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化敘事視角下的《黑夜長于白天》

《黑夜長于白天》是季棟梁先生所寫的一部中篇小說，主要塑造了主人公喜這一堅忍頑強的女性形象。喜雖然嫁給了傻子，但是并未因此消沉，而是選擇勇敢地面對生活的苦難，她撐起了這個破敗的家。小說中，情節的陌生化帶給讀者情感上的沖擊，讀者從中看到了靠“編芨芨”謀生的奶奶和同樣以“編芨芨”謀生的喜，為了延續后代、養育子女所付出的汗水，也看到了這兩位女主人公的自我成長與蛻變。

《黑夜長于白天》向讀者展現了兩位女性的苦難史，這是一個與苦難相抗爭的世界，也是一個書寫著女性命運、體現在艱難的生活里勇敢前行的小人物的世界。小說向讀者展現出兩位女性面對苦難時的堅韌與勇敢，作者弱化了苦難所帶來的悲涼氣息，更多地體現了在苦難生活里艱難生存著的小人物的精神氣質。本文試從情節的陌生化、意象的陌生化以及苦難敘事方式的陌生化三個方面探究其藝術價值生成。

一、情節的陌生化

小說里的主人公喜是一個“長得俊俏，又念了那么多書”的知識分子。村里人們都知道，喜是奶奶“心尖尖上的肉”，但是奶奶卻把喜嫁給了一個精神有問題的傻子。喜又是一個敢于反抗、性格倔強的女性，按照正常的情節發展走向來看，喜是絕對不會接受命運的安排，向苦難屈從的，但是喜最終卻選擇和大傻組成家庭，靠著編芨芨養活了一家人，讓孩子們接受教育，大傻的弟弟妹妹也都在喜的努力下成了家，日子越過越好。喜怨恨奶奶，她一直想要向奶奶討一個說法，她覺得是奶奶給了她這樣苦難的生活，所以她總是想盡辦法為難奶奶。在與奶奶的斗爭中，喜最終知道了奶奶的秘密，知道了她所經歷的苦難，也明白了嫁給傻子是為了償還傻子一家人的恩情，奶奶一直想讓喜再嫁一次，去真正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通過以上的分析，能夠看到三處情節的陌生化。首先，通過小說，讀者能夠感知到喜是一位有知識、漂亮善良又有擔當的堅忍頑強而又倔強的女性，從小就推掉好多殷實仁厚的家庭。作為全村為數不多的優秀的姑娘，喜本應去到城市，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嫁給了村里最不堪的韋家，也應了村里人的那句“籮里挑瓜，挑個眼花”，這是第一處陌生化的情節。其次，喜嫁給傻子，最可能的結果是喜離開這個殘敗的家逃到城里，又或者是選擇“一剪刀挑開血管或扎進太陽穴”離開這個苦難的世界，然而喜選擇了風風光光地活下去。她在結婚幾天后，帶著韋家的傻子們回娘家，喜沒有臉紅，反而“用力踢著街門”，大搖大擺地走街過巷，喜面對苦難的堅韌與頑強讓人心生敬佩，這是第二處情節的陌生化。最后，一直以來，喜對于奶奶是帶著仇恨的，在奶奶即將離開人世的那一刻，她終于知道了真相，奶奶所虧欠的恩情，喜已經幫她還上了，關于“奶奶的秘密”是第三處情節的陌生化。

情節的陌生化使讀者在日復一日麻木的日常生活中，感受到一種情感的沖擊，這種沖擊能夠喚醒麻木，這就是“陌生化”所能達到的效果。通過三處情節的陌生化，筆者看到了女主人公喜對于苦難生活的反抗，她的身上有著強大的精神力量，這種力量可以讓她在面對黑暗時，絕不妥協，這力量給了她勇氣和決心，讓她勇敢地生活在這個充滿苦難的世界。

二、意象的陌生化

芨芨草是農村的土地里非常普通的植物，奶奶通過編芨芨養活了九個孩子，而喜傳承著奶奶延續下來的手藝養活了一家人。喜的母親因為無法承擔生命的苦難而選擇離開這個世界，剩下奶奶一人頑強地撫養九個孩子長大。“芨芨對我們一家人有恩”，在奶奶的眼中，芨芨已經不再只是一種很普通的植物，更多地變成了抽象的存在物，這是小說《黑夜長于白天》帶來的獨特意象的陌生化魅力之一。將芨芨編好拿到市場賣掉，很簡單的方式卻養活了一家人，奶奶一生吃盡了生活的苦，卻依然堅韌地活著。喜雖嫁給了傻子，但是依然憑借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扛起了這個家庭，讓這個家的苦難不再繼續下去，她也一樣在編芨芨養活一家人，也和奶奶一樣倔強地面對生活的苦難。芨芨隱喻著世代傳承下來的女性身上獨有的母性光輝。

