。② ２０１１ 年的美國海軍《水下戰綱要》，強調水下無人系統將部分替代潛艇執行水下作戰任務。③ ２０１４ 年的美軍“第三次抵消戰略”，強調發展無人集群系統為代表的深海作戰能力，將機動水下系統作為“長期研發計劃”的五大顛覆性技術領域之一。２０１５ 年，美國戰略和預算評估中心公布《水下戰新紀元》報告，強調建設信息主導的深海作戰裝備體系，包括多種新型無人裝備。④ ２０１６ 年，美國海軍發布《２０２５ 年自主水下航行器需求》，闡述水下無人潛航器作戰使命、作戰任務、未來任務挑戰、后續發展規劃等，將其基本作戰任務擴充到１３項，構建新型完整的水下無人作戰體系。⑤ ２０１７年，美國戰略和預算評估中心發布《恢復美國制海權》報告，要求美國海軍未來裝備超大型與智能型無人潛航器，可遂行深海的特種作戰、分布式網絡、全球打擊等多種作戰任務。⑥ ２０１７ 年，美國國防部科學委員會發布《下一代無人水下系統》，指出水下無人系統的應用會為美軍深海作戰提供有力支撐，建議加快水下無人系統實戰化，擴大發展計劃并研究相關技術。

頒布關于深海作戰的國家戰略，明確深海區域的重要軍事作用和地位，并闡明深海作戰基本理論、原則指導、發展路線圖、組織機構、裝備研發和力量建設等內容，以指導深海作戰的發展。早在２０ 世紀８０ 年代，蘇聯就提出“誰能控制海底，就能控制海洋”的海洋戰略，提出要拓展深海空間，維護深海主導權。① 進入２１ 世紀后，美軍２０１５ 年版的《２１ 世紀海權合作戰略》，首次明確深海海底戰爭關乎海權。② 美軍２０１６ 年《水下戰科學和技術戰略》，確立了深海作戰中水下自主系統、水下機動戰、水下精確導航和授時等１０ 個重點發展領域。③ ２０２０ 年美軍的《美國海上戰略：海上優勢》，宣稱深海是海軍力量投送關鍵區域，深海部隊是打造更加均衡、多元海軍的重要組成部分。④ ２０１７ 年，俄羅斯頒布《２０３０ 年前俄聯邦海上軍事活動政策原則》，強調深海對于國家安全的重要意義，提出要加強反潛等水下防御。⑤ ２０１９ 年修訂的《２０３０ 年前俄聯邦海洋活動發展戰略》，強化深海軍事作戰能力建設。⑥ ２０２１ 年，英國公布《安全、防務、發展與外交政策綜合審查———競爭時代的全球化英國》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開始關注海底戰。⑦ “法國２０３０”規劃將深海探索列為未來戰略重點。２０２２ 年２ 月，法國國防部發布全球首部深海作戰戰略———《海底戰戰略》，認為海底是大國博弈新領域，必須做好海底防御、攻擊和反擊準備， 控制海底空間以維護法國戰略利益。

１．２ 發展體系化、無人智能化深海作戰裝備

隨著深海技術的發展，主要國家加快發展深海作戰武器裝備，主要包括：新型深海核潛艇、深海無人潛航器、深海機器人、深海跨介質飛行器、深海預置武器等。在人工智能技術支撐下，深海武器裝備朝智能化、無人化、體系化方向發展，不僅能在深海構建大型分布式打擊系統，而且還鏈通陸上、空天、水面等戰場武器平臺，可攻擊深海目標、水下水面艦艇、空中和陸上目標等，顯示出巨大威力。

發展新型深海核潛艇以構建深海分布式打擊網絡。新型深海核潛艇具備快、深、靜、靈等特點，能長時間活動于全球絕大部分深海區域，并搭載大量深海無人潛航器，通過深海信息系統實時傳輸海底數據，通過鏈通陸海空作戰平臺，構成深海大型分布式打擊網絡，既可發動常規精確打擊，也可實施二次核反擊行動。美國海軍新一代“哥倫比亞”級戰略核潛艇潛深達１ ０００ 米，搭載大型深海無人潛航器。俄海軍特種深海核潛艇專門竊聽海底電纜，能夠在不物理損害海纜的情況下干擾或改變海纜傳輸數據。２０２２ 年俄烏沖突爆發后，俄海軍核潛艇潛入太平洋深海區域，實施深海戰略威懾。

研制可改變未來海戰規則的深海無人潛航器。深海無人潛航器擁有續航時間長、潛深大、無人智能化和隱身能力強等優勢，可執行偵察打擊、通信導航、裝備投送、反潛反艦、電子戰等隊等高價值目標，是深海作戰主要武器平臺之一。美國海軍先后推出“曼塔”“海神”“回聲旅行者”“虎鯨”等超大型無人潛航器。“虎鯨”最大潛深超過３ ０００ 米，續航力可達６ ０００ 海里，任務包模塊包括６０ 枚潛艦導彈、２ 艘“馬林”無人潛航器、９６ 或７２ 單元水聽陣列、１６ 枚輕重型魚雷等，被稱為水下機動無人武器庫。① 美國海軍計劃裝備５ 艘“虎鯨”，２０２３ 年１２ 月剛剛接收第１ 艘。美軍“金槍魚”無人潛航器衍生出海底探測型、反水雷型、環境監測型等多個型號，曾搜尋到６ ０００ 米海底的Ｆ－ １５ 戰機殘骸。英國ＭＡＳＴＴ 超大型無人潛航器外掛２０ 多枚魚雷和水雷，以及數十名蛙人。日本海上自衛隊計劃用新型無人潛航器增強其海洋觀測能力。

研發能實現即時“喚醒”型、定時定向打擊的深海預置武器。通過特種封艙技術，深海預置武器將無人機、無人潛航器、魚雷和導彈等有效載荷預先長期潛伏于敏感海底，遠程隨時“喚醒”執行突襲察打等任務。美軍現有“深海浮沉有效載荷”和“海德拉”兩種深海預置武器，可在數千米深海中待機數年，并攜帶無人機、無人潛航器、反艦導彈、巡航導彈、魚雷等多種戰斗載荷。俄軍“賽艇”海底彈道導彈系統，裝備射程達８ ０００ 多千米的“輕舟”潛射導彈及分彈頭，安裝在特殊容器中潛伏海底，可隨時根據指令點火發射，攻擊水面、水中和陸地目標。

