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明代官窯醬釉瓷器

摘 要：明代御器廠設立以來，為宮廷燒造各類瓷器，醬釉瓷是其中之一。相比于其他品種，醬釉瓷器僅占據(jù)總燒造量的很小一部分。考古資料表明明代官窯醬釉瓷器燒制應開始于洪武時期，并貫穿整個官窯燒造歷史。通過文獻記載和器物分析，御器廠燒制的醬釉瓷器在宮廷中主要作為日常生活用器和文房陳設用器使用。

關鍵詞：醬釉；官窯瓷器；明代；用途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13.026

明初在景德鎮(zhèn)設立御器廠為皇家宮廷燒造官窯瓷器，顏色釉瓷器是其中重要的品種之一。在顏色釉瓷器中，相比于紅釉、藍釉、白釉、黃釉等其他釉色，醬釉瓷器在明代官窯瓷器中并不占主流地位。《明英宗實錄》中記載：“禁江西饒州府私造黃、紫、紅、綠、青藍、白地青花等瓷器。命都察院榜喻其處，有敢仍冒前禁者，首犯凌遲處死，籍其家貲，丁男充軍邊衛(wèi)，知而不以告者連坐。”①從這段記載能看出黃釉、紅釉、綠釉等品種的顏色釉瓷器在明代為皇室專用，但醬釉瓷器似乎并沒有在禁止范圍內，可見明代宮廷對于醬釉瓷器并不重視。目前關于明代官窯生產的醬釉瓷器的研究還相對較少，因此本文主要對明代官窯醬釉瓷器進行探討，分析其在明代宮廷中的用途。

1 明代以前醬釉瓷器

醬釉是一種以氧化鐵為呈色劑的高溫釉，其釉中氧化鐵含量一般在5%以上。東漢成熟瓷器出現(xiàn)之前，在一些窯址和墓葬中發(fā)現(xiàn)有被稱為“醬色釉陶”的器物，器型主要有雙系罐、五聯(lián)罐、盤口壺等，一般通體施釉，釉色較深。②東漢晚期成熟瓷器出現(xiàn)之后，醬釉瓷器也隨之出現(xiàn)，但此時的醬釉瓷器可能并非窯工特意燒造的，是在燒造青釉和黑釉瓷器時，由于釉中氧化鐵含量控制不佳所出現(xiàn)的，因此這時的醬釉瓷器很可能是燒造青瓷和黑釉瓷時的殘次品。早期的醬釉瓷器目前發(fā)現(xiàn)極少，基本為越窯燒造。余姚市博物館藏有一件東漢晚期醬釉五聯(lián)瓶（圖1），瓶上部由一葫蘆狀瓶加四個小瓶構成，下部瓶體下腹內收，上下連接處則貼塑有三只立熊及三異形物，通體施醬褐色釉，釉層較薄。這件醬釉五聯(lián)瓶基本能夠反映東漢晚期醬釉瓷器的燒造水平。

之后的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由于原料淘洗更加精細，窯內還原氣氛控制等制瓷技藝的提高，此時的青瓷在質量上較前期有了較大的進步，釉料中鐵元素含量控制更加精確，因此醬釉瓷器的數(shù)量也比東漢晚期更少。浙江博物館藏有一件東晉時期德清窯生產的醬褐釉碗（圖2），高5.7厘米，口徑18.2厘米，底徑9.4厘米，其在器物內外壁都施有半截的醬釉，內外底處均露胎，內底中央刻有“吉利”兩字，外底則留有七個支燒痕跡。

隋唐時期醬釉瓷仍沒有較大發(fā)展，但相比于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這一時期的一些窯場已經開始有意識地生產醬釉瓷器。在隋代的湘陰窯以及唐代長沙窯等窯址中都發(fā)現(xiàn)了數(shù)量較多的通體施醬釉的器物。長沙市博物館藏有一件唐長沙窯醬釉雙魚背水瓷壺（圖3），直口，唇微卷，扁圓體腹，平底，通體施醬釉。從這件醬釉瓷壺能夠看出唐代的醬釉瓷器水平較之前有了明顯提升。雖然唐代的醬釉瓷器在當時不是主流產品，但它為宋代醬釉瓷器的興起奠定了基礎。

