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亮
1973 年生于重慶,指南針樂隊隊長兼鍵盤手,中國內地著名作曲家、編曲家、音樂制作人,1989 年從藝至今,已有三十幾年的音樂工作經歷。曾和內地、港臺的大多一線藝人合作制作過大量流行音樂唱片和單曲,并創作過多部影視音樂、廣告,游戲音樂以及編曲,同時參與監制了許多大型現場音樂演唱會。曾獲中國流行歌曲榜最佳編曲獎、內地最佳制作人獎、十大金曲獎。代表作有王菲《催眠》、陳琳《十二種顏色》、那英《我只喜歡你》、孫楠《天長地久》等,有“金牌制作人”以及“編曲圣手”的美譽。
對話郭亮
1. 您出生和生活在哪座城市,對這些城市有著怎樣的印象?作為著名音樂人,如果讓您用音樂來形容家鄉,您覺得她將呈現怎樣的風格?
嚴格意義上講,我在重慶出生,但在四川達州長大。1991 年后,又到北京發展了很多年。1997 年重慶直轄,那時我身在北京,沒有親歷,所以在我內心深處,重慶和四川好像從來沒有分開過,也沒有嚴格分別。
盡管待在北京的時間比在自己出生和成長的地方長,但我依然對家鄉有著一份濃濃的情感。重慶這座城市特別漂亮,首先建筑風格就不同于全國其他內陸城市,依山傍水,非常美麗。近20 年來,每每回到重慶,看到重慶日新月異的變化,突飛猛進的發展,看到林立的高樓,縱橫交錯的立交橋,還有瑰麗的夜景,我內心就滿是自豪。
眾所周知,重慶其實是一座工業城市。如果要用音樂的形態來形容,它應該是特別有分量的。音樂里專門就有一種風格,叫“工業風”,相對來講比較厚重,不同于小橋流水、江南絲竹那種輕歌曼舞的感覺。另外,重慶的方言簡單明了、直接,所以,這座城市孕育了非常出色也極具個性的嘻哈說唱音樂風格。綜上所述,我覺得重慶完全可以用一種不同于任何其他類似形態的音樂來表現,是一種十分獨特的風格指向。
2. 您于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期在成都加入“黑馬樂隊”,也就是“指南針樂隊”的前身,從此開啟從藝之路。當時為什么選擇加入這個搖滾樂隊?樂隊最初的發展歷程是怎樣的?
每一位音樂人,從藝之后都有自己的一條成長道路,于我而言,就是有幸加入了當年在成都的黑馬樂隊,也就是指南針樂隊的前身。樂隊其他成員的父輩母輩與我的父輩母輩,都是四川音樂學院的校友,正是這么一絲音樂上的紐帶,把我們聯系在一起。
黑馬樂隊是到了北京后才正式更名為“指南針樂隊”,搖滾的風格,也是在北京之后再確立的。我們剛到北京時,當地搖滾樂的發展還處于方興未艾的狀態。當時第一波的前輩是崔健;第二波就是大家熟知的唐朝、黑豹、女子眼鏡蛇、超載、輪回等,我們和他們屬于在北京出現的同一批不同音樂風格的樂隊。
我們樂隊里每個人都是在技巧方面非常厲害的樂手,因為大多都是音樂學院專業畢業的高材生,骨子里就特別崇尚技巧。所以初到北京,樂隊的初衷其實是做一些純粹的純音樂,還沒有想到要創作原創作品。但后來發現,北京當時的風氣要求有一些原創歌曲,才有可能接到商演。于是我們的樂隊更名為“指南針”,有了第一任主唱羅琦,1997 年第二任主唱劉崢嶸加入。上世紀90 年代,我們分別出過三張專輯,第一張是純音樂《演藝生涯》,第二張是羅琦演唱的《選擇堅強》,第三張是劉崢嶸演唱的《無法逃脫》,這三張專輯讓我們迅速在北京的音樂圈里站穩腳跟,得到了同行的認可和贊同。
3. 許多音樂人都有一段“北漂”史。與樂隊成員初到北京尋夢時,您覺得這座城市與成都、重慶在人文風物上有何不同?漫長的北漂經歷中,令您感觸最深的一件事是什么?