制造可自主攻擊目標的深海作戰機器人。深海作戰機器人長時間在深海作業，可替代人工，檢修深海設施或實施深海作戰。美軍ＭＯＣＣＡ 水下機器人由核潛艇魚雷管發射，能幫助發現深海中敵方潛艇等目標。美國海軍還研發能在１ ０００ 米水深停留９０ 天的深海機器人，計劃部署可載彈攻擊的深海作戰機器人。２０２１年１１ 月，英國“伊麗莎白”號航母上１ 架Ｆ－３５Ｂ戰機墜毀在１ 千多米深的地中海海底，英方利用深海機器人成功打撈該飛機殘骸。２０２１ 年，俄羅斯推出可水下自主運行３ 個月、進行海底偵察和電子戰的無人車輛ＡＮＧＡＰＰ 和ＭＴＫ２００遙控潛水機器人。

發展以深海為基地，自由出入深海與海空，實現多域一體化察打的跨介質深海武器。美軍研發“ＸＦＣ”“掃描鷹”“彈簧折刀”等多款潛射無人機，由核潛艇深海發射，可執行水下和空中作戰任務。美國開發４０ 架以上微小無人機集群工作模式，成功協助美國海軍找到深海“未爆炸軍械”。③ 深海無人機和自主無人潛航器將成為未來俄海軍艦艇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美俄競相研發深海航母，水下是潛艇，浮出水面則為航空母艦。俄軍擬將“臺風”級核潛艇改造成深海航母，可攜帶近４０ 架戰斗機、反潛直升機和預警直升機。美國未來深海航母排水量１萬噸，搭載數十架Ｆ－３５Ｂ 戰機。

１．３ 完善深海作戰力量組織機構和指控體制

成立深海作戰指揮機構，集中統一指揮深海作戰力量。美國海軍規劃組建深海部隊司令部，下轄新型深海核潛艇、深海航母、深海機器人、深海電子戰以及后勤保障等部隊。美國海軍已成立數個水下無人艇分隊和深海機器人中隊，具備跨域集成特點，與太空、水面、空中等多個無人系統編隊協同作戰。法國加快培養并招募水下作戰人員，籌建國家級“深海海底”卓越研究中心，通過軍民融合方式發展深海作戰力量。俄羅斯國防部深海研究局集中管理深海作戰力量，研發和測試深海武器裝備，并監測深海軍事動向。

建立集中一體化、分布式深海作戰指揮控制體制。構建集偵察預警、指揮控制、攻防兼備和綜合評估于一體的“云端作戰鏈”，將深海攻防對抗信息流與武器能量流高度融合，并與陸岸、海上、空中和天空力量鏈接成一體化跨域聯合作戰指揮控制體制，綜合運用跨域、立體、多節點資源，構建攻防兼備、協同一體的深海攻防力量架構。美軍還將深海指揮控制能力廣泛分布于深海無人機、無人潛航器、深海預置武器等多樣化平臺中，①不斷加強深海無人作戰系統通用性和互操作性，構成深海作戰分布式打擊體系，從而顛覆深海作戰模式。

１．４ 強化深海作戰力量的演習訓練

建設深海作戰訓練與試驗場。通過深海訓練場模擬深海作戰演訓，定型深海作戰裝備，驗證深海作戰理論與戰法，從而以最小成本、最小代價獲取最大的深海作戰能力和經驗。２０２１年，日本防衛裝備廳成立深海無人潛航器實驗基地，進行深海作戰訓練。２０２２ 年１１ 月，美國海軍完成南加州、巴哈馬群島和夏威夷附近等３個深海訓練場的升級。訓練場由數百個水下傳感器、岸基電子系統和線纜終端組成，可提供近實戰環境的深海作戰場景。

加快深海作戰戰法訓練與裝備技術驗證。美國海軍通過年度先進海上技術演習探索驗證新技術，隨時修正技術發展方向，穩步推動深海作戰能力創新。２０１６ 年的先進海上技術演習中，美國海軍核潛艇深海發射１ 具“金槍魚”－２１無人潛航器，金槍魚再釋放２ 具微型無人潛航器和１ 架水下無人機，微型無人潛航器充當核潛艇、無人機通信中繼，實現深海、水面和空中三維度偵察監視，極大拓展并提高了核潛艇的深海態勢感知和指揮控制能力。據普利策獎獲得者、美國資深記者西摩·赫什披露，２０２２ 年９月，美國海軍以波羅的海例行軍事演習為名，派遣深海作戰力量秘密潛入波羅的海海底，炸毀了“北溪”海底天然氣管道。

１．５ 健全深海作戰綜合保障體系

建立深海態勢感知系統。深海態勢感知系統由海底固定傳感器、深海無人滑翔機、潛艇和無人潛航器等構成，具有多平臺、網絡化和體系化等特征。美軍深海態勢感知系統包括海網水聲網絡、自主式分布傳感器系統、近海持續監視網計劃、深海對抗項目、深海主動探測系統等。如自主式分布傳感器系統，采用攜帶被動聲納的海底固定傳感器，聯合數十個配備主動聲納的無人潛航器，布放于６ ０００ 米深海底處，能夠監視１８ 萬平方千米水域內敵方潛艇活動。③ 以無人潛航器對中國海底電纜進行秘密竊聽，是美國獲取中國情報的主要方式。美國將深海主動探測系統部署在關鍵海洋航道，由水面浮標、聲源、接收陣組成，一套系統探測范圍近１ 萬平方千米，多套系統可組網大范圍探測。分布式敏捷反潛系統的深海子系統由固定式“可轉換可靠聲學路徑系統”和移動式“獵潛系統”組成，前者應用固定聲吶節點在深海實施大面積覆蓋探測，后者由數十個搭載主動聲吶的無人潛航器組網，相互配合進行深海探測跟蹤，“可轉換可靠聲學路徑系統”探測到深海目標后，由“獵潛系統”繼續進行跟蹤。美國海軍在海洋戰略要道布放“可轉換可靠聲學路徑系統”，為全球美軍反潛作戰提供靈活和快速響應的廣域監視信息。④ 日本在沖繩海槽鋪設海底探測網，隨時監控進出太平洋的中國海軍潛艇。

開發深海導航系統。在海底將導航信標像ＧＰＳ 導航衛星一樣組建成“星座”，使用聲波發送定位信號，能提供米級以下導航定位服務，預計２０３０ 年前可生成詳細物體照片。美國“金槍魚”－２１ＢＰ 無人潛航器組合導航精度可達到航程的０．１％，超大型無人航行器為０．１５％。⑤ 美國還開發出世界上第一個基于ＭＵＮＳ－Ｍ 信號的手持式小型軍用深海導航系統，可提供精確定位。⑥ 俄軍建立基于信標的新型水下導航系統，由“格洛納斯”導航系統、聲納浮標、無人潛航器組成，①提供米級以下導航定位服務，定位水深８ ０００ 米。