宋代是醬釉瓷器發(fā)展的巔峰時期之一，此時人們的審美發(fā)生了明顯轉變，開始追求一種古樸素雅的美，因此汝窯、龍泉窯、耀州窯等釉色純凈、風格典雅的瓷器開始流行。也正是由于這一時期審美風格的改變，唐代之前被認為是青瓷殘次品的醬釉瓷器也逐漸開始受到人們重視。加之燒制技術的進步，宋代定窯、耀州窯、吉州窯、當陽峪窯、七里鎮(zhèn)窯等各個窯口皆開始專門燒造醬釉瓷，其中以定窯燒制的紫定最為著名。《格古要論》中記載：“古定器俱出北直隸定州，土脈細，……有紫定，色紫，有墨定，色黑如漆，土俱白，其價高于白定。”③可見在北宋時期，定窯燒造的醬釉瓷器已經較為成熟，并成為當時一種較為名貴的品種，受人追捧。

元代的醬釉瓷器并沒有延續(xù)宋代時期的繁榮，反而是快速衰落。隨著浮梁瓷局在景德鎮(zhèn)的設立，景德鎮(zhèn)逐漸成為中國制瓷業(yè)的中心，除龍泉窯等個別窯場仍然較為興盛外，其他各地窯場都開始逐漸衰弱下去，即使一些窯場仍然燒造有醬釉瓷器，但在質量上已經不能與宋代的器物同日而語。這一時期很少發(fā)現(xiàn)景德鎮(zhèn)所生產的醬釉瓷，這種現(xiàn)象很可能是當時蒙古族尚白及喜歡金屬器等原因所造成的④。

2 明代時期的醬釉瓷器

醬釉又稱芝麻醬釉、柿地釉，明代則稱之為“紫金釉”。《江西省大志·陶書》中記載有醬釉的配方：“紫金用碓水煉灰紫金石水合成。”⑤此外根據(jù)對明代醬釉瓷器的科技分析，明代醬釉瓷器具有“高硅低鋁”、Fe2O3和MgO含量較高的特征⑥。目前存世的明代官窯醬釉瓷器數(shù)量不多，其中以宣德時期和嘉靖時期存世居多（表1）。

明代御器廠燒造醬釉瓷器始于洪武時期。目前洪武時期官窯生產的醬釉瓷器發(fā)現(xiàn)較少，1964年在南京明故宮出土了一件內外施醬釉的瓷碗，胎體堅致，為官窯所燒造⑦。從出土器物來看，其醬釉釉色均勻，可見洪武時期官窯醬釉瓷器的燒制已十分成熟。

永樂時期目前所見官窯醬釉瓷器基本沒有傳世品，均出土于景德鎮(zhèn)御窯廠，器型主要包括高足碗、盤（圖4）、碗等，多通體施醬釉，外底施白釉，釉色近似于芝麻醬色，光潔瑩潤。

宣德時期是明代官窯醬釉瓷器發(fā)展的一個高峰期。此時的仿古之風盛行，仿哥釉、仿汝釉等仿古品種開始出現(xiàn)，醬釉瓷器在釉色方面也在模仿宋代紫定的效果。宣德時期御器廠生產的醬釉瓷器型豐富，包括盤、碗、高足碗、杯、桃形壺（圖5）、水仙盆等，其中桃形壺、水仙盆等更是這一時期獨具特色的器形，醬釉釉色相比較之前更為光亮瑩潤，釉面更加肥腴，表面有宣德時期所特有的橘皮紋。

