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每一個民族的藝術作品都潛藏著這個民族理想中的精神人格與價值取向,其美學觀念來自民族生存的自然環境與歷史傳統,并成為一種穩定的審美規律作用于藝術作品的創作與接受。電視劇《去有風的地方》的熱播以及由此帶來的“村系男友”熱捧便是一個農耕田園夢的美學回歸現象,其中所蘊藏的中國藝術美學規律值得思考與探討。
關鍵詞:“村系男友”農耕文明 田園夢 美學
電視劇《去有風的地方》不僅帶火了大理旅游,也帶火了一種人設——“村系男友”。或許對于許多當代年輕人來說,“村系男友”是一個時尚名詞,但回顧歷史,“村系男友”從來都是中國浪漫偶像劇的熱力主打,從古到今的戲文故事不少都是“村系男友”的天下。比如《牛郎織女》中與織女鵲橋相會的牛郎、《天仙配》中與七仙女相戀的董永、《劉三姐》中機智又老實的農村小伙子阿牛、《劉海砍樵》中讓狐仙胡秀英動了凡心的憨厚青年劉海,如此等等,不勝枚舉。而且,這些在中國人心目中最經典的“村系男友”幾乎都有如許優質特點:吃苦耐勞、憨厚善良、孝順體貼、熱愛家庭生活、富有責任感,備受“神仙姐姐”垂青。對應以上條目,電視劇《去有風的地方》中由李現扮演的謝之遙幾乎條條符合,作為一個現代“村系”,他與牛郎、董永、劉海、阿牛等一眾傳統“村系”一脈相承。
那么,為什么“村系男友”自古以來就是中國愛情故事的經典人設呢?要回答這個問題,恐怕只有到美學中才能找到答案。因為從本質來說,藝術是用來造夢的,每一個民族的藝術作品都潛藏著這個民族理想中的精神人格與價值觀念,美學稱之為“集體無意識”[1]。故此,“村系男友”興起的現象不僅僅是娛樂八卦,其中隱含著中國藝術美學的思想精髓。
一、“村系男友”與農耕文明愛情偶像
中華文明的底色乃是農耕文明,幾千年來,人們在廣袤的田野上棲息耕作,誕生了一座座鄉村,也使“村系男友”成為了這片土地上最普遍也最有代表性的男友類型。
農耕的生產特性決定了“村系男友”的基本特質。眾所周知,農耕的特點一是必須順應天時;二是需要協同勞作;三是需要保持耐心并持之以恒。因此在傳統中國人的觀念中,男性需要具備的優秀品質一定是勤勞細膩、吃苦耐勞、憨厚老實、注重家庭、富有責任感。他不一定是富有的,也不一定是浪漫的,但一定是可靠的。
與西方追求冒險的商業思維不同,農耕民族更尋求安泰穩定、細水長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浪漫勇敢的羅密歐、培爾·金特之流絕對不是首選,相反還往往是反面教材,偶爾來個類似的浪漫男主也總是毀譽參半,就像那跳粉皮墻的張生總讓人覺得不靠譜一樣。而且在農耕民族的價值觀念中,一個男人只要具備持重堅韌、善良憨厚的品格,就一定會得到上天的垂青,集智慧與美貌于一體的“神仙姐姐”不戀天界戀人間,偏偏要來結良緣,其實這一切都只不過是莊稼人的美好執念與期待罷了。
但是莊稼人也最懂得天意不可違,天界與人間皆有等級秩序,不可違逆,所以仙女下凡之后必要遭到天庭的懲處,人與仙(妖)終將兩隔,最后的安慰與念想便是留下愛的種子:生下可愛的娃娃,期待重逢與相會。這就像寒冷的冬季之后便是春天的播種、夏天的繁茂與秋天的收獲一樣,希望在便一切都在。
從美學上說,藝術是一種象征行為,是一個民族的精神符號,心有所想便有所呈現,用著名的美學家蘇珊·朗格的話說,“藝術是人類感情的符號形式的創造。”[2] 中國傳統故事中的“村系男友”就是這樣一種民族情感符號,他體現了中國人性格中的溫良樸實、安逸穩重,這也是一種中庸平和的美學追求,不過分、不激烈、很可靠、能信賴。“神仙姐姐”是天賜的美好,“村系男友”與她們的和合無疑隱含著天人合一的哲學寓意,是一個農耕民族最浪漫的遐想,而牛郎織女這種天人兩隔的結局則是順應天意的自然觀念在藝術中的投射。
二、“村系男友”在現代社會的適應性
近代百年,西風東漸,特別是改革開放之后,市場經濟空前活躍,現代都市拔地而起,老城換新顏,農村變城鎮,傳統鄉村的瓦解也伴隨著傳統觀念的解體。
現代都市文明催生了許多不同的愛情影視劇中的男性形象,比如“霸道總裁”“金融才俊”“寵妻宅男”“家庭煮夫”“年下奶狗”……“村系男友”似乎也在淡出中心位置,就算是出鏡,也多半是年輕人眼里土得掉渣、“閏土”式的鄉村愛情,或者是外表光鮮但各種心理問題層出不窮的“鳳凰男”。的確,在中國邁向現代化的歷程中,偶像劇的男主角似乎不再青睞“村系”,甚至以擺脫“村系”為追求。但這只是表象,在中國藝術美學中,“村系”始終都是愛情劇中不可替代的絕佳人設。
首先,現代都市劇中依然有相當一部分經典男性形象脫胎于“村系”,雖然他們努力離開鄉村,前往城市打拼未來,但依然不改吃苦耐勞、誠實穩重的“村系”本色,成為現代社會中的一股正能量與清流,贏得都市女孩的芳心,比如《大江大河》里的宋運輝,《雞毛飛上天》里的陳江河。在這些人物身上體現了農耕文明求變開拓、積極向上、穩扎穩打、愚公移山般的進取精神。
