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詩中的運河情結

明代，大運河是一條源遠流長且具有自身獨特文化色彩的水路交通要道，會聚了眾多文人墨客在游歷山水、任職期間、赴京途中所作的詩歌，也就是水路上的明詩創作。明成祖繼位后遷都北京，借助運河開啟了“南糧北調”的新局面，因此當時的經濟中心北移，造成文人在北方沿運河地區留下了大量的詩歌作品。明代運河詩作是文學史上的瑰寶。本文從明代詩人運河詩歌的書寫，探究詩歌中蘊含的情感，探索明代詩人蘊含于詩歌中的濃厚運河情結。

一、明詩中的運河沿岸景觀風貌詩

漫長的運河流經的每一個地段都有其豐厚的自然風光和濃郁的人文特色，引得詩人不禁用詩歌將水路上的秀色細致入微地記述下來，重現明朝運河兩岸的歷史景況。尤其以描繪北方地段的運河風景的詩歌數量為多，比如在北方的運河名城滄州所見的描繪山水風韻的詩文，以及在江蘇鎮江所展現的運河沿岸“三山”風景的詩文。

滄州早在唐代就已經是一座繁榮的運河名城，隨著明代對大運河的重視，滄州經濟與文化的發展更加興盛。正如明代文學家李東陽在《早發滄州》中所說：“塵生曉市人煙集，霧擁春城水氣浮。”經濟的繁榮帶動了滄州城的發展。元末明初文學家瞿佑乘船在運河上往來時，路過滄州，在運河上見滄州城繁盛之景，不禁在《滄州城》中感嘆：“但見運河繞郭流滔滔，高桅大舵長短篙。”明代文人或官員在路過滄州時會在各縣的驛站駐足休憩，與此同時所觀察到的運河兩岸的自然美景就成為他們寫作的內容，大量的有關運河驛站周邊風景的詩歌由此產生。如明代唐之淳在連窩驛時見“河連樹色涵清淺，云漾天光照蔚藍”。“斜日陰陰起暮笳，船頭畫鼓不停撾”，出自明成化年間南京禮部尚書倪謙之子倪岳的《晚泊東光縣》，描繪的是詩人在傍晚時分乘舟賞東光縣運河夜色的景象。

江蘇鎮江是明運河的一個重要流經地，諸多詩人在運河上游山玩水，縱覽大運河的風韻。

如明代中期的文學家、復古派前七子的代表人物李夢陽在送別友人時賦詩道：“云黃風色歇，

送子逾修畛。野風吹江樹，波水清且緊。歸舟本自騖，兄值順流穩。金山會當聚，別暫情可忍。”詩人在詩中側重描寫了在金山下乘坐小船時，

一路上所見到的景象。

明代運河詩中諸如此類的作品還有很多，譬如描寫山東運河段南旺湖的詩歌，如徐熥的《南旺湖泛月》等，在此就不一一介紹了。

二、明詩中的運河沿岸紀行宴請詩

明人在南北運河往來途中還創作了大量紀行詩，他們借此來疏解在官場或人生中所遇到的苦悶、不快等情緒。下面將臨清運河段作為重點闡述對象。

臨清是“南北往來交會咽喉之地”。明代大運河的主要任務就是“南糧北運”，臨清自然也就成為大運河上的重要運糧城市。從明代文人墨客在臨清所寫的詩文中，我們可以真切體會到當時的文學活動是何等的興盛，如“一舟遙出潞河潯，賜告南還喜不禁……青年暫賦思歸引，白日長縈戀闕心”。這是明成化年間進士程敏政送庶士吳儼養病回南方時所作的送別詩。詩人游船時得知吳儼可以回鄉休假備感驚喜，接著用昂揚的語氣表達自己對吳儼病好之后歸來的期待，整首詩呈現出一種樂觀向上的感情基調。明嘉靖年間，蘇州府太倉文學家王世貞作了一首五言排律詩《過清源李憲使宴作》：“河山初執手，天地一掀髯。月擁齊藩節，霜回漢使幨。宦途鄉語細，軍令酒杯嚴。白苧調歌管，青衣度舞簾。香抄云子飯，潔稱水晶鹽。笳鼓行營急，蘭膏北海淹。金吾應不怕，為許夜厭厭。”詩人細致刻畫了他參加清源李憲宴會時的情景，官員在途中低聲細語，軍令嚴格不敢多喝酒，青衣舞笛弦歌，香炒的大米飯，如水晶鹽一般潔白，讓我們深切地感受到宴會的熱鬧與人們沉浸其中的歡樂。正是因為臨清是當時最為繁榮的商業化的城市之一，城中擁有諸多的酒肆和歌樓舞榭，故明代官員和文人喜好聚集在此，飲酒作對，促成了大量以聚會宴請為題材的詩作的誕生。

三、明詩中的運河沿岸感慨說理詩

明人的水運之路并不平坦，往往會遇到許多危險和麻煩。運河航行的艱險與困難，首先源于運河自身，在一些險要的地方，常有翻船之憂；其次是在旅途中所遭遇的天氣、環境等外界因素，如風、雨、雪產生的阻力。因此大量感嘆水路之艱難的詩歌應運而生。據此，亦有不少詩人另辟蹊徑，從水路之難聯想到詩人身處官場之難。