從正統(tǒng)到正德這段時期內，官窯醬釉瓷器生產極少，目前尚未發(fā)現(xiàn)有明確明代正統(tǒng)到天順時期款識的官窯醬釉瓷器，但在麗陽瓷器山的民窯窯址中發(fā)現(xiàn)有外醬釉內青花的瓷碗碎片⑧，這也證明了這一時期御器廠雖暫時未發(fā)現(xiàn)醬釉瓷，但在民間一直有生產，并創(chuàng)造出了新的品種。成化時期所產醬釉瓷其釉面較前朝更加肥腴光亮。弘治時期目前尚未發(fā)現(xiàn)有醬釉瓷器，而正德時期則見有醬釉盤⑨。

嘉靖到萬歷時期醬釉瓷器的生產較明代中期有了明顯的增多。《江西省大志·陶書》中記載：“二十三年青花白地外海水倉龍棒八卦壽比南山久福如東海深里三仙煉丹花碗二千六百……又燒成桌器一千三百四十桌，每桌計二十七件，內案酒碟五、果碟五、菜碟五、碗五、蓋碟三、茶盅、酒盞、渣斗、醋注各一……暗龍紫金等花樣一百六十桌……”⑩其中提到“暗龍紫金等花樣一百六十桌”，通過計算可以得出在嘉靖二十三年（1544）御器廠共燒造有4320件官窯醬釉瓷器。嘉靖時期官窯生產的醬釉瓷主要以日常使用器具盤、碗（圖6）等為主，釉色光亮，呈現(xiàn)淺褐色，另外一些器物上還暗刻有龍紋等紋飾，這與文獻中所記載嘉靖二十三年御窯瓷器生產情況相對應。萬歷時期官窯醬釉瓷器存世量目前不多，香港竹月堂藏有一件萬歷款醬釉梅瓶，高29.2厘米，口徑4.6厘米，足徑9.6厘米，器表施醬釉，瓶內及圈足內施白釉，外底署有“大明萬歷年制”六字雙行款，這件梅瓶為我們了解萬歷時期官窯醬釉瓷器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k。

3 明代宮廷中醬釉瓷器的使用

關于醬釉瓷器何時進入宮廷之中，最早的文獻記錄應是宋代邵伯溫所寫的《邵氏聞見錄》，其中有一段有關定州紅瓷的記載：“仁宗一日幸張貴妃閣，見定州紅瓷器，帝堅問曰：安得此物？妃以王拱辰所獻為對。帝怒曰：嘗戒汝勿通臣僚饋遺，不聽何也？因以所持柱斧碎之，妃愧謝，久之乃已……”l目前在對定窯的考古發(fā)掘中并未發(fā)現(xiàn)我們現(xiàn)在所認知的紅釉瓷器，因此文獻中所說的定州紅瓷極有可能是定窯燒造釉色偏紅棕色的醬釉瓷。基于這種判斷，那么醬釉瓷器在北宋時期就已進入到宮廷之中。

明代宮廷使用醬釉瓷器相比較之前有了很大程度上的增加。明代官窯醬釉瓷器在宮廷內的用途，主要以日常生活用瓷和文房陳設用瓷這兩方面為主。

3.1 日常生活用器

明代宮廷使用的瓷器中，日常生活用器占據(jù)極大的比重，尤以飲食器皿為多。宋起鳳在《稗說》卷四《中外起居雜儀》中記載：“設早膳中殿，兩內府作樂，上入殿，南向坐。若同中宮供食，則設兩案，否則俱一案，旁置數(shù)案，宮人以次進餐。凡米食如蒸香稻、蒸糯、蒸稷粟、稻粥、薏苡粥、西粱米粥、涼谷米粥、黍秫豆粥、松子菱芡棗實粥，一一陳設，聽上用何種，余移至別案。”m從文獻中能夠看出，皇帝早膳所需要準備的粥類就有九種，其他的菜品更是不勝繁多，可見宮廷之中需要大量的飲食器皿。從目前明代的傳世品中可以發(fā)現(xiàn)許多同一時期造型相同但釉色不同的盤、碗、碟等的顏色釉瓷器，這些大部分應該是作為宮廷內日用器使用。另外《江西省大志·陶書》中所記載的嘉靖二十三年燒造的桌器中就包括碟、碗、茶盅、酒盞、渣斗、醋注等，這些器型皆為日常生活用器，由此基本能夠得出宮廷中醬釉瓷器最主要的用途為皇室日常生活用瓷。

