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傳統(tǒng)文化與西方怪物文化的結合

經(jīng)筆者搜索整理相關資料并分析可見，目前國內對于特攝的研究可以分為特攝概述、故事分析、人物設計分析、受眾心理分析以及日本文化內核的研究。國外的相關研究可以大致分為社會背景分析、主題分析、行業(yè)人物分析、理科研究、行業(yè)的保護與發(fā)展、衍生行業(yè)分析這幾類。

相對來說，國外的研究比國內更多，探討得也更加深入，但是整體來看，相較于其他研究對象，對于特攝的研究相對還是偏少。特攝技術作為在計算機動畫（CG）出現(xiàn)之前的關鍵性技術，有著更加深遠的影響，而狹義上作為日本科幻題材影視作品代稱的特攝作品在如今也有新的發(fā)展，其中的幾個大型IP正在新時代煥發(fā)出新的活力，吸引了大批觀眾，具有一定的研究價值。目前國內現(xiàn)有的對于特攝的研究總體上不夠深入，且缺乏理論指導、帶有部分主觀意愿以及商業(yè)影響，因此筆者想就特攝導演風格的方向，借助敘事學等理論，對國內的特攝研究進行補充。

筆者擬選擇雨宮慶太作為研究對象。雨宮慶太出生于1959年，是繼實相寺昭雄之后日本影壇最具影響力的特攝電影導演，同時又兼具插畫家、角色設定師、玩具設計師、商人等多重身份，活躍于電影、美術等多個領域。雨宮慶太作為特攝導演，曾于1991年執(zhí)導《鳥人戰(zhàn)隊噴射卜》，此作憑借新穎的故事與成人化的呈現(xiàn)，使得險些被腰斬的“超級戰(zhàn)隊”系

列得以接續(xù)播出。之后，他又參與了《真·假面騎士》《假面騎士ZO》《假面騎士J》這三部“假面騎士”系列作品的制作，使這一系列煥發(fā)了新的活力；之后更是在2005年開創(chuàng)了自己的特攝系列“牙狼”，這一系列是他個人風格的集大成者，相繼開發(fā)了相關作品幾十部，引起了不少討論。

一、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藝術融合的個性化設計

（一）從藝術的角度來看作品的墨象藝術與怪物文化

1.獨特的文字設計展現(xiàn)墨象藝術

現(xiàn)代的墨象藝術概念來自日本，這一概念建立在西方的抽象派設計構成理念之上[1]。不同于中國的水墨畫和書法，其側重于墨的使用，將文字的結構抽象化，并利用圖案對文字進行裝飾，展示出自由灑脫的藝術美感。雨宮慶太通過對文字的設計將墨象藝術完美地融入作品，使現(xiàn)代作品中展現(xiàn)出東方傳統(tǒng)藝術韻味。在他的作品中，由他親筆書寫的毛筆字，既幫助完善了世界觀，同時也成為他個人的獨特風格。這一點在他執(zhí)導的“牙狼”系列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雨宮慶太為這個系列作品設計了多種不同的語言，有霍拉之間交流的“魔界語”“舊魔界語”、為魔戒騎士下達命令的“魔導文字”與只在魔界存在的“魔界文字”等。[1]

在《牙狼》的世界中，雨宮慶太設計的獨特魔界文字構成了符號，而墨象藝術的形式，讓這些文字符號更具有復古氣息。在這些神秘的墨象文字中，一個有歷史感的世界被構建出來，每一集的片頭都會出現(xiàn)圖畫般的文字，它們如同在講述神話一般，將英雄對抗黑暗、拯救世人的故事告知觀眾。《牙狼》中這樣的文字從開頭到結尾一直存在：邪惡的化身霍拉出場的時候，魔界文字如同古老的咒語伴隨左右，為其增加了神秘恐怖的色彩；魔戒騎士的劍砍向霍拉，霍拉傷口迸出的血也是由魔界文字組成，這樣的設計使暴力帶來的血腥場景變得相對溫和；魔界本身便會有飄浮在空中的魔界文字，此外還有魔戒法師們繪制的符號等等。這些符號化的文字無處不在，組成了《牙狼》獨特神秘的世界，也在作品中對現(xiàn)代化的墨象藝術進行了詮釋。