發展多種深海通信系統。美國海軍打造“深海快速通信系統”，通過海面固定浮標和自由聲吶浮標，利用超高頻無線電波或衛星網絡，連接深海武器裝備與國防部全球信息網絡，實現雙向信息交流。俄海軍通過多維聯合信息空間系統來實現深海通信，包括聲吶通信系統、水下高速互聯網絡、水下“格洛納斯”導航系統和海上監視系統等。

完善深海作戰后勤保障系統。美軍在大西洋海底和山脊建立數處深海作戰基地，集中部署深海作戰武器，在海底建立多個儲油庫和作戰物資儲備設施，保障深海作戰油料、彈藥等供應，推動“無人潛航器水下母港”和水下服務站建設，聯手歐洲開展無人潛航器與深海基地能源補給與對接技術，逐步建設“艾森豪威爾海底高速公路網”。發展各種水下電池技術。“金槍魚”無人潛航器采用二次鋰電池的比能量達２１０瓦時／ 千克，循環壽命２ ０００ 次。③ 俄軍持續強化北冰洋海底戰場建設，發展深海物資儲備設施、深海電池和水下充電技術，計劃建立有核反應堆的深海無人充電站網絡。未來大型無人潛航器將結合燃料電池、蓄電池和傳統推進方式，能實現１～２ 個月續航能力。

二、全球深海區域軍事化發展加速的原因

在海底資源爭奪加劇、深海技術驅動、深海軍控治理機制缺失和實現對海洋全維控制等主客觀因素作用下，深海軍事化發展進程不斷加速。

２．１ 深海科技與裝備的突破

進入深海的每一步都離不開高科技，對科技要求之高是不能與海面相比的。⑤ 正是深海科技與裝備的突破，才帶來了深海軍事化發展加速的趨勢。

人工智能技術的介入大大促進深海軍事化發展進程。以人工智能技術為主的深海武器裝備，憑借強大學習能力和超越人體生理極限的能力，適應了深海惡劣的自然地理環境，又沒有受到國際法具體有效的制約，為深海軍事化加速提供了技術基礎和動力。深度學習算法在深海環境中操控和協調無人智能化武器裝備體系，能完整地還原深海全部戰場信息，全面高效搜集深海戰場信息，多線程同時處理多種復雜作戰任務，具備自我學習、認知和創造力，能自動識別并自主發起超精確快速攻擊，完全顛覆傳統水下作戰模式，最大限度地獲得深海戰場優勢，推動深海作戰向智能化戰爭轉變。美國海軍實現數十艘無人潛航器集群編組協同深海核潛艇作戰。這種深海“狼群”戰術不僅提高了深海作戰精度，還極大增強深海作戰強度和規模。同時，人工智能技術使得深海戰場與水面、空中、陸地、太空和網絡電磁等戰場聯為一體，實現跨域協同，提高整體作戰效率和能力。此外，深海人工智能裝備門檻越來越低，越來越容易被中小國家、非政府組織、跨國財團甚至犯罪組織獲得和利用，也加劇了深海軍事化發展進程。

深海武器裝備關鍵材料和工藝的突破，有效克服了深海環境制約。深海武器大量使用高強度合金鋼、欽合金和陶瓷基復合材料承受深海高壓，使用新型耐腐蝕材料、噴涂有機涂層、陰極保護及增強材料表面耐腐蝕性能，為深海裝備內部電子元器件裝置、儀器設備提供合適的安全環境。目前由于先進工藝和材料的使用，美軍深海沉浮載荷貯存深度最大可達４ ０００米。深海裝備質量管理技術能夠根據裝備監控數據和先驗知識，定位故障、評估性能情況和預測壽命，生成故障處理和系統維護方案。

深海通信導航等關鍵技術的突破，為深海作戰創造了良好條件。如水聲通信、電磁波水下通信、藍綠激光深海通信技術，以及ＧＰＳ／ 北斗、慣導、多普勒測速儀的組合定位導航技術取得突破性進展，實現寬帶、高速、安全的深海指揮控制能力，助力實現深海網絡中心戰，使深海與陸地、水面、空天和網絡等戰場連為一體，作戰力量也融為一體，從而建立更加廣闊的跨域協同聯合作戰體系。如美國ＡＴＭ 系列水聲通信系統在１ ０００ 米水下具有４ ８００～９ ６００ 比特每秒（ｂｉｔ／ ｓ）的通信速率，②日本在水深７００～８００ 米完成水下移動物體間藍綠激光通信，通信距離超過１００米，通信速率達２０ 兆比特每秒（Ｍｂｐｓ）。

２．２ 深海資源開采主導權的爭奪

深海區域蘊藏著極其豐富自然資源。隨著陸地資源的逐步枯竭，越來越多的國家將目光轉向尚未大規模開采的、豐富的深海資源。深海天然氣水合物（可燃冰）儲量為１０１４ ～ １０１５ 立方米，已探明儲量約為１６．７ 億噸，夠人類使用１ ０００年。④ 近年來，深海油氣占海上油氣總產量的３０％，全球重大油氣發現有７０％來自超過１ ０００米的深海，并且呈現逐年升高的趨勢。⑤在油氣開發全球排名前５０ 名的超大項目中，３／４是深海項目。⑥ 目前深海油氣探明儲量約為５４８ 億噸，占全球待發現量的４７％。日本先后在太平洋中部及東南部６ ０００ 米深海底淤泥中發現大量稀土資源，可開采量是陸地的１ ０００ 倍，⑦在西太平洋南鳥島附近水深５ ７００ 米處海底發現含稀土元素的軟泥，其儲量足夠全球數十年之用。⑧ 在國際海底地區分布最廣、儲量最大的多金屬結核，現探明資源總量達３ ０００×１０９ 噸，比已知陸地全部錳儲量還要大，其鎳和鈷的含量更分別是陸地儲量的３ 倍和５ 倍。⑨ 而深海多金屬結核是軍事航空航天的主要材料來源，具有重要戰略價值。