讀完小說能夠發現，不論發生什么事，再大的苦難也不會讓奶奶退縮，其中有一處細節描寫值得關注：喜把奶奶正在編的背簍扔掉以后，奶奶又開始編筐。芨芨就是奶奶能夠活下去的動力，也給了她面對苦難的勇氣，是支撐她走下去的情感寄托。此外，編芨芨作為一種謀生的方式，隱含著勞動人民對于生存的焦慮。對奶奶來說，芨芨是“云水白亮”的美好存在，讓她在這樣苦難的“長拖拖”的日子里有了希望，芨芨是一種慰藉，也是一種精神載體。讀到這里，筆者不得不思考一個問題：在生存都已無法解決的境遇下，人們還怎樣去找尋靈魂的歸屬？其實二者并不沖突，正是因為精神力量的支撐，才得以讓這些苦難之中的人們看到黑暗中的一絲光亮。小說里，喜非常重視孩子的上學問題，孩子哪怕非常厭倦學習，喜都依然堅持讓孩子讀書。在農村城鎮化過程中，有這樣一群人，努力地為實現更好的人生而奮斗，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走出農村，不再繼續這樣苦難的生活，看到更高更遠的世界。作者在這里賦予了芨芨一種情感，為植物融入了生命力。芨芨不僅是她們謀生的來源，還給了她們生存下去的力量，這是小說《黑夜長于白天》意象陌生化魅力的又一彰顯。

“一個意象可以被轉換成一個隱喻一次，但如果它作為呈現和再現不斷重復，那就變成了一個象征，甚至是一個象征系統里的一部分。”“芨芨”這一意象在文中多次出現，不僅僅是奶奶與孫女喜的生存來源，更重要的是“芨芨”象征著她們對于美好生活的追求，一種精神的生命的熱力，指引她們在充滿苦難的人生路上繼續前行。農村生活里芨芨草是非常常見的，但是在讀完小說后，筆者發現，芨芨草雖平凡卻又帶有不平凡的魅力，它看似渺小，卻又是無數家庭生存的希望，它看似普通，卻帶有強烈的生命力，給人以指引，照亮每一個在苦難里掙扎而又堅強抗爭的人，這是小說《黑夜長于白天》中的芨芨草帶來的陌生化魅力。

三、“苦難”敘事方式的陌生化

一般而言，小說的構成里主人公只有一位，其他人物圍繞主人公展開敘事，但是在《黑夜長于白天》里有兩位主人公。小說講述了奶奶和喜兩位女性的苦難命運，這是苦難敘事的陌生化帶給我們的獨特魅力之一。奶奶一開始嫁給了自己不愛的人，這是她無力抵抗的命運，在和爺爺婚后的生活過程中，她逐漸看到了爺爺身上閃光的地方，她接受了爺爺，但是幸福的日子沒過多久就消逝了，爺爺在一次打獵過程中，被老鷹捉起來，從空中摔下來去世了，三十歲的奶奶成了寡婦，艱難地撫養幾個孩子長大。而孫女喜的婚姻生活同樣也是不幸的，她嫁給了一個傻子，勇敢地支撐起這個家庭，也同樣以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將孩子們撫養長大，讓傻子一家的苦難不再延續。

季棟梁先生在寫完這部小說時就說道：“《黑夜長于白天》所寫的奶奶的苦難史，是整個農村女性的苦難史。”奶奶和喜是西北農村地區凄苦女性的一個縮影，她們身上都共同具有一種精神力量在支撐著她們堅強勇敢地活著，那就是作為母親的責任和使命，這是世代傳承下來的精神，喜并沒有因為嫁給傻子而選擇逃避。她從出生三個月時，就跟著奶奶，她看到了奶奶拉扯一家人的堅韌，看到了她在編芨芨時眼里的光，再苦再難也并沒有影響她找尋光的方向。奶奶和孫女喜之間或隱或顯的相似的苦難經歷，暗含著宿命的意味，無論她們再怎樣掙扎與反抗，似乎都逃離不了命運的枷鎖。通常，出現在小說里的不同的人物會有不同的命運指向，這就造成了人物形象塑造的多樣性，但是在小說《黑夜長于白天》里，奶奶和喜雖然經歷著不一樣的人生悲苦的遭遇，然而兩人有著共同之處——千萬農村女性的苦難命運的縮影，這是苦難敘事的陌生化所帶來的又一獨特魅力。