3.2 文房陳設用瓷

醬釉瓷器在明代宮廷中還作為文房陳設用瓷使用。景德鎮(zhèn)御窯廠曾出土過一件宣德時期醬釉水仙盆（圖7），其通體施醬釉，署有“大明宣德年制”六字橫款。在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有一件造型與這件相同的霽藍釉水仙盆，但足被磨平。宣德時期的水仙盆與宋代汝窯水仙盆相似（圖8），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的仿古風氣。此外萬歷時期也燒造有醬釉梅瓶等陳設用瓷。

4 結語

東漢晚期成熟瓷器出現(xiàn)之時醬釉瓷器也隨之出現(xiàn)，但在宋代以前并未有太大的發(fā)展。宋代是醬釉瓷器的巔峰時期之一，南北方大量的窯口開始燒制醬釉瓷器，定窯、耀州窯等燒造的醬釉瓷更是成了珍品。宋代醬釉瓷的繁榮也為明代官窯醬釉瓷的燒造打下了一個良好的基礎。

明代官窯醬釉瓷器的重要性雖不如明代御器廠燒造的青花、紅釉、黃釉等其他瓷器品種，但它自洪武以來就已經開始生產，一直持續(xù)到萬歷時期，基本上貫穿了整個明代御器廠的燒造歷史，其中宣德時期是其燒造的巔峰期，這時的醬釉瓷有仿宋代紫定的特征。明代醬釉瓷器在宮廷中最主要的功用應為日常生活用器。像水仙盆、梅瓶等在明代宮廷中主要是作為文房陳設器使用。

縱觀整個醬釉瓷器燒制歷史，明代官窯醬釉瓷器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其繼承宋代醬釉瓷器的特征，并在此基礎上進行了一定的創(chuàng)新，又創(chuàng)燒出醬地黃彩、醬地綠彩等新的品種，為之后清代醬釉瓷器的第二個發(fā)展高峰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注釋

①《明英宗實錄》卷一百六十一，正統(tǒng)十二年十二月甲戌，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3132.

②中國硅酸鹽學會.中國陶瓷史[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2：125.

③曹昭，楊春俏.格古要論[M].北京：中華書局，2012：225.

④施靜菲.蒙元宮廷中瓷器使用初探[J].臺灣大學美術史研究集刊，2003（15）：191-192.

⑤王宗沐.江西省大志：卷七：顏色[M].刻本.1556（明嘉靖三十五年）.轉引自馮先銘.中國陶瓷文獻集釋[M].臺北：藝術家出版社，2000：85.

⑥吳軍明，李其江，張茂林，等.景德鎮(zhèn)官窯紫金釉組成及呈色特征[J].光譜學與光譜分析，2014，34（3）：827-832.

⑦南京博物院.南京明故宮出土洪武時期瓷器[J].文物，1976（8）：71-77.

⑧戴儀輝，黃細桃，趙可明，等.江西景德鎮(zhèn)麗陽瓷器山明代窯址發(fā)掘簡報[J].文物，2007（3）：17-33.

⑨耿寶昌.明清瓷器鑒定[M].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3：414.

⑩王宗沐.江西省大志：卷七：御供[M].刻本.1556（明嘉靖三十五年）.轉引自馮先銘.中國陶瓷文獻集釋[M].臺北：藝術家出版社，2000：85.

k呂成龍.竹月堂藏元明清顏色釉瓷器鑒賞[J].收藏家，2005（5）：55-58.

l邵伯溫.邵氏聞見錄[M].康震，校注.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19-20.

m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吸史研究室.明史資料叢刊：第二輯[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82：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