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元宇宙環境中,版權內容、版權客體和版權實踐等都得到了新的擴張,這對圖書館開展信息服務、行使合理使用權利以及在版權管理中認定權利主體等方面都產生了負面影響。完善立法和司法實踐是解決元宇宙環境中圖書館版權問題的最重要對策,包括:明確數字版權客體地位、設置合理使用一般條款、廓清合同與例外的關系、在審理版權案件中適用轉換性規則等。
[關鍵詞]元宇宙;版權;圖書館;合理使用
[中圖分類號]D923.41[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5-6041(2023)03-0011-04
“元宇宙”(Metaverse)是當前最引人關注的新技術理念之一,正在逐步融入人類生產與生活的場景。元宇宙下的數據挖掘、人工智能、區塊鏈、虛擬現實等技術能夠拓展圖書館的服務功能與途徑,強化圖書館版權管理的能力,以圖書館為代表的社會公共文化機構能夠借助先進的復制、傳播、分享、虛擬現實技術,為公眾提供更為優質的服務[1]。然而,元宇宙同樣為版權擴張提供了條件,從而進一步擠占了圖書館合理使用數字資源的權利空間,使圖書館基礎業務與讀者服務受到新的法律阻礙。事實證明,技術的日新月異總會導致版權制度的變革,以便推進技術的研發和應用。元宇宙環境下圖書館的發展,需要對合理使用制度和具體規范作出必要的創新。
1 元宇宙環境中版權擴張分析
1.1 版權內容擴張
復制權是版權財產權中最基礎、最核心的權利之一,如果復制權不受保障,那么法律對版權的保護將無從談起。在元宇宙環境中,虛擬現實技術、數字孿生技術、3D掃描技術和建模技術以及編碼技術為“NFT作品”(Non-Fungible Token,非同質化通證)奠定了技術基礎,并被賦予“全新的數字身份”[2]。如果不對權利人的復制權進行有效保護,將嚴重影響元宇宙這種新興技術與產業的發展。2021年6月1日起施行的第三次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以下簡稱《著作權法》)第十條第(五)款,在“復制權”項下把“數字化”列為復制的方式之一,從而使包括元宇宙在內的基于新技術的復制行為都置于版權涵蓋的范疇。此外,出于同樣的理由,元宇宙環境中演繹權、傳播權等權利都呈現出適度擴張的態勢。
1.2 版權客體擴張
元宇宙環境中的NFT作品是用戶將自己的創新、思想借助于虛擬現實技術、人工智能、區塊鏈等技術表達出來的知識成果,其與傳統的完全由人工創新的作品有所不同,能否作為版權客體受到保護是一個頗有爭議的理論與實踐問題。《著作權法》對版權客體采取了“列舉+開放”的立法模式。一方面,在第三條規定作品(即版權客體)的條件是“獨創性+一定形式表現”的智力成果,并具體列出8種類型;另一方面,又在該條第(九)款設置“兜底規范”,即“符合作品特征的其他智力成果”也屬于版權保護的對象[3]。這種開放的立法模式跳出了傳統的“作品類型法定化”的窠臼,具有對新技術適用的明顯彈性和擴張性,為的就是希望能夠囊括新的作品類型。NFT作品具備獨創性,并能通過“顯示”“復制”等得到表現而被感知。目前,越來越多的觀點贊同將此種類型的智力成果納入作品體系。
1.3 版權實踐擴張
有學者指出,在元宇宙環境中,基于“人機融合”“人機互動”的技術模式,智能技術具備了顯著的自主創作能力,其發展路徑、速度、結果與影響都將遠遠超出人們的預測與理解能力[4]。也就是說,在元宇宙環境中,NFT作品必然是多元的、無限的,甚至是無法前瞻的,在“人機一體”的技術優勢下,會出現“意料之外”的數字作品。與傳統作品不同,NFT作品具有易獲性、社交性、虛擬性、體驗性、沉浸性等特征,商業潛力較大,經濟價值陡升,從而使其具有更強的資產性。特別是基于去中心化、時間戳、回溯取證等區塊鏈底層技術的運用,NFT作品將與特定用戶的身份綁定,從而排除未經授權的免費使用行為,并實現對未經授權使用行為的監督與責任追究功能,從而大大增強了權利人對其數字資產的管理能力。