除此之外，在雨宮慶太的其他作品中也有文字化墨象藝術的體現(xiàn)，在他的電影《伊利亞：杰拉姆》《望月奇遇》等作品中，都有以獨特墨象文字為世界觀展現(xiàn)的一部分，強化了藝術效果與個人風格。

2.獨特的怪物設計融合東西方藝術

雨宮慶太的角色設計多以華麗著稱，他的角色中既展現(xiàn)出西方哥特藝術的特點，又以毛筆繪制的方式展現(xiàn)出東方藝術獨有的飄逸與寫意。雨宮慶太的角色設計原稿色彩豐富，比起實物能夠更加顯示出繪畫的隨性。優(yōu)秀的角色設計能夠更有力地傳達作品文化，實現(xiàn)最極致的觀影體驗。作品中角色的設計應立足于角色的定位。尼采曾說：“人們渴望痛苦、憤怒、仇恨、激昂、出其不意的驚嚇和令人窒息的緊張，把藝術家當作這場精神狩獵的巫師召到自己面前。”[2]觀眾在觀看展現(xiàn)奇觀的影視作品時，不由得會被超出現(xiàn)實的藝術形象所吸引，恐怖精致的怪物能夠引導觀眾的視覺，讓觀眾在純粹的怪物異想恐懼中產(chǎn)生極高的視覺美感，接受故事情節(jié)。

雨宮慶太作品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怪物的設計，由他設計的各類怪物在他的劇作中大放光彩。這些帶有西方cult電影（某種在小圈子內被支持者喜愛及推崇的電影）風格的怪物們各有特色，將特攝片的精致程度與美感提升了一個層次。于1991年上映的《伊利亞：杰拉姆》中變形的怪物杰拉姆，甚至將精練瀟灑的怪物獵人女主角的風頭都占了大半。它頭部的精致人面，從空隙中彈出的模樣，不免讓人將其與誕生于1979年的異形相比較，但與之不同的是，異形有更深的哲學意義，它作為一種隱喻，有著不同的解讀，無論是強烈的性別特征還是對人心自主化的暗示[3]，都展現(xiàn)出它豐富的內涵。而深究杰拉姆，其并沒有如此深刻的內涵，即便是杰拉姆男性外觀下實際掌握主導意識的女性人面與女英雄伊利亞的戰(zhàn)斗，看似與《異形》相似，但實際上它的隱喻依舊是模糊不清的。杰拉姆整體展現(xiàn)出恐怖力量本身對試圖掌握這種力量的人們的威嚇，這種即使在續(xù)集中被機械改造，卻依舊保有恐怖的殺戮與報復心的怪物，它的多次變形向觀眾展露出令他們感到恐懼的異變，這對于這部電影來說儼然足夠，這樣精妙的視覺奇觀已使觀眾在雨宮慶太構建的世界中四散奔逃。

而他在后續(xù)參與制作假面騎士OV三作——《真·假面騎士》（1992年擔任變身場面負責人）、《假面騎士ZO》（1993年擔任導演）、《假面騎士J》（1994年擔任導演）時，為“假面騎士”這一長久的特攝系列作品拓展了新的方向。《真·假面騎士》是建立在原作者石森章太郎對于真正假面騎士的構想之上的，以往拍攝出的假面騎士，在“變身”的時候都是使用腰帶切換成假面騎士形態(tài)，而這部電影則用了較長的篇幅來細致拍攝主角“變身”的過程——主角的皮膚割裂，變成徹頭徹尾的怪物——直觀地展現(xiàn)了主角作為改造人的恐怖外表，這讓他保有的正義之心更加難能可貴。而之后的兩部作品也展現(xiàn)了獨特的怪物：突破了人穿著皮套扮演形態(tài)的蜘蛛女，使用手上雙眼觀看、與《潘神的迷宮》中的無眼怪（paleman）有異曲同工之妙的蝙蝠怪人等，都是極為優(yōu)秀的怪物設計，帶給觀眾觀影快感。