國際海底管理局難以有效規范各國深海資源開采活動。《聯合國海洋法公約》規定國際海底區域及其資源為人類共同繼承遺產，由國際海底管理局代表全人類行使管理開發權。國際海底管理局先后通過三個海底礦產勘探規章，開始制定開采利用的規章草案。截至２０２１ 年，國際海底管理局與２２ 個承包商簽訂３１ 個為期１５ 年的深海海底多金屬結核、多金屬硫化物和富鉆鐵錳結殼勘探合同。 由于發達國家的阻撓和單方行為，國際海底局對深海資源開采利用的規章遲遲無法出臺，各國紛紛通過立法搶奪深海資源。如１９８２ 年日本《深海海底采礦臨時措施法》、２０００ 年捷克《國家管轄外海洋礦產資源探礦、勘探和開發法》、２０１０ 年德國修訂的《海底開采法》、２０１３ 年斐濟的《國際海底資源管理法》、２０１４ 年英國修訂的《深海采礦法》、２０１４ 年湯加的《海底礦產資源法》、２０１５ 年新加坡的《深海開采法》和２０１７ 年韓國的《深海開發與管理法》等。２０２０ 年庫克群島出臺第三版《海底礦物法》。２０２１ 年，太平洋島國瑙魯直接致信國際海底管理局，要求其在兩年內完成深海開礦規則制定，否則將自行開采。 ２０２４ 年１月，挪威批準北極深海采礦行動，以便用于制造智能手機、電動汽車等產品。挪威成為首個批準深海商業采礦的國家。

軍事強國通過加強深海作戰能力來占據深海資源開采主導權。美國借口未簽署《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不遵守海底管理局相關規章，而是基于其國內法勘探開采全球深海資源，并利用強大的深海作戰力量來強化爭奪深海資源的主導權。早在１９４５ 年，美國就宣稱處于公海之下但毗連美國海岸的大陸架底土和海底的自然資源受美國的管轄和控制。① １９８０ 年，美國出臺《深海底硬固體礦物資源法》，規定經美國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審批，美國人可開發這些深海資源。② １９８４ 年，按國內立法，美國海洋和大氣管理局先后向４ 個美國財團頒發深海資源勘探執照。目前，洛克希德·馬丁公司獲得許可的三塊勘探區總面積約２４．３ 萬平方千米。為確保深海資源開采的主導地位，美國海軍規劃組建深海作戰部隊。２０２２ 年，俄羅斯頒布第三版《俄聯邦海洋學說》，強調俄聯邦在全球海洋中的利益，闡明俄聯邦國家利益是指其擁有的水域及其上方的空域、海底、地下資源等全部主權和國家完整，要為深海資源勘探開發創造條件和機會，為此需要不斷提升深海軍事能力。③２０２２ 年，法國國防部發布的《海底戰戰略》，明確深海作戰能力與經濟訴求一致。

２．３ 全維度控制海洋并打贏未來海戰的需要

深海作戰決定未來海戰的勝負。隨著高低軌道衛星偵察、通信、導航、定位等技術的日益普及，以及遠程精確打擊武器和技術的不斷擴散，傳統水面艦艇不僅面臨海上、水下和空中武器的打擊，還面臨陸上遠程精確打擊武器的威脅，海上生存能力急劇下降。如在俄烏沖突中，烏克蘭政府軍依靠美西方的態勢感知和指揮控制系統，利用空中和水面的無人系統，先后擊沉俄海軍黑海艦隊旗艦“莫斯科”號重型巡洋艦、“新切爾卡斯克”大型坦克登陸艦等數艘大型水面艦艇，迫使黑海艦隊不得不撤離克里米亞半島以保存實力。在未來海戰中，一旦實現深海環境透明，掌握制深海權，不但可有效保障己方水面水下安全，還可從深海突襲摧毀對手水下、水面、空中甚至地面目標，包括對手大型水面艦艇編隊和海軍基地等設施，成為奪取未來海戰勝利的關鍵因素之一。

深海作戰的戰場廣闊、條件便利。海洋是地球上可利用的最大戰略空間和領域。海洋平均水深３ ７００ 米，水深超過１ ０００ 米的海域約占海洋總體的７０％。⑤ 海洋面積約占地球總面積的７１％。其中，國際海底區域總面積為２．５１７ 億平方公里，是世界海洋總面積的６９．７％，占地球表面積的４９％，⑥占世界海洋水體的９５％。⑦ 隨著全球變暖趨勢加快，海平面持續升高，海洋面積持續擴大。從２０ 世紀７０ 年代迄今，海平面已上升１０～２０ 厘米，到２１００ 年可升高２ 米，將淹沒１７０ 多萬平方公里陸地。而人類目前對海洋探測和了解的范圍僅占５％左右。⑧ 因此，國際海底區域是人類可以利用的最大潛在戰略空間。深海戰場范圍大，受國界、地形、氣象等條件的限制少，遠距離部署使得受到敵方威脅較少，大縱深極大增強隱蔽性和生存能力，可全天候、全方位部署作戰。通過發展深海作戰力量，掌握深海空間，對擴大人類活動空間和拓展海洋戰略空間，影響陸地空間具有重大意義。

深海作戰部署與樣式靈活多樣，可全維度控制海洋。深海作戰力量在深海可從廣度和深度上進行多層次部署，更加方便構建廣闊的立體作戰和防御體系，進行多層次、多體系的作戰，力量運用和戰法更加靈活，可廣泛控制海底、海床、深海區域、水下和水面，甚至可以控制一定范圍的空中和陸地區域。在沖繩海溝和馬里亞納海溝部署深海核潛艇和深海航母等遠程打擊力量，可快速控制附近大陸沿海。在北極冰層下部署深海武器裝備，可迅速打擊世界主要國家的戰略目標。俄軍在北極圈海底發射戰略導彈，可在數分鐘內打擊美國內陸腹地，美國的導彈防御系統根本來不及反應。在大西洋亞速爾群島和斯匹次卑爾根群島的深海區域集結作戰力量，可向全球任意地點發起快速遠程機動打擊。深海作戰力量可破壞敵方重要海上交通線，控制某一咽喉航道，切斷對手海上補給，襲擊艦艇及基地，破壞對方海上和水下基礎設施等，打擊對手陸上目標等，以最小代價以迫使對手屈服。如“北溪”海底天然氣管線被炸毀事件，有力策應了歐美等國在烏克蘭戰場上與俄羅斯的戰略博弈。

２．４ 現有深海國際軍控機制的滯后

當前，深海軍事化發展處于國際法的“灰色地帶”。深海規則及制度幾乎一張白紙，吸引了各大海洋國的濃厚興趣。① 現行國際法沒有明確限制深海軍事化發展。《聯合國海洋法公約》沒有明確限制深海軍事化發展，如規定公海自由原則。《聯合國海洋法公約》規定海洋和平使用目的的基本原則，其理解也指海洋軍事活動既要符合《聯合國憲章》關于禁止使用武力、自衛權和安理會授權的規定，同時還要符合該國承擔的其他國際法義務。② 第三次聯合國海洋法會議提到“非侵略化”問題，最終以“非正式協商案文”對“和平目的”的理解是“非侵略化”。《南極條約》明確南極地區的“非軍事化”，同時有列舉和平目的的軍事行動，該條約為“海洋和平使用目的”一詞的最權威解釋。但《聯合國海洋法公約》沒有明確肯定《南極條約》“非軍事化”的規定。目前沒有爭議的和平目的的海洋軍事活動，有依據《聯合國憲章》的自衛權和聯合國安理會授權的軍事活動，如安理會授權在索馬里海域打擊海盜。此外，國際海事組織和裁軍等相關機構和機制職能均相對有限，難以有效制約深海軍事化加速發展。當前，深海國際治理機制集中于深海資源勘探與開發，深海軍事化發展難以得到有效制約，甚至連“深海塑料污染問題”都無法達成有約束力的法律規定。