2 元宇宙環境對圖書館合理使用版權的負面影響
2.1 對圖書館開展信息服務的負面影響
元宇宙是由多平臺共建、可互聯互通的虛擬現實世界,信息資源可以在元宇宙空間的任何角落傳播與利用,形成“信息共同體”[5]。這種技術特征必然要求圖書館提供突破物理邊界的遠程在線信息服務,而不是囿于圖書館“館舍”內的在線局域網服務。但現實是,未經授權的圖書館遠程在線服務并不被法律認可,即該種行為不屬于合理使用范疇,美國《跨世紀千年版權法》、我國《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中都有類似的規定?!拔谋九c數據挖掘”對元宇宙環境中的圖書館是必不可少的一種新型技術,歐盟《數字單一市場版權和鄰接權指令》已經將文本與數據挖掘作為合理使用的類型之一,而美國則通過在案例中適用“轉換性理論”賦予了文本與數據挖掘的合法地位。相比之下,我國《著作權法》中并未有文本與數據挖掘相關的內容,在第二章第四節“權利的限制”內雖然設有“兜底規范”,但是司法實踐卻往往大相徑庭。
2.2 對圖書館行使合理權利的負面影響
智能合約是元宇宙環境中數字資產權利流轉和利益分配的保障機制,形成對NFT作品的閉環無縫管理。智能合約的自動執行機制能夠將作品獲取權限封裝在合同的框架之中,若非破解否則無法獲取作品,從而呈現出技術屬性[6]。盡管智能合約的應用提高了對版權保護的強度和措施選擇的靈活性,但卻有可能使圖書館享有的權利,包括法定的合理使用權受到克減,甚至被剝奪。一方面,出于“唯利是圖”的目的,元宇宙平臺提供的“最終用戶許可協議”中通常沒有對包括圖書館在內的用戶利益的最低保障條款[7]。另一方面,格式條款是智能合約的主流模式,圖書館相比于元宇宙平臺處于弱勢地位,往往只能被動、被迫地接受條款內容,而無通過磋商表達并實現訴求的可能性。特別是一旦發生糾紛,圖書館可能處于不利地位,因為現行法律傾向于認為智能合約是“意思自治”原則下的產物。
2.3 對圖書館認定權利主體的負面影響
“用戶生在內容”(User-Generated Content,UGC)肇始于Web2.0,而元宇宙與桌面互聯網和移動互聯網最大的不同,就是用戶生成內容的模式與傳播機制發生了重大改變[8]。一方面,用戶可以將無以計數的海量資源,包括文字、圖片、動畫、音頻、視頻等上傳到網絡;另一方面,用戶可以利用虛擬現實技術、3D掃描成像技術、人工智能技術等進行二次、三次以至于“N次”創作。這種創作“重混”亂象給圖書館合理使用版權造成的問題在于:一方面,無法認定用戶生成內容是合法作品還是非法作品,或者無法甄別哪些用戶生成內容是版權客體,從而無法確定圖書館對用戶生成內容的使用方式與方法;另一方面,圖書館無法準確認定用戶生成內容的權利主體,無法就權利的真實性、可靠性、完整性作出科學判斷,更無法向真正的權利人取得授權和支付版權使用費。
3 元宇宙環境中圖書館合理使用制度的重構
3.1 明確數字版權客體地位
雖然理論研究傾向于認定NFT作品的版權客體地位,但是其究竟歸屬于何種作品類型卻觀點不一,這將影響圖書館基礎業務和服務活動的開展。一是無法確定合理使用的方法,二是法律后果會呈現不確定性。有學者認為NFT作品的類型應同其基礎作品一致[9],也有學者認為典型的NFT作品應直接歸入法定作品類型,而非典型NFT作品則應按照“兜底規范”歸類[2]。還有學者則直接把NFT作品分成“人類新創作型作品”“完全復制型作品”“二次創作型作品”與“虛擬人創作型作品”等類型[10]。事實上,NFT作品創作環境、創作技術、創作元素的復雜性決定了其很難被具體歸入現行作品種類,建議立法作出較為明確的為圖書館等最終用戶能夠理解和適用的規定,
或者通過司法實踐途徑提供判斷NFT作品類型的標準。從立法層面看,《著作權法》第三條對作品類型采用了開放式立法,該條款“符合作品特征的其他作品”的表述為“能以一定形式復制”和“能被感知”的NFT智力成果納入版權客體范疇提供了可能性[2]。從司法層面看,在我國部分版權侵權糾紛案件中,法院認定了網絡游戲、音樂噴泉、人工智能文章等虛擬創作物的可版權性[3]。