正是在恐怖怪物“非人”的觀照下，作品中人的部分才顯得重要，正向的情感能夠更好地感染被怪物驚嚇的觀眾，無論是《伊利亞：杰拉姆》中同伴的情誼，還是“假面騎士”系列中悲情英雄的正義，都在怪物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動人。

（二）從敘事的角度來看作品的恐怖氛圍營造與英雄塑造策略

1.多種視角制造懸疑，渲染恐怖氛圍

制造懸疑的最好手法便是通過視角的切換來限制觀眾所能夠獲取的信息。熱奈特在他的《敘述理論》中提出了“聚焦”概念，根據(jù)敘述焦點對人物限制程度的不同，他把敘述視角分為零聚焦型、內聚焦型和外聚焦型。[1]雨宮慶太的《牙狼》擅長通過不同的敘事視角切換來進行懸疑情節(jié)的敘事。在第四季《牙狼：魔戒之花》的第九集《飼育》中，觀眾通過內聚焦型多重式視角，即主角雷牙的視角以及無名男人的視角，來了解故事的發(fā)展。這樣的敘事視角具有敘述者的主觀性，正如《羅生門》一般，將真相掩蓋起來。同時也采用零聚焦型視角的客觀鏡頭鋪墊線索，事件的全貌在最后得以全部拼湊出來，本以為是被霍拉蠱惑的普通男人實際上才是殘殺無辜的霍拉。同樣，《牙狼：照耀黑暗之人》中，在推測控制城市的幕后黑手時，也采用了同樣的視角切換來誤導觀眾，最后在揭示反派真實面目時使觀眾大吃一驚。通過視角的不斷轉換，利用信息的不對等，巧妙地將懸疑氣氛鋪墊得極好，以此吸引觀眾。而在雨宮慶太2006年執(zhí)導的電影《鬼女魔咒》第一部分的故事中，也限制了敘述焦點，使用單一的內聚焦型視角，觀眾只能通過女主角的視角來體驗她經(jīng)歷的恐怖事件，一點一點揭秘鬼魂纏身的真相，制造懸疑的同時將恐怖氛圍渲染到極致。

2.英雄敘事折射多重價值觀

雨宮慶太自幼便喜愛特攝作品，尤其是“假面騎士”系列。作為以正義戰(zhàn)勝邪惡為題材的特攝作品，無論東方還是西方，都體現(xiàn)了人類群體共同的價值取向，這也是最容易引發(fā)人們共鳴的話題。英雄，作為人間的一員，有著凡人的情欲與生死；同時，英雄身上又具有神的屬性特征，他們擁有超越凡人的勇武與力量，或是有異于常人的外表[2]，為他人所不能為之事。綜觀雨宮慶太執(zhí)導的作品，有很多都是以英雄敘事為主要藍本，有著明確的正邪對立，也引發(fā)觀眾思考其中的內涵。同時，不同的英雄形象也極大豐富了他的作品，諸如《假面騎士》OVA三作中悲情的改造人英雄、“伊利亞：杰拉姆”系列中不輸男性的對抗未知怪物的女英雄、《電腦黑魔》中富有反抗精神的反英雄、“牙狼”系列中代表希望的守護英雄，英雄敘事為觀眾帶來的自我理想化的認同使得作品也具有社會層面的教育意義，這也正是英雄題材的作品廣受歡迎的原因。雨宮慶太對于英雄題材的熱衷，促使著他在特攝作品中不斷嘗試，不斷挖掘英雄的多重意義，展現(xiàn)更多元化的英雄議題。

二、雨宮慶太個性化探源

（一）日本特攝的熏陶

1966—1968年，《奧特Q》引發(fā)了第一次怪獸熱潮，1971—1974年，《電子分光人》引發(fā)了第二次怪獸熱潮，這正是特攝在日本的黃金時期。說到雨宮慶太作品的風格，自然與他投身的特攝行業(yè)分不開，這一類型作品自誕生以來便影響深遠。而出生于20世紀50年代的雨宮慶太，更是在特攝的黃金時期成長起來。怪獸熱潮在雨宮慶太的成長歷程中為他潛移默化地植入對怪獸的熱愛，同時在兒時觀看的《假面騎士》英雄作品，更是使他對特攝這一行業(yè)產(chǎn)生興趣，并投身于特攝行業(yè)，不斷拍攝出優(yōu)秀的作品。英雄與怪物的不斷戰(zhàn)斗組成了他獨特的世界觀，也讓他創(chuàng)造出以此為主題的“牙狼”系列。