現有深海國際軍控機制僅限于對核武器和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海床部署。１９７２ 年，為防止核軍備競賽擴散到深海區域，聯合國通過了《禁止在海床洋底及其底土安置核武器和其他大規模毀滅性武器條約》③。但該條約只實現了“海床洋底無核化”，即要求締約國承諾不在１２海里以外的海床洋底及其底土埋設或安置“任何核武器或任何其他類型的大規模毀滅性武器”，而沒有限制其他非核武器和非大規模毀滅性武器的海床部署，沒有限制核潛艇的深海部署，也沒有限制深海移動型核武器的部署，如“波塞冬”戰略核動力無人潛航器。該條約的“和平目的”并非完全“非軍事化”。

三、全球深海區域軍事化發展加速的影響

深海軍事化發展加速，將推動深海科技的飛躍，增強國家海洋實力并拓展國家發展空間，但也將軍備競賽帶到深海區域，嚴重違背海洋和平利用的國際法原則和精神要求，同時將加劇大國戰爭的爆發風險，還將極大惡化海洋生態環境，危及全人類生存與可持續發展。

３．１ 增強國家海洋實力并促進國家的發展

先進科技往往首先充分應用于軍事領域，再擴散到民用領域，從而推動整個社會的發展進步，這是人類社會普遍的發展規律。在包括深海在內的海洋領域，是軍民融合發展程度最明顯的領域之一。如深海機器人可以應用于深海作戰，也可以應用于深海養殖業和深海救援打撈。深海科技直接推動了深海軍事化發展加速，而深海軍事化發展加速，反過來又進一步推動深海科技的飛躍，進而又極大增強國家綜合國力，拓展人類發展空間，促進人類社會發展。

深海軍事化發展加速將增強國家海洋軍事實力，并推動未來海上軍事變革。在先進深海科技支撐下，深海軍事化發展加速將極大推進深海武器裝備體系的發展，包括各型深海移動式、固定式、智能無人化武器裝備體系，覆蓋水下２００ 米到海床底土，并依靠現代信息和人工智能技術鏈通其他戰場作戰平臺，形成包括水上、水面、水下、深海、海床的立體攻防體系，構建一個更大范圍的多域聯合精確作戰體系，將從根本上顛覆未來海戰模式，極大增強國家海洋軍事實力，也將對未來海戰理論和制度產生重大影響，引領未來海洋軍事革命。

深海軍事化發展加速將帶動海洋經濟向更高層次的深海領域邁進。廣泛應用于軍事領域的深海技術與裝備擴散到海洋經濟領域后，推動海洋經濟邁向更高層，形成包括深海油氣產業、深海礦產業、深海智能漁業和深海生物工程等新興深海產業和新質生產力，將極大促進海洋經濟和人類社會的可持續發展。以深海資源開發為例，深海資源包括深海油氣資源、海底可燃冰、海底金屬礦產、深海熱液硫化物礦床、深海生物資源等五大類資源。① 但要得到這些寶藏，就必須在深海進入、深海探測、深海開發方面掌握關鍵技術。② 海洋發達國家競相制定深海科技發展戰略與規劃，如美國深海地球采樣聯合海洋研究所先后實施深海鉆探計劃、大洋鉆探計劃、綜合大洋鉆探計劃等，發現海底“深部生物圈”和“可燃冰”，創立古海洋學，驗證大陸板塊構造理論，揭示氣候演變規律，引發整個地球科學領域的革命。

深海軍事化加速發展將極大提升國家的綜合國力。只有海洋才能造就真正的世界強國，跨越海洋這一步在任何民族的歷史上都是一個重大事件。③ 與太空和太空技術一樣，深海和深海技術代表當今世界前沿領域和先進技術，是一個國家綜合國力的象征與代表，也是國際競爭最激烈的領域和技術之一。如深海基地不僅可以為深海作戰的無人潛航器及其工作母船提供各種保障，還可以建成集深海科學研究、海洋資源調查、深海裝備研發和試驗、海洋新興產業服務的多功能公共服務平臺，開展多學科、綜合性科學研究和科普工作，孵化深海產業關鍵技術，為深海海底電纜、管道鋪設、油氣開采等深海工程提供技術服務，更有利于維護國家海洋安全，提高海洋綜合國力。某種程度上，未來國際競爭實質是海洋競爭，而深海競爭的勝負，可能將最終決定海洋競爭的勝負。所以，深海科技發展與深海軍事化發展加速的相互作用，對于在海洋世紀由陸向海發展的海洋國家而言，是增強海洋實力，拓展國家發展空間，維護海洋主權與權益，實現國家和社會可持續發展的關鍵內容之一，并可有效抵御西方海洋列強的海上遏制圍堵和他國海上“蠶食”，也是廣泛參與國際海洋治理的重要手段。

３．２ 引發深海軍備競賽

美國加快發展攻防一體的深海作戰力量，企圖獲取深海霸權。２０２０ 年的《美國海上戰略：海上優勢》指出，通過以“弗吉尼亞”級攻擊核潛艇取代“洛杉磯”級核潛艇、改善綜合水下監視系統基礎設施、研發使用無人潛航器等重點手段提升深海地區作戰力量。① 美國海軍計劃２０２４ 年前配備４５ 艘無人潛航器，２０３０ 年前組建一支約２ ０００ 艘不同級別航行器組成的無人水下艦隊，包括裝備超大型與智能型無人潛航器，并能攜帶多種有效載荷。由于無人潛航器在深海作戰中的獨特地位作用，美軍重點發展以無人潛航器為代表的深海作戰武器裝備。美軍無人潛航器體系齊全，功能先進，包含小型、中型、大型和超大型，功能從監視偵察、反水雷等戰場保障轉變到聯合協同作戰，主要目的是維持水下優勢。美國年度國防授權法案連續多年專門列支中小型無人潛航器采購經費，規劃水下戰專項應用研究，進一步加強海底車輛、連續分布式傳感系統水下智能裝備的研發。② 美國海軍新版建船計劃（２０２３—２０５２ 財年）將大力擴充水下無人裝備規模，將無人潛航器納入３５５ 艘艦船目標。美軍無人潛航器可在水深１０ ～ １ ０００米的海域遂行海洋環境監測、水下移動目標跟蹤與監視、水下情報搜集和關鍵海域數據獲取等多種任務。③ 美國海軍《自主無人潛航器２０２５ 年需求》提出要加強裝備大型無人潛航器，可遂行水下特種作戰、分布式網絡、全球打擊等任務，重點發展滑翔型、巨型、仿生型等智能無人潛航器，組建完整深海無人作戰體系。美國開始論證無人潛航器同時攜帶４ ～ ６ 枚重型魚雷／ 導彈，６０ 枚小型魚雷、導彈、水雷、微小無人潛航器的可行性。與此同時，美軍同步發展深海作戰反制技術和裝備，構建攻防一體的深海作戰力量。如構建深海監視系統，發展無人潛航器軟殺傷技術，包括捕獲、欺騙干擾及網絡對抗等技術，利用超空泡子彈直接硬殺傷無人潛航器。