明代名臣倪岳作的七言律詩《風雪泊滄州》中的“鯨川云暗雨霏霏，又見寒風卷雪飛”真切地描寫了在途中遇到的暴風雪，感嘆天氣之惡劣。明代學者楊士奇《離磚河驛十里阻風》、嘉靖年間宜興知縣方逢時《大隱樓集》中的《新橋驛遇風后作》皆有感嘆途中的天氣因素導致旅途艱難的句子。鄭善夫在《呂梁》中寫道：“淜騰終赴海，咆吼欲頹山。力轉魚龍窟，秋生虎豹關。”這類詩歌屬于描寫河道自身因素導致行旅之困難，詩人用大量筆墨刻畫了呂梁洪之險峻、行旅途中的艱難與危險。而錢謙益的《閘吏·效韓文公瀧吏而作》則是他在運河里的濟水河上所作的，詩人在詩中通過自己與閘官的交談，表達了他對官場的認識和被貶后的憤懣。明代大書法家祝允明在《丹陽曉發》中寫道：“京邑到來熟，曉行如赴家。月明人渡水，星散樹驚鴉。燈影依依店，茶聲遠遠車。蕭騷兩秋鬢，無處定生涯。”此詩應該是詩人乘舟進京參加會試時所作，當時他路過鎮江丹陽運河段，見月光陪伴他一同赴京，驚動了河邊樹林里的烏鴉，街市上燈火搖曳，茶聲悠悠，想到自己已經兩鬢斑白，卻無處可依，頓生感慨。整首詩充滿了濃濃的哀愁，讓讀者深刻體會到他在多次落榜之后雖內心苦楚，但心中仍然抱著一絲信心，希望有朝一日能高中。明代此類主題的詩歌還有很多，在此不詳細敘述。

明代文人在大運河上面對危險時的恐懼、受到阻力時的無奈以及在仕途中遇到的阻礙，在運河詩歌中表現得淋漓盡致，故此類詩歌是后世研究明代詩人在行旅中的心態、思想以及當時社會政治和文化背景的重要文獻。

四、明詩中的運河沿岸抒情意蘊詩

明代文人在漫長的運河旅途中會面對形形色色的人或事物，由此創作了大量不同主題的詩歌。這些詩歌或借物抒情，或寓情于景，或有感而發，其中的抒情意味十分豐富。

行旅途中面對祖國壯麗的山水風情，他們常常感慨萬千，便借山水來抒發自己的情感，也就是借詩歌來緣情體物，依托詩歌來詠懷。途經親友家鄉時，他們用詩歌來表達對友人的留戀之情，如“晚過小邑暫徘徊，舊友相邀醉一杯。高枕西風隨棹去，不知明月上船來”，這是明代官員李時勉的《青縣遇舊》，是其在經過滄州時，遇到友人時所作的詩歌，描寫了歡聚時的歡愉與離別時的悲哀，結尾處一輪皎潔的月亮，代表著純粹的友誼，以此表達對友人的不舍之情。還有明代嘉靖年間的文人于玭在《夜泊流河驛》中寫道：“流河灘頭夜不寐，海風江霧旅魂驚。洪濤漭沆魚龍影，野戍荒涼豺虎聲。客路此生渾未了，鄉關愁緒迥難平。可憐蘿月還相照，明發前舟問水程。”在流河灘上的驛站里，詩人沒有半點困意。從東方吹來的海風，卷起一團團的霧氣，遮蔽了江面，只能聽見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讓人悚懼。江水東流，浪花翻滾，魚龍混雜，行走在一處偏僻的驛站，不時傳來一陣陣虎嘯和豺狼的咆哮聲。詩人不由想到自己的漂泊生活還沒有結束，他的思鄉之情越發濃烈。但是詩中的意象卻是自相矛盾的，如果有大風，那么霧就會變得很淡；如果風不大，那么就沒有洪濤了。實際上這是詩人故意為之，是以路途寫仕途，以驛站寫自己的境遇。詩人當時身處嚴嵩專政、官場混亂、外寇入侵、內憂外患的社會背景下，“客路”未了實際上就是“仕途”未了，“鄉愁”難平其實是“志向”難平。詩中最后一句表示詩人仍未徹底喪失對國家的信心，仍存著一絲希望，因此，熱切地期盼看到“水程”的距離。除此之外，明人在運河上參與宴會時，常常抒發自己對主人的贊美之情或者是歌頌兩個人之間的友情。如離別詩，大都是悲涼的基調，用來抒發離別時的心情。明代詩人歐大任作《出京潞河別吳子福》：“東風吹曉日，春水下江湖。潞渚勞君送，燕山別夢孤。”該詩為送別詩，以多愁善感的基調表達了作者對友人的離別之情。明代不乏抒情的運河詩，明嘉靖年間吏部尚書吳鵬寫的詩集《舟行雜詠》共三十五首，這些詩均吟詠了在航行途中的所思所感等。

在運河游歷的明朝士人，其各種心境，例如對親人的不舍、對家鄉的思念以及對社會和生活的思索，都在水路上的明詩中得到了非常好的呈現。這是一條通往詩的道路，其實也是一條通達人心的道路，其中蘊含明代詩人對運河的濃厚文化情結。

基金項目：2020年江蘇省教育廳課題“文學地理視閾下明清文學家的‘大運河情結’研究”，項目編號：Z413F20326。

[作者簡介]王敏，女，漢族，淮陰工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為文化、文學。陶宇，女，漢族，淮陰工學院本科在讀，研究方向為文化、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