（二）歐美科幻恐怖作品的影響

不同于日式恐怖的神秘含蓄，歐美的科幻作品總是將怪物直白地展現(xiàn)出來，而雨宮慶太的風格正是受到了歐美經(jīng)典科幻、恐怖片的影響。他的早期作品《未來忍者：慶云機忍外傳》將日本戰(zhàn)國時代與激光武器、機械等科幻產(chǎn)物集合到一起，這與《星球大戰(zhàn)》不謀而合。同時，在《伊利亞：杰拉姆》中怪物杰拉姆與異形相近的臉，以及其他作品中的怪物，更是展現(xiàn)出不同于日本本土怪獸熱潮時期巨獸與外星人的模樣，而與好萊塢怪物電影中的怪物形象有幾分相近。而雨宮慶太更是在《牙狼》第四季第四集《映畫》中，通過對大量的“好萊塢”經(jīng)典恐怖電影（諸如《活死人之夜》《黑色星期五》《驚聲尖叫》《沉默的羔羊》等作品）的致敬，直白地表露出對好萊塢恐怖電影的喜愛，同時也親自上陣，扮演了追人的喪尸。他甚至讓被霍拉附身的放映員穿著漢尼拔的經(jīng)典裝扮，喊出“最近凈是些數(shù)碼CG，根本害怕不起來”這樣的語句，讓人會心一笑，這或許也是特攝技術的魅力所在：追求在真實中制造未知的效果。

（三）日本傳統(tǒng)文化的根源

追根溯源，雨宮慶太作品風格的根源依舊是日本傳統(tǒng)文化，他的作品中雖然有著西方魔幻風格，但更多的是對于這種風格的一種日本本土化嘗試。其中酷似日本墨象派書法的文字書寫，使得他的作品有著濃厚的傳統(tǒng)風味，如《女巫的承諾》中日本妖怪的現(xiàn)代演繹、《伊利亞：杰拉姆》中酷似日本能劇面具的詭異人面。“牙狼”系列中白夜騎士打無頭部盔甲背面也有著日式盔甲的影子，而他的長槍則是由日本古代的十文字槍夸張變形而來；法師邪美的標志性旗幟則與日本戰(zhàn)國時期帶有家紋的軍旗十分相似……對自己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與發(fā)揚是各國創(chuàng)作者共同的意愿，他們在創(chuàng)作時自覺或不自覺都會展露出本國文化。

三、結語

雨宮慶太立足東方傳統(tǒng)文化，汲取西方的怪物恐怖藝術，通過自己獨特的審美與創(chuàng)作風格，為特攝注入了新的血液，展現(xiàn)了新的風貌，這可以為國內的創(chuàng)作者提供新的思路與方向。

[1]出自周承君、盛冉佳薇《淺析墨象藝術在海報設計中的應用研究》，《大眾文藝》2020年第21期。

[1]出自《牙狼（GARO）》暗黑魔戒騎士篇DVDBOX資料（魔界紳士錄第一回），來源為給庫洛吃奶油泡芙啦的微博專欄。

[2]出自尼采《悲劇的誕生》，周國平譯，三聯(lián)書店1986年出版。

[3]出自吳冠軍《愛、死亡與后人類》，上海文藝出版社2019年出版。

[1]出自李曼、陳敏瑤《淺析〈非常嫌疑犯〉中的熱奈特敘述視角藝術》，《戲劇之家》2022年第20期。

[2]出自譚月《〈瑪納斯〉英雄主義的現(xiàn)代闡釋》。

[作者簡介]劉相含，女，漢族，遼寧大連人，中國傳媒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動畫創(chuàng)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