其他軍事大國紛紛跟進，頒布深海軍事化發展戰略，制定深海武器裝備發展計劃，發展深海作戰力量。日本２０１８ 年的《防衛大綱》強調研發無人潛航器，推進周邊海域水下情報監測以及深化潛艇部隊建設等涉及深海軍事的戰略規劃，⑤開發無人潛航器開展水雷戰，阻止對手從海上攻擊西南諸島或破除對手海上封鎖。“浦島”深海無人潛航器最大潛深為３ ５００ 米，續航能力達１００ 公里，配備高精度聲納和探測儀，能有效監控深海。⑥ 日本還研發海底潛行魚雷型機器人。２０２４ 年１ 月，日本與澳大利亞簽署協議，合作研發用于水下作戰的機器人和自主系統。俄羅斯《２０３０ 年前國家海軍行動基本原則》，提出要加快發展深海作戰力量，將無人潛航器列為海軍裝備重點，大力發展大型、小型和核動力無人潛航器。如“波塞冬”戰略核動力無人潛航器最大航速近６０ 節，最大潛深１ ０００ 米，可攜載２００ 萬噸當量熱核彈頭，可搭載在核潛艇上，可使美國現有導彈防御體系形同虛設。俄軍計劃２０２７—２０３０ 年間裝備３２ 艘“ 波塞冬”，正在開發的無人潛航器設計方案超過１７個。⑦ ２０２２ 年２ 月，法國國防部宣布將開發深海自主無人駕駛車輛和遙控車輛，計劃裝備第一臺新型水下機器人。同年的法國《海底戰戰略》，提出控制深海的措施路線圖和重點研發的技術與武器裝備，從軍事理論、組織管理、實施路徑、人力資源等四個方面形成穩定的海底控制能力，重點發展反水雷中小型無人潛航器和深海智能無人潛航器，確保形成深海作戰能力。① 英國２０２１ 年《安全、防務、發展與外交政策綜合審查———競爭時代的全球化英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提出將裝備智能無人潛航器。②英國海軍第一艘大型水下無人潛航器“鰩魚”號水下航速達１２ 節，長達３０ 米。③ ２０２１ 年，印度海軍發布《無人駕駛路線圖》，強調發展深海智能無人潛航器。

許多中小國家尋求深海作戰裝備與技術，以期在深海資源爭奪中獲取一席之地，深海技術與武器裝備加速向中小國家擴散。為謀求獲得核潛艇，巴西加強與法國在巴西—法國潛艇聯合委員會框架下的合作，同時與俄展開合作，希望獲得俄核潛艇技術援助。韓國希望獲得美國核反應堆小型化技術，以推動深海核潛艇研發。美國和英國聯手向澳大利亞出售核潛艇編隊，同時還積極拉攏新西蘭、加拿大和日本加入。

３．３ 違背國際海洋法基本原則精神要求

深海軍事化發展加速，違反和平利用海洋的國際法基本原則和精神。《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序言第四段、第８８ 條、第１４１ 條、第１４３（１）條、第１４７（２）（ｄ）條、１５５（２）條、第１３８ 條、第２４０（１）（ａ）條、第２４６（３）條、第２４２ 條和第３０１條等原則規定和平使用公海，包括深海區域。但歐美等國加快建設深海作戰力量，試圖憑借深海作戰的軍事優勢，以公海航行自由為名，在深海領域拉大與發展中國家距離，以謀求制深海權和以深制海，推動深海軍備競賽。這將直接威脅深海區域和平穩定，違背上述關于和平使用海洋的國際法原則精神要求。

歐盟憑借深海軍事優勢搶奪深海資源，違反海底資源為全人類共同財產的國際法原則和精神。聯合國大會１９７０ 年１２ 月１７ 日第２７４９（ＸＸＶ）號決議和《聯合國海法公約》序言原則規定：國家管轄范圍以外的海床和洋底區域及其底土以及該區域的資源為人類的共同繼承財產，其勘探與開發應為全人類的利益而進行。但實際上，全球深海治理帶有明顯的“南北政治”印記，⑤仍為歐美海洋大國主導。歐美海洋大國利用自身先進的深海科技和力量，通過“先占先得”“公海自由”和競爭性海洋治理理念，假維護全球公域之名，以強大的深海作戰力量謀取深海治理格局主導地位，在深海資源開采、科學探索、軍事活動、主權爭奪等方面占據主導權，將深海作為自己的勢力范圍，不斷挑戰聯合國海洋法公約體系。歐美等海洋大國組成深海“大國共同體”“富國俱樂部”，使得屬于人類共同財產的深海成為西方治理乃至霸權治理的深海。發展中國家難以邁進深海治理的各種“門檻”，長期處于全球深海治理機制的邊緣地帶，深海資源實際將歸屬于歐美等少數海洋大國所有。

３．４ 加劇大國戰爭的爆發風險

以人工智能技術為主的深海軍事化加速發展，將顛覆傳統海戰模式，使未來海戰加速邁向智能化戰爭。從長遠來看，深海作戰的快速發展將削弱現有核大國的核威懾能力，改變現有大國戰略力量平衡，沖擊和挑戰以核威懾為基礎的全球戰略穩定，大大增加大國戰爭的爆發風險。

