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蔓日茂，芝成靈華

截至剛剛落幕的第十一屆中國曲藝節，筆者已經參加了數屆中國曲藝節，每一屆曲藝節上都是在數日間轉圜于多個場地，沉浸于斑斕多樣的曲山藝海，在精神的愉悅中又獲得了知識的增長和心靈的陶冶，在鼓掌叫好之余，一次次為中華曲藝的博大精深而感佩。

過去的3年里，全國各地的曲藝工作者克服重重困難，以最大的熱情和最真誠的態度堅持打磨作品，錘煉技藝，疫情解除后，讓原本停擺的劇場在極短時間內煥發出新的活力，中華曲藝人對這門古老藝術的堅守，老百姓對曲藝的熱愛和留戀，著實令人感動。這屆曲藝節上，天南地北的曲藝人把發生在神州大地每一處角落的故事，通過說唱化的凝練帶到主辦城市樂山。主辦方還特地安排四川優秀曲藝節目專場展演，這種在全國性大型曲藝活動期間進行的地方性曲種集中展示，其資料留存價值和文化推廣作用不容忽視，集中觀看這樣一臺充滿原汁原味地域風情的演出，也是當地觀眾的心靈還鄉之旅。總之，一批主題鮮明、題材各異、藝術手法翻新出奇的作品相繼亮相，演員根據不同題材、不同角色選擇了頗具針對性的表演策略，他們所展示的表演才華，匯入了整座城市所建立起來的欣賞曲藝、傳唱曲藝的濃厚氛圍。曲藝節期間，各地曲藝節目集中到一起，形成了一個特殊的文化生態空間。觀眾猶如置身于一個充滿曲藝獨特魅力的世界，在飽覽多樣態曲藝節目中感悟那一段段說唱背后的歷史思考。樂山，這座誕生過無數傳奇故事的文化古城，曲藝節期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無形的，而又充滿魅力的曲藝場。

根據筆者以往的觀摩體驗，在各類演出環境中，曲藝演出的劇場里，燈光環境往往是較為明亮的，觀眾并非如觀看話劇、電影一般是沉浸于徹底的黑暗之中，而是處于一種明暗交織的特殊氛圍。在曲藝的演出現場，因為演員往往能夠根據觀眾的反應而調整表演內容，臺上臺下互動的場景隨時可見，戲劇演出中常見的“第四堵墻”往往消失于無形，這意味著，曲藝演出中，演員與觀眾的融合度是較高的。本屆曲藝節上，這個特點尤其鮮明，南北片精品曲藝展演位于樂山市區的文化廣場，曲藝名家新秀進基層的惠民演出在更接地氣的小型廣場舉行，這些都打通了舞臺和觀眾席之間的距離，讓曲藝真正融入了百姓生活。

中國曲藝節自創辦以來，作為高水準的藝術性節慶活動，始終與城市文化的發展相輔相成。從歷史機緣而言，自1990年首屆曲藝節舉辦，30多年來，曲藝節培育了眾多編、創、演的力量，也是曲藝人切磋記憶的練兵場，相互打氣、鼓勁的能量站，曲藝文化對外傳播的橋頭堡，現在已然成為一個知名度、美譽度不斷提升的文化品牌。從未來展望而言，曲藝節可以對標全國頂尖的藝術性節慶，成為彰顯主辦城市發展成績和文化品位的窗口和符碼。