其次,越來越多的浪漫都市劇里的男性形象可能完全脫去了“村系”的外表和身份,卻依然具備其經典品質,那就是善良敦厚、絕對可靠。比如電視劇《請叫我總監》中的“霸道總裁”陸既明、電視劇《向風而行》中的機長顧南亭、電視劇《下一站是幸福》中的“年下奶狗”元宋、電影《少年的你》中的小北等。他們大多在初次交往時給人不近情理,甚至有點霸道的感覺,但接觸久了就會發現其實他們內心真誠友善、含蓄體貼,給人以安全感。
是什么讓“村系男友”依然在當代都市劇中具有美學價值呢?這與農耕文明對男性的期待和要求有關。在農耕文明的潛意識里,穩定可靠幾乎壓倒一切,你可以外表冷酷、不善言辭、比較霸道,甚至也可以身無分文,無權無勢,但只要你夠可靠,讓人有安全感,就能讓所有的“女神”向你奔赴。這可以說是我們這個民族的一種精神偏向,有著非常深刻的美學原理。
三、難舍田園夢,最美是“村系”
其實,每一個中國人心里都有一個田園夢和一處“桃花源”,這是由這片土地所決定的。
美學在探討人類藝術起源的時候非常重視自然環境的影響力,文化人類學也認為每一個民族的藝術風格都發端于其所處的生態地理土壤。人脫胎于自然,順應自然,人所創造的文化也受制于自然。[3] 中華文明起源于東亞的寬廣陸地,它的東南方向面朝大海,西北延伸至亞洲內陸的深遠腹地,優越的土地資源使得我們的祖先不必遠航就可以安居樂業,只要辛勤耕耘腳下的土地就有收獲,天下太平便可豐衣足食,和睦相親、和諧安穩便可通向持久。[4]
陶淵明所描繪的“桃花源”可以說代表了中國人共同的精神家園[5],是心中最向往的生活常態,是屬于農耕文明的終極田園夢。雖然歷經百年現代化的洗禮與改造,但傳統的精神慣性作為這片土地的生成物依然制約著絕大多數人的價值選擇與美學趣味。比如這些年綜藝節目里出現了找個農家小院做飯聊天的《向往的生活》,一幫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田里干點農活,回來吃上一頓柴火飯菜,一起聊天喝茶、唱歌跳舞,邊上黃狗雀躍、鴨子呱呱、小羊咩咩,對于看官來說,明明知道是一場電視作秀,有很大的表演成分,但還是喜歡看,原因就在于戳中了內心深處的田園夢和“桃花源”。
正是因為中國人心里始終有這方揮之不去的“桃花源”,所以在歷經城鎮化洗禮和改造之后,曾經集體出走鄉村的人們又選擇了回歸,他們開起了民宿和酒吧,因地制宜發展農業產業,也吸引著城里人來這里放松,修補都市生活中的身心缺失。于是,一波現代“村系男友”也由此應運而生,與傳統村系不同的是,他們見識過都市的繁華,掌握現代的知識與技術,具有更加開放包容的人生態度,可農可商,“可鹽可甜”。
美學家普遍認為藝術乃是人類的精神游戲[6],筆者深以為然。游戲功能可能會隨著時代升級換代,但基本的精神氣質卻代代相傳。對于崇尚農耕文化的傳統中國來說,雞犬相聞、阡陌縱橫的“桃花源”就是最經典的文化符號與精神向往,兜兜轉轉,最后總是要轉回來的。所以,電視劇《去有風的地方》就出現了,因為都市中的我們累了,需要去那曾經熟悉的鄉間曠野吹吹風,這時候心中的“桃花源”在暗暗涌動,其實是我們的田園情結喚出了這樣的藝術作品。而劇中的有風小院就是“桃花源”的象征物,謝之遙則是現代“村系男友”的理想化人格代表,他帥氣又不失穩重,聰明又有點憨厚,富有家庭責任感,踏實肯干,最終讓心靈受傷的美麗都市女孩許紅豆得到治愈,展開了一段愜意浪漫的愛戀。
難舍田園夢,最美是“村系”,這便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精神歸處。一時的出離改變不了最終的回歸,中西文化交融的最終結果是取其所長、為己所用,從走出“村系”到回到“村系”,打造出影視劇中富有現代感的“村系男友”,其實是中國文化與美學的規律使然。
(作者單位:星海音樂學院)
注釋:
[1] 余秋雨:《藝術創造學》,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9年版,第124頁。
[2] 吳風:《藝術符號美學——蘇珊·朗格符號美學研究》,北京: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2002年版。
[3] [英] 邁克·克朗:《文化地理學》,楊淑華等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
[4] 鄧曉芒、易中天著:《黃與藍的交響——中西美學比較論》,北京:作家出版社,2019年版。
[5] 王寶成:《共同的精神家園——〈桃花源記〉的象征意義》,《唐都學刊》,2014年,第6期。
[6] 朱光潛:《談美書簡》,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第14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