深海成為美國推進“大國競爭”戰略的重要場所。在“大國競爭”戰略指導下，美國將中俄列為主要競爭對手，大國間戰略博弈不斷升級，美國從深海全面強化對中俄的軍事圍堵。“自由進入并主導全球公域”是美國護持霸權的重要基礎。① 進入２１ 世紀以來，隨著大國加速發展“深藍”海軍，美國在大洋的制海權受到挑戰。在匆忙結束“反恐”戰爭和確立“大國競爭”戰略后，美國海軍重新確立以大洋作戰為主的“制海戰略”，深海開始占據越來越重要的地位。美軍２０１５ 年版的《２１ 世紀海權合作戰略》，明確必須保持深海海底主導地位。② ２０２０ 年１２ 月，美國海軍、海軍陸戰隊、海岸警衛隊共同發布第三版海洋戰略《海上優勢：以一體化多域海上力量制勝》，強調必須保證美國從海底到太空所有領域的主導權和影響力。③ 為實現獨霸深海的目的，美軍研制智能化、體系化、規模化的深海作戰力量，豐富深海作戰理論，已具備從近海到深海的全海域水下作戰能力，并形成深海無人集群作戰，深海有人／ 無人協同作戰，空海與深海一體作戰模式，把深海變成戰場。結合陸軍“多域戰”、太空軍“致盲戰”、海軍“分布式作戰”、空中“穿透性制空作戰” 和“敏捷作戰運用”、海軍陸戰隊的“遠征前進基地作戰”、網絡部隊“常態化接戰”、人工智能技術的“馬賽克戰”等，美軍加快建設針對中俄的攻防一體的深海作戰力量，強化從陸上、水面、空中、太空、網絡、電磁到深海無縫銜接、立體無死角、多維一體大國高端作戰體系，意圖構筑對中俄絕對軍事優勢。這將大大提高美國武力攻擊中俄的沖動，從而嚴重加劇大國戰爭的爆發風險。俄烏沖突中的“北溪”海底天然氣管道爆炸事件，就是美軍典型的深海作戰行動。

四、全球深海區域軍事化發展的制約因素

深海軍事化發展的技術難度和經濟投入大、風險高，也受到深海特殊地理環境的影響，因而其加速發展也面臨諸多制約和挑戰。

４．１ 深海武器裝備研制難度大、成本高

深海區域高壓強、無光線、無氧氣、高鹽，如深海１ ０００ 米處的壓強為近１００ 倍大氣壓。在深海１１ ０００ 米處，壓強就高達１１０ 兆帕，足可以將一輛主戰坦克瞬間壓扁。要在這樣極端惡劣的自然地理條件下遂行作戰任務，對武裝裝備本身的性能和技術提出了極高要求，既要使用大量的特殊材料和工藝，又要使用最新的技術，這也直接推升了武器裝備的研發周期和投入成本，使得深海武器裝備的研發風險極高，只有大國和強國才可能負擔得起。

深海作戰大型武器裝備成本投入巨大，一般國家難以承受其經濟投入成本。如２０１９ 年２月，美國海軍與波音公司簽訂制造５ 艘“虎鯨”大型無人潛航器的合同，總耗資２．４ 億多美元。２０２２ 年，英國皇家海軍計劃建造的“鯨魚”超大型無人潛航器，造價約１ ５４０ 萬英鎊。美軍新一代深海核潛艇———“哥倫比亞”級戰略核潛艇，首艘單價高達１７０ 億美元，１２ 艘總價高達１ ５７０億美元。如此昂貴的深海作戰武器裝備，不是一般中小國家所能承受的，而且一旦研發失敗，經濟損失將更大。

深海作戰主戰武器裝備研發周期長。由于技術難度極大，使得深海作戰主戰武器裝備建造周期變長。如美國波音公司原定２０２０ 年向美國海軍交付首艘“虎鯨”無人潛航器，一直拖到２０２３ 年１２ 月才交付。同樣１２ 艘“哥倫比亞”級核潛艇建造時間嚴重推遲，原定首艘２０２１ 年初開工、２０２８ 年下水、２０３１ 年服役，剩余２０３９ 年全部完工。但實際上，首艘直到２０２２ 年６ 月才開工，２０３０ 年才能完成建造，整個工期可能要延遲數年時間。

深海武器裝備研發技術難度極大，涉及眾多海洋領域基礎學科和前沿技術。深海武器裝備要真正遂行深海作戰任務，除運用先進原材料和工藝外，還要解決深海導航定位、指揮控制、通信、能源保障等等系列問題，同時還需要掌握深海海底地形地貌、海洋重磁、海底地質、水文、水流、聲場等戰場環境信息等，涉及深海地質、深海礦物、深海生物、基因技術等高科技支撐，這都是當前海洋領域尖端前沿科技，其難度極大。如深海資源開發技術集成與關鍵技術研發是該領域國際競爭和合作的前沿。

４．２ 廣泛使用人工智能技術的潛在風險高

當前，由于人工智能技術較好適應了深海特殊的自然地理環境，因而在深海作戰武器裝備中得到廣泛的應用。但由于人類無法完全了解掌握人工智能技術的內核能力，人“想”不過機器，導致人工智能技術的廣泛應用存在技術、倫理等風險，對作戰和戰場帶來潛在的威脅比較高。人工智能技術潛在的高風險，必將隨著其在深海軍事化發展中的普及而日益凸顯，也將對深海軍事化發展發展構成巨大影響。

人工智能技術存在認知上的不可解釋性風險。以深度學習、深度神經網絡模型為主的人工智能技術，模擬人類大腦數以百萬億的神經元突觸碰撞產生指令或方案，但人類無法了解和掌握人工智能中神經元突觸碰撞的全過程，也就無法清楚其制定指令或方案的過程，從而無法判斷這些指令或方案的可行性和準確性，進而帶來誤導作戰的巨大風險。人工智能技術存在不可解釋和不可預知的風險，也給深海作戰帶來潛在威脅。如不斷迭代的算法決策過程中，不可知性始終存在，導致其結果存在失控風險，其后果是不可想象的。此外，人工智能技術還存在“智障”問題，其容易被有意掩蓋和偽造的環境所欺騙，進而作出錯誤指令及動作，這將給戰場帶來巨大風險，甚至可能面臨失敗的風險。