作為曲藝藝術領域規模最大的國家級展示平臺，曲藝節繼續海納百川，承載著跨地域多樣態地方曲藝的交流。通過本屆曲藝節呈現的現實書寫和傳統接續，曲藝的舞臺，已然成為展示當代社會變遷的新場域。這屆曲藝節上，當地觀眾接連邂逅來自全國各地的優秀作品，體驗了一段充滿笑聲的快樂旅程。湖北大鼓《瞧著老兩口》生活氣息濃郁，以“夕陽紅”的愛情故事為主線，極富生活情趣。拉場戲《不了情》嵌套著對另一地方曲種二人轉人才流失這一現實問題的思考，演員的個人表演風格和作品的劇情結構匹配度頗高。李歡歡飾演的飯店女老板富有生活質感。在面對臺下對這一東北地方曲種并不熟悉的觀眾時，演員不僅說唱內容力道飽滿，神情、動作都與人物的個性特征吻合，那種豪爽中不乏細膩，體貼時的嚴責，悵然后的決絕，無不具有強大的情感沖擊力。陜北說書《東方紅》取材于老區人民對黨的感恩之情，直抒胸臆的唱詞在淳樸堅定的節奏之下又多了一層振奮人心的情感力量。潞安大鼓《一生誓約》以兩代治沙人之間精神接續為走向，整體敘事充滿力量感。

以涌現于中華民族歷史長河中的人物、事件、傳說、神話、習俗等為題材的歷史題材創作，如今方興未艾。優秀的歷史題材作品總能將具體的歷史事件和濃郁的民族特色、堅實的文化傳統和鮮明的時代精神統一起來，將創作者對歷史文化、民族特征、生命價值的思考以說唱的形式體現出來。紹興平湖調《水鄉吟》在不長的篇幅中濃縮了大禹、勾踐、王羲之、魯迅等先賢的故事，以委婉纏綿的語調講述了紹興水鄉的歷史。柯爾克孜族史詩說唱《瑪納斯》，在傳統的基礎上糅合了更多的敘事抒情成分，整個節目既體現了民族特色，又展現出經典作品在新時代里的新生機。群口評書《南北評書話三國》將三國故事中最具華彩意味的3個篇章組合到一起，3名演員充滿個人風格的表演從不同側面展示出傳統節目歷久彌新的豐厚底蘊。

藝術打破原有的類別界限、跨界融合，正是當代美學的一個重要特征。這些年來，一批深度結合當代藝術演示發展前沿的曲藝作品的成功，改變了傳統曲藝將表演拘囿于舞臺一角的面貌，在審美層次上將曲藝作品的舞臺展現提升為一門以說唱內容為核心，與戲劇、舞蹈、音樂等藝術元素交融互滲、兼容傳統與現代的新型藝術樣式。各地文化的同源性與差異性，已經成為曲藝創作者帶動著曲藝作品朝著多元化精品化方向發展的重要起點。這些作品普遍在回歸中國文化傳統的基礎上求新求變，開、閉幕式演出中亮相的作品更是把民族民間舞、民樂、多媒體影像等藝術手段和說唱表演相結合，多層次多角度地闡述、強化曲藝的表現力，絕技高招層出不窮，營造出充滿詩情畫意的舞臺效果。

此次曲藝節的參演作品中，一個顯著特征就是創作者以整體性的思維來創作作品。把現場呈現、舞臺技術都納入這一思維中，既告別了傳統節目偏居舞臺一隅，美學表現形態單薄的格局，同時將舞臺技術如何調配、如何和觀眾互動等現場表演技巧放置于讓作品更精彩、更好看、更吸引人的整體設計中，每個節目無論大小，都形成一個飽滿的舞臺單元，使得作品的完成度較高，演出效果令人贊嘆，一度出現過的曲藝表演本體和舞臺科技等附加性內容相互割裂的情形已經基本消失。促使演員建立起這種對作品的整體把握的，顯然和中國曲藝節、中國曲藝牡丹獎評選、少數民族曲藝展演這些大型曲藝活動對曲藝節目品質的深度歷練以及當代觀眾審美期待不斷提高有關。此次曲藝節的4次大型演出中，現場觀眾幾乎都經歷了一個由生疏到熱情的過程。究其原因，無非是慣于通過電視屏幕欣賞文藝節目的觀眾，對并不熟悉的地方曲藝有一種本能的陌生。他們起初率真地用各種方式表達出內心的感受。但是，本屆曲藝節的各場演出中，演員們往往只需要一兩個節目就調整了他們的審美認知，帶動觀眾的投入度不斷提升。更重要的是，演員們都是用各自方言進行表演，這更體現出曲藝來自現實生活深處、能夠和普通觀眾深度共情的文化特征。

