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湖南族譜中的勤廉家風家訓

族譜是一種記載家族成員間血緣關系及家族遷徙歷史、家族重要成員事跡、家族重要史料的文獻。纂修族譜是中華民族特有的文化活動，雖然國外也有記錄家庭成員的文獻，但匯集數(shù)百上千族人于一譜卻甚為罕見。這主要是由中外文化差異所形成的。重禮尊教的文化傳統(tǒng)、聚族而居的宗族制度，是族譜產(chǎn)生的前提，而這種前提卻是中華以外民族所難同時具備的。

族譜中除以記錄家族成員血緣關系的垂絲表、世系圖為其主要內(nèi)容外，家訓族規(guī)、詩詞文賦、族人傳記也是其重要組成部分。

湖南族譜中的勤政廉潔文獻主要散見于各姓氏的家訓族規(guī)中。家訓族規(guī)是各家族制定的約束或教化家族成員的規(guī)章約定，是歷代道德規(guī)范、法律制度的體現(xiàn)和延續(xù)，是各個家族優(yōu)良家風的體現(xiàn)及產(chǎn)生的基礎。一般而言，家訓以諄諄勸導的文字，教育族人應該做什么；族規(guī)則以較嚴厲的文字告誡族人不能做什么及違反時應受到的懲罰。

家訓族規(guī)對弘揚社會道德規(guī)范、約束家族成員行為起到潛移默化、防微杜漸的作用。各個家族所倡導的愛族愛國、孝敬長輩、睦鄰友好、盡職愛業(yè)、潔身自好等優(yōu)良的家風也莫不與當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遙相呼應。

勸廉家訓俯拾皆是

歷代各家族的家訓族規(guī)都要求族人勤勞本業(yè)、要求子弟奮志蕓窗，而對出仕的族人，則要求其勤政奉公、廉潔自愛，這在湖南人的族譜中表現(xiàn)得甚是明顯。

例如，清乾隆年間大儒王文清《家訓格言》稱：“案頭勿用玩器，我一生本無玩器，心亦不喜玩之。往時常應大官延請，久住署中，玩器極易取之，卻從不好此。每每送我，亦復堅卻之，取其平常適用者。曾有人送我一水池，一印色盒，辭之不得。聞此二物值銀四兩或六兩，我攜出署來，得一串錢，遂令愛者拿去。昔有以寶硯示東坡者云：此硯一呵氣便有水流出。東坡笑曰：就是一呵流得一石水，也只值得一個錢。此言可記。”

王文清乃寧鄉(xiāng)人，人稱“九溪先生”。他曾應湖南巡撫陳弘謀聘，前后主岳麓書院9年。任山長期間，他敢于創(chuàng)新，大膽變革，規(guī)范了書院的管理，親自制定《岳麓書院學規(guī)》，書院煥然一新，重獲新生。一時之間，“讀書士子爭束行李渡江”“書院遂從此中興矣”。

王文清一生著述頗豐，所著書刊及手稿錄和稿本近千余卷、著述五十余種。他還在詩詞的理論上深入研究，撰寫了《論詩法十則》一書，提出了“詩發(fā)乎情，其精神自暢” “詩貴有氣骨” “立言必關世教” “詩貴風雅宜人” “不可茍且了局”等主張。他不僅著書立說，更強調(diào)經(jīng)學的推廣普及，特別是在其家鄉(xiāng)，在他的引領下，“其幼童類已熟習十三經(jīng)，其成人則隨舉經(jīng)議叩之”。因此，當時的湖南巡撫陳弘謀勒碑其所居寧鄉(xiāng)油草鋪，稱“經(jīng)學之鄉(xiāng)”。

湖南人歷來以天下為己任，注重道德修養(yǎng)，注重將個人修養(yǎng)與國家命運緊密結(jié)合起來，類似王文清所撰家訓格言，可謂俯拾皆是。如：道光四年（1824年）衡陽《三陽寧鄉(xiāng)宗譜》家訓“訓子弟忠厚”稱：“出去做官，不可受囑托而妄輸人官司，不可為罪紙而輕害人性命。”1920年《瀏陽尋氏五修族譜》“家勸勵廉”稱：“我族人須將利鎖打開，于分內(nèi)固有之權(quán)利則取之，非分內(nèi)固有之權(quán)利則勿取?！?929年《湘潭渚頭朱氏支譜》“忠訓”稱：“愿兒孫，無粉飾，小吏大僚皆如一。賢奸自古有攸分，莫遺罵名千古恥?！?931年《沅江汪氏三修族譜》家訓“清廉自重”稱：“若貪婪無厭，卑鄙無狀，近于盜跖之趨；利令智昏，裂名隳節(jié)，則處不能為端人，出不能為廉吏。吾族子弟戒之戒之。”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廉潔家書數(shù)量頗豐

湖南的族譜中，還保存數(shù)量不少的家書，這些家書的內(nèi)容也多是勸人潔身自好、廉潔有為的。

衡山聶氏族譜中也刊載了一篇古代傳頌甚廣、而今卻鮮為人知的清人聶繼模所撰的《誡子書》。聶繼模畢生注重道德修養(yǎng)，以薛瑄《讀書錄》、胡居仁《居業(yè)錄》作為自己言行的準則。其兒聶燾是清乾隆四年（1739）進士，曾任鎮(zhèn)安、鳳翔知縣。聶燾任職鎮(zhèn)安縣令時，聶繼模寫了一封長達2000多字的家書給他。