人工智能技術還存在巨大倫理風險。人工智能本質是讓機器像人類一樣思考，就是一個模擬的“人”。但在深度學習和大數據模型的支持下，人工智能技術的智力水平遠遠超過人類智力水平，這在數次人類頂尖高手在與機器人的國際象棋大賽中敗北就可以看出。這就產生了在倫理上，未來人工智能或機器人可能取代人類的倫理風險。人工智能技術這種“數學殺傷性武器”正日益操控著人類，或者少數壟斷算法和數據的人成為“智神”，造成前所未有的顛覆性社會政治問題。② 一方面，少數掌握人工智能技術的精英或資本，將操控世界秩序和大部分民眾，“獨狼式”黑客、網絡極端分子破壞和毀滅人類更加便利，一旦像“波塞冬”之類的深海核武器和技術失控，將給人類帶來毀滅性災難。另一方面，具有智識、意識的人工智能可能統治和操控人類，人類文明面臨失序、失控，甚至滅亡。２０１５ 年，著名物理學家霍金在內的全球數百名人工智能專家和多家企業簽署公開信，警告如果不對人工智能技術進行有效限制，“人類將迎來一個黑暗地的未來”。２０２３ 年３ 月３１日，美國非營利組織未來生命研究所（Ｆｕｔｕｒｅ ｏｆＬｉｆｅ Ｉｎｓｔｉｔｕｔｅ）發布一封名為“暫停巨型ＡＩ 實驗”的公開信，“人工智能教父”杰弗里·辛頓、特斯拉公司總裁埃隆·馬斯克、圖靈獎得主約書亞·本希奧等上千名人工智能專家和行業高管在信中呼吁，所有人工智能實驗室應當暫停對更強大的人工智能系統的開發和訓練。③ ２０２３年６ 月，在美國空軍一次模擬測試中，一架采用ＡＩ 技術的自主無人機，突然化身為“終結者”，向阻礙其執行摧毀任務的人類操作員發動攻擊，以確保高效執行任務。④ 雖然當事人后來又否認此事，并把該事當成一個自己的猜想，但也足以說明人工智能技術潛在的高風險并非空穴來風。所以，２０２３ 年１２ 月，聯合國人工智能高級別咨詢機構發布《為人類治理人工智能》的臨時報告，明確機器自主瞄準和傷害人類是一條不可逾越的“紅線”。① 在當前的巴以沖突中，以色列軍隊利用“Ｌａｖｅｎｄｅｒ”（薰衣草）人工智能輔助系統暗殺哈馬斯目標，結果卻導致大量平民傷亡，遭到聯合國的公開譴責。

４．３ 深海惡劣地理環境帶來的挑戰多

當前，人類對深海和海底的了解甚少。全球只有５％的深海海底從船上做過一般調查，只有０．０１％的深海海底做過詳細調查和采樣。深海對于人類來說還是個未知世界，復雜惡劣的深海地理環境，為深海作戰帶來前所未有的挑戰。

復雜海底地形給深海作戰航行器帶來重大安全隱患。海底地貌主要包括長達數千公里、寬數百公里的大洋中脊系統，深不可測的海溝，海溝上的島弧，數千萬座大小不等的海山，遍布海底的火山，由沉積物覆蓋形成的深海扇和堆積體，以及珊瑚礁等，包括溫度達３００～５００ 度的熱液區。在海底環境中，需要高精度、實時更新的海底地形地貌信息作為深海作戰力量的保障，包括水溫、鹽度、密度、海流、中尺度渦、內波等信息，以確保海底作戰人員與武器平臺的安全。２０２１ 年１０ 月，美國海軍“康涅狄格”號核潛艇在南海海底撞山，人員和潛艇受損嚴重。據說原因是海底航道上出現了新的海山，而美軍的海底區域保障圖沒有及時更新，沒有補充海底地形變化信息而造成的。

深海區域各種自然災害，嚴重威脅深海武器裝備和人員的安全，進而影響深海軍事化發展進程。如海底火山分布比較廣泛活躍。全球８０％的火山分布在海底，共有２ 萬多座，其中太平洋海底占據了一半以上。世界上最大海底火山位于日本以東１ ６００ 公里的太平洋海底，長約４５０ 公里，寬約６５０ 公里，高２ ０００ 多米，比陸地最大火山———夏威夷莫納羅亞火山大５０ 倍。②２０１０ 年２ 月，日本“Ｆｕｋｕｔｏｋｕ?Ｏｋａｎｏｂａ”海底火山爆發，噴出海面的煙霧柱高達上百米。２０２２ 年１ 月的湯加海底火山爆發中，火山灰柱在太平洋海面上升高達２８ 千米。此外，深海地震引發的海嘯中，巨大的波濤可長達數百米，深度可達水下數百米，也容易影響深海作戰的安全。大規模海底滑坡也屢見不鮮，規模更大，如挪威岸外的斯圖爾加大滑坡，整個海底沿近３ ０００ 公里長的大陸架外緣滑到了２ ０００ 多米深的深海底，形成了９．５ 萬平方公里的巨大滑坡。

４．４ 深海脆弱生態環境的制約

深海是海洋最主要的組成部分，在全球生物量產生和生物地球化學循環過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對地球生態環境起到非常重要作用。９０％以上的地球生物居住在海平面２００ 米以下的深海中，④如冷水珊瑚礁存在于世界各地的大陸架、斜坡、海底山等，不僅是深海生態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且具有較高的生物多樣性和生態資源價值，同時也是記錄長時間尺度氣候變化的良好載體。許多海洋生物的棲息地，都在深海珊瑚和海綿中。

深海生態環境非常脆弱，遭破壞后極難恢復。深海是個慢世界，生態系統一旦遭到破壞，要恢復的時間尺度不是年代際的幾十年，而是按世紀計算。如深海珊瑚每年只生長４～３５ 微米，土豆大小的錳結核經過數百萬年才能形成。早在２００３ 年，國際海洋考察理事會認為大多數“深水種群可能超出安全生物限度”，如１９７８—１９９４ 年，西北大西洋幾個目標物種和非目標物種數量下降９０％以上。全球變暖導致海水中氧氣溶解度下降，缺氧致使深海生物量和生物多樣性大大減少，如深海魚類下降了６０％。近年來，受到來自陸源污染物、深海活動、氣候變化等深刻影響，深海生物多樣性顯著下降。

深海軍事化發展的加速并引發深海軍備競賽，將對海洋生態環境將造成不可逆轉的影響，進而加劇全球生態環境的惡化，最終將危害到整個人類社會的生存和可持續發展。如“北溪”海底天然氣管線被炸毀事件中泄露的８ 億立方米天然氣，相當于５０ 萬噸甲烷，嚴重損害了當地海洋生態環境，并將加劇全球變暖進程。

五、結 語

在當前的海洋世紀中，深海在全球安全與可持續發展中的戰略價值日益凸顯，成為人類未來發展的新興領域。美西方等軍事強國利用深海國際軍控機制的滯后和自身先進的深海科技、裝備與資金優勢，加快發展攻防一體的深海作戰力量，企圖以深制海和獨霸深海。這將加劇深海軍事化發展進程，挑動深海軍備競賽，嚴重威脅深海和海洋的和平發展。中國應以海洋命運共同體為依托，共同完善深海開發利用的國際法律制度，推動建立深海國際軍控機制，維護深海和平，維護國家主權安全和人類社會的可持續發展。

責任編輯 鄧文科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世界主要國家現行邊海防體制研究”（２０ＢＧＬ３１１）的階段性研究成果，智強基金項目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