以上從歷史題材、現實題材、創新發展3個維度對于參加本屆曲藝節的作品作了簡略掃描，從中可以見出，曲藝在這3年里的確取得了突出的美學建樹。比較而言，現實題材作品注重對時代精神的把握和弘揚，對百姓日常生活有著細微精到的體察和思索，展現出直面現實的美學品格；歷史題材作品則借助于歷史情境和對人物形象的古典化處理，讓中華民族歷史文化特征在曲藝舞臺上釋放出新的感召力，產生以史鑒今的教化力量。南方片精品曲藝專場展演上亮相的作品，如蘇州評話《話說評話》、粵曲《齊心啟航向未來》等均體現著雋永雅致的風貌，極具南國情致；北方片精品曲藝專場展演上的作品，如蒙古族烏力格爾《出征》、河南墜子《火燒博望》、淮河琴書《壩王花》等則普遍令人感受到醇厚深沉的特點，體現出北方曲藝的特有韻味。以一到兩名演員為主的小型節目，觀眾看到了演員說唱能力的千錘百煉，傳統曲藝精巧靈動的魅力展現無遺；由3人以上演員表演的大型節目，對社會現實的展示更加宏闊，情節性內容更加豐厚，人物刻畫更加細膩，帶給觀眾強烈的現場沉浸感。這些作品各有其特征風韻，是對曲藝這一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瑰寶的當代發展成果的大檢閱、大展示，這道風景的存在本身就表明，曲藝仍然是中國藝壇不可替代、不可或缺的重鎮。

本屆曲藝節上眾多優秀作品已經告訴我們，祖國各地的曲藝人，不但注重藝術形式上、舞臺表達上的創新，也堅持在題材內容、精神內核上把握時代，表現時代。他們在努力深刻領會當代社會特征、準確把握現實生活環境、充分理解人民精神狀態，并結合曲藝藝術的獨特規律，對題材加以萃取、提煉，完成著新時代賦予的藝術使命。我們還看到，來到本屆曲藝節的曲藝創作者、表演者，都是作為相應方面的旗幟性人物，他們在曲藝節前后，在舞臺上下的一言一行和創作成績都說明，他們的確在承擔著藝術發展的引領作用，以扎實的藝術功底、旺盛的創作熱情引領本領域的創作活動，他們的力量匯聚到一起，進而引領著新時代曲藝發展的潮流。他們的成功經驗就在于，善于立足并梳理梳理傳統資源，挖掘特定曲種的時代精神，結合社會的發展、群眾欣賞需要的變化，實現內容和形式的傳承發展，從而最大程度地豐富作品的思想感召力和藝術感染力。

同時，我們也應當看到，從期待這個時代應有的曲藝藝術高峰的角度來看，當前的曲藝創作還有提升空間。首先，一些側重展示時代精神的作品還略顯匆忙，還可以再沉淀些。這種沉潛，不僅僅在于更精益求精地打磨細節，更在于更精細地觀察時代主題對日常生活的實際影響，在人物心理與時代主題的落差與錯位中尋找故事資源。其次，一些現實題材作品在強調現實主義作品應有的生活質感時，批判性相對薄弱，尤其是看似表現諷喻性內容的作品，雖然能夠收獲現場觀眾的好評，但在觀看后缺乏回味的空間，這種情況往往說明作品的諷喻是較淺層次的。最后，這3年來曲藝創作的總體成績固然可喜，但具備“出圈”效應、贏得社會公眾廣泛好評的精品佳作不夠多，創作者應當借鑒姊妹藝術的經驗，打造出這個時代應有的中國曲藝藝術高峰。

（作者：中國藝術報社理論部主任、高級記者）

（責任編輯/鄧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