信中諄諄叮囑聶燾在官時不要因家中瑣事影響公事，“不宜數(shù)問家事……正以無家信為平安”。要勤于政務，不要因知縣官小事簡而懶政，“山僻知縣，事簡責輕，最足鈍人志氣，須時時將此心提醒激發(fā)，無事尋出有事，有事終歸無事。今服官年余，民情熟悉，正好興利除害。若因地方偏小，上司或存寬恕，偷安藏拙，日成痿痹，是為世界木偶人。無論將來不克大有作為，即何以對此山谷愚民？且何以無負師門指授？” “凡遇上司公文，關系地方興除，須設法行之，至萬不能為而后已。大抵自己節(jié)省，正圖為民間興事，非以節(jié)省為家計。同一節(jié)省，其中殊有義利之分如此。”

信中列舉各種應做或應注意之事，雖極瑣細，但須“盡所當為”。如開墾荒地、培植后進，“此二事皆難一時見功”，但有利地方，故仍“須從容為之，不可始勤終倦”。所做之事須實心為民造福?！爸h是親民官，小邑知縣更好親民，做得一事，民間就沾一事之惠，尤易感恩。古有小邑知縣，實心為民造福一兩件事，竟血食千百年，土人或呼為某郎、某官人、某相公，視彼高位顯秩，去來若途人者，何如哉？”

其時，湖南巡撫陳弘謀看到這封信后，大為感動，特意撰寫了一篇序文，并刊刻為小冊子，要求各級官吏都學習遵行。而聶燾也能恪守父親的教誨，勤懇理政，以政績聞名。

最著名的家書則當屬曾國藩寫給子侄兄弟之家書，清道光至同治前后30年間，曾國藩共寫家書近1500封，所涉及的內(nèi)容極為廣泛，是曾國藩一生的主要活動和其治政、治家、治學之道的生動反映。曾氏家書行文從容鎮(zhèn)定，形式自由，隨想而到，揮筆自如，在平淡家常中蘊含真知良言，具有極強的說服力和感召力。從中也能一窺其學識造詣和道德修養(yǎng)。

而《湘鄉(xiāng)大界曾氏族譜》則直接采用曾國藩家書作為家訓，如《與澄、溫、沅、季四弟書》稱：“予自三十歲以來，即以做官發(fā)財為可恥，以宦囊積金遺子孫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總不靠做官發(fā)財以遺后人。神明鑒臨，予不食言。此時侍奉高堂，每年僅寄些須，以為甘旨之佐，族戚中之窮者，亦即每年各分少許，以盡吾區(qū)區(qū)之意?！?/p>

廉潔人物數(shù)不勝數(shù)

除家訓族規(guī)外，湖南各姓氏族譜中的“藝文志”中也刊載了大量有關勤政廉潔的文獻。如幾乎各地周氏族譜都刊載有周敦頤的《愛蓮說》。周敦頤是中國理學的開創(chuàng)者，也是湖湘學派形成的標志。如何在官場中保持自我的純潔與高尚，周敦頤《愛蓮說》以蓮花來比喻人格，以物擬人，托物言志，其文僅區(qū)區(qū)119個漢字，卻字字珠璣，既是其從政和立身之本，也是其一生為官清廉公正勤勉的體現(xiàn)。尤其是“出淤泥而不染”一句，歷來為人所傳誦，數(shù)百年間，影響了一代又一代讀書人，成為歷代出仕者所遵循的道德規(guī)范。

至于各姓氏族譜中的“人物志”所記載的勤政廉潔人物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如《湘潭東霧山陳氏族譜》載有清代知名廉吏陳鵬年事跡。陳鵬年是清康熙三十年（1691）進士，歷任浙江西安知縣、江南山陽知縣、江寧知府、蘇州知府、河道總督。他為官清廉，減輕賦稅，搶修河堤，革除弊政，重視教育，疏浚城河，清理積獄，頗有政聲。雍正元年（1723），授河道總督，積勞成疾，病逝于公所（江蘇江寧縣），年六十一歲。雍正皇帝嘉獎道：“鵬年積勞成疾，沒于公所。聞其家有八旬老母，室如懸磐。此真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之臣?！逼涞谌雨悩漭槔^承乃父之志，頗有廉名。史書記載，陳樹蓍乾隆二十七年（1762）任長蘆鹽運使，“任內(nèi)誠樸廉潔，不受鹺商饋贈，事有利于商民者，無不悉力為之”。

各姓氏族譜中也有一些內(nèi)容已不合時宜，如循古守舊、輕視婦女、排斥異姓、蔑視底層勞動者等。我們今天應當本著去其糟粕、取其精華的態(tài)度，把其中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精髓提煉出來、展示出來并繼承下去。一個家族的興盛根植于其優(yōu)良的家風。優(yōu)良的家風是中華民族五千多年燦爛文化所孕育傳統(tǒng)美德的傳承，是我們立身做人的行為準則，是社會和諧的基礎。

正如習近平總書記2016年12月12日會見第一屆全國文明家庭代表時所言：“家風是社會風氣的重要組成部分。家庭不只是人們身體的住處，更是人們心靈的歸宿。家風好，就能家道興盛、和順美滿；家風差，難免殃及子孫、貽害社會，正所謂‘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廣大家庭都要弘揚優(yōu)良家風，以千千萬萬家庭的好家風支撐起全社會的好風氣?！?/p>

（作者系湖南省圖書館文獻研究所所長，主持搜集整理湖南家譜6萬余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