奶奶和喜的命運悲劇究其根本是時代的悲劇，列維·斯特勞斯認為：“人類本性和文化變遷并不是兩個對立的概念，人類本性應置于文化變遷的背景之中，把它當作一種抽象統一的結構，來統攝具體可見的變異現象。”奶奶和喜這兩位女性身上所蘊藏的堅韌頑強地反抗苦難命運的女性精神，在生活極度貧乏的西海固農村地區，反而如夏花一樣綻放得更加絢爛。喜當初以為奶奶是她逃離苦難宿命的一道光，但是沒想到奶奶反而變成了將她推進深淵的那個人，奶奶對于命運的無奈、對于喜的虧欠，是她一輩子解不開的心結，正是奶奶和喜的犧牲，才使兩家人的苦難命運最終畫上了句號。

喜撐起這一家人的生活，結束了他們的苦難命運，孩子在城里有了家庭，本以為喜會跟著孩子在城里幸福的生活，或應了奶奶的那句話，再嫁一回，追求自己真正的幸福。出人意料的是，喜只在城里住了一年就回到了鄉村，這一路她披荊斬棘地走過來，這是她的家，是她的根。在這里，她經歷苦難，成長為一個真正強大的女性；她撐起韋家的重擔，讓這個破敗殘缺的家庭重新生根而起；她為自己的孩子尋得更好的人生，不再經歷和她一樣的苦難；她和奶奶一起勇敢地從苦難的泥濘中掙扎著走了出來。

遲子建認為：“對‘惡’和‘殘忍’的表達要節制，而對溫暖是不需要節制的，真正的溫暖是從蒼涼和苦難中生成的。”季棟梁對苦難情節進行了藝術處理，不是直勾勾地表現悲涼與凄苦，他將苦難融入瑣碎的日常生活中，在不經意間給予心靈沉痛的一擊，這也是《黑夜長于白天》的魅力所在，正是這樣突然而至的心靈碰撞，才讓小說《黑夜長于白天》富有彈性和張力。奶奶親手將喜推入苦難的深淵之中，喜從未放棄找尋希望，這本是一件殘忍而又令人扼腕的事，本應有主人公對于命運聲嘶力竭地悲痛呼喊抑或對于“一地雞毛”般苦難生活的用力奔逃。但所設想到的畫面都沒有出現，只有喜每日忙碌地“編芨芨”來養活一家人，努力供孩子上學，在時光的流逝之中，家里的其他幾個傻子也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孩子們也都在城里過上幸福的生活。而在看完小說以后，讀者會突然發現這苦難對于主人公喜來說是“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淡然與灑脫，她在嫁給傻子以后，還可以“用力地踢著街門”。喜在這樣苦難的生活中依然活得如夏花一樣絢爛，這也許才是季棟梁先生最想要表達的東西。不論是喜，還是奶奶，抑或是千千萬萬再普通不過的小人物，每一天或許都在經受著苦難與挫折的洗禮，每個人都在日復一日的平常生活之中，感受生命存在的價值與意義。在大多數的小說情節中，苦難是痛苦的，是讓人倍感壓抑的存在，季棟梁先生對于苦難的描寫，帶有一種人文主義的情懷，他不是直接將苦難渲染得多么悲苦，而是描畫出苦難背后的勇敢與堅強，在溫情的話語里，將苦難娓娓道來，這也是小說《黑夜長于白天》所具有的苦難敘事的陌生化魅力所在。

四、結語

本文從情節的陌生化、意象的陌生化以及苦難敘事方式的陌生化三個層面分析小說《黑夜長于白天》的內在價值生成機制。或許喜的經歷并不僅僅代表某一個人的悲劇命運，這是千萬女性所經歷的苦難命運的縮影，喜的堅韌與頑強，面對苦難的淡然與從容是女性身上所獨有的魅力。小說行云流水，意味綿長，其寬闊的闡釋空間得以呈現。

（北方民族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