3.2 設置合理使用一般條款
在元宇宙環境中,圖書館應用版權場景將會呈數量級的增加,而且技術更加先進、方法更加靈活,將出現許多新的版權管理模式,各方利益矛盾必然加劇。但是,如果對任何文本與數據的挖掘、計算代碼的提取以及采用人工智能技術對信息資源的組織、整合與開發利用等行為都被認定為侵權,那么肯定會制約元宇宙在圖書館領域的發展。由于我國對合理使用制度的立法模式堅持“封閉”傳統,元宇宙環境中新的作品利用方式難以進入圖書館例外的范疇。因此,《著作權法》及其配套法規可以《伯爾尼公約》第9條設置的權利限制“三步檢驗規則”為指導思想,借鑒一些國家版權制度中“一般條款”的成功經驗,為元宇宙等新技術環境中的作品利用方式合法性的判斷提供原則性標準,給司法審判創造更寬松的余地,進而為統一性指導規范的制定提供實證依據。另外,在創建合理使用開放立法模式的同時,還可以借鑒一些國家的立法在合理使用清單中補充“信息分析”等條款。
3.3 廓清合同與例外在關系
我國《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第七條關于“當事人另有約定除外”的規定對元宇宙環境中圖書館利用NFT作品是極其不利的,因為圖書館的行為無法突破智能合約下格式條款的限制。這是由于我國《民法典》對格式條款效力的專門規定“免除其責任、加重對方責任、排除對方主要權利”的無效,難以否定排除版權限制和例外的格式條款的效力。于是,在我國《民法典》框架下,排除版權限制與例外的格式合同或條款通常是有效的[11]217。要改變這種立法狀態,使之作出有利于圖書館的變化的一個重要策略,就是在《著作權法》及其配套法規中將圖書館享有的合理使用權利由“任意法”改為“強制法”,規定限制或者排除圖書館享有的法定權利的合同無效。目前,一些國家在這方面的立法已經取得實質性的突破。例如,英國修訂后的《版權法》規定,
文本與數據挖掘的例外權利不因合同約定而被排除。
3.4 轉換性使用規則的適用
“轉換性使用”規則由美國法官Leval在1990年提出,其以美國對合理使用開放式立法原則為基礎,認為如果對作品的后續使用行為構成合理使用,必須要在原作品的基礎上增加新的內容或其他目的與性質,創造出新的信息、新的美學、新的認識與理解[12]。目前,“轉換性使用”規則日臻成熟與完善,成為美國審理新技術背景下版權案件的主要規則,并給其他國家和地區解決同類型版權問題提供了借鑒。例如,我國有學者建議,應把吸納“轉換性使用”規則作為修正我國版權立法的策略之一[13]。在元宇宙環境中,圖書館為了給讀者提供交互性的深層次沉浸式閱讀服務體驗,必然利用虛擬現實、人工智能等技術對場景進行優化設計,對文本和數據的抓取、重組、分析將不可避免,在合理使用清單無法包容這些新的利用作品方式的情況下,如果能夠適用“轉換性使用”規則認定構成“功能性使用”,那么就具有了合法性。
4 結 語
元宇宙正在從概念走進現實。圖書館的“元宇宙化”,是指將當前圖書館的重要功能“搬到”虛擬空間,打造新的業務、服務和管理場景[14]??梢哉雇谠钪姝h境中,圖書館的文獻資源建設、信息服務、閱讀推廣等都將會有更高層次的技術平臺。但是,版權的擴張也將使圖書館遇到新的版權問題的羈絆,特別是圖書館合理使用的空間可能受到進一步壓縮。為解決這方面的問題,建議從明確NFT作品的版權地位、設置合理使用一般條款、厘清版權合同與例外的關系、在訴訟實踐中借鑒轉換性使用規則等方式完善版權立法和版權司法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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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3-03-29
[作者簡介]劉 微(1997—),女,本科,助理館員,鄭州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