九十年代初的北京和現在的北京完全是兩個模樣。那時北京的三環還沒有通車,嚴格意義上講,還是一個正在建設中的城市。初到北京時,因為習慣了在南方的生活,當地的風土人情讓我們都特別不適應。比如飲食上,我們去北京的餐廳里吃飯,過了飯點兒就沒飯了,不像在四川成都或者重慶,任何時候去吃都可以滿足;交通上也不太方便出門,因為北京很大,當時的成都或重慶也就相當于北京的一個區,我們想從北京的一個區到另外一個區,要坐很久很久的車,更何況那時也沒有穩定的收入;還有氣候,北京冬天那么寒冷,那么干燥……真的花了很長時間,我們才漸漸適應了這里的環境。
盡管當時對周遭的生活環境非常不習慣,但北京作為首都,是政治文化中心,在這里發展,舞臺更大,機會更多。北京是一個特別包容的城市,它可以吸納來自全國各地各行各業的精英,只要你有本事,只要你在自己的領域有自己的專長,就一定會有一席之地。指南針樂隊當時也正是因為有那么多作品推出,為流行音樂界做出了諸多貢獻,才在北京有了屬于自己的位置。
4. 當前華語樂壇的音樂氛圍與走向,與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可以說是截然不同,作為親歷者,我們想請您描述一下彼時國內樂壇的氛圍與情況。另外,您如何看待如今中國音樂市場的現狀?
我不知道90 后、00 后怎么想,但所有的70 后、80 后都應該有一種共通的感覺——上世紀80 年代或90 年代初期,有一批特別好的流行樂,那個時候作品的質量都特別高,特別耐人尋味,堪稱華語歌曲的經典,可是這種現象越往后,就越來越淡了。近年來,幾乎沒有能夠經久不衰,一直被老百姓喜聞樂見、廣為流傳的作品。
究其原因,可能是大家的生活節奏越來越快,我們的生活每天都充斥了各種各樣復雜的碎片化信息,音樂創作者很難再有像當年那樣純粹的、可以沉靜下來沒有雜念地創作音樂的環境,而音樂創作實際很挑環境。近年來的流行音樂,越來越偏向“快餐文化”——吃完就走,又記不太住,表達了什么內容,聽完之后都沒有留下很深的印象。90 年代初期,由于科技發展還沒有達到像今天如此日新月異,互聯網沒有如今發達,更沒有什么音樂平臺,所有歌曲的錄制制作,最后都是以實體唱片的形式來發行,所以,大家相對來講會更安靜地進行創作。但現代科技的發展,包括計算機、互聯網的發展,導致音樂制作最后不再以實體唱片的方式呈現,且參與到這個工作里面的人越來越多,門檻降低之后,一定會出現良莠不齊的現象。
很多音樂作品如今充斥著我們的音樂平臺。我們可以每天在騰訊音樂、網易云音樂等發現許多新上線的本土原創音樂作品,這本身是一件好事。
可是由于門檻降低,這些從業的音樂人沒有經過專業的、嚴格的音樂培訓,作品都需要質疑。盡管他們可能在互聯網上獲得很多學習的資訊,但是由于快餐文化的侵襲,更多人想的是怎樣迅速走紅,迅速擁有高發行量,通過海量的產出作品而獲得利益,大家好像都沒有辦法再靜下心來,創作能稱之為經典的作品。我覺得,一首經典的作品,應該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和打磨,哪怕經過了很多年,再回過頭來聽,依然是一首特別經典的歌,但近年來國內的很多原創音樂,并沒有呈現這樣的特征。
快餐文化目前是令音樂從業者們十分擔心的問題,AI、人工智能出現,讓創作變得更加模式化。音樂要和心靈相契、溝通,才會起到慰藉人們的作用,如果沒有這個前提,音樂的本質將會改變。
5. 您被譽為“金牌制作人”,曾和諸多內地、港臺一線藝人合作制作大量的流行音樂唱片和單曲,攬獲大獎無數。其中,哪首作品的制作過程令您印象最為深刻?
回首走過的30 多年音樂旅程,我參與制作了不下1000 多首歌曲、幾百張唱片,大家比較熟知的一些作品有王菲的《催眠》,陳倩倩的《藍顏知己》,那英的《我只喜歡你》,陳琳的《雨夜》《十二種顏色》等等。
每一首歌我都是用心在對待,但讓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是近幾年做了兩件比較有意義的事情。一個是2008 年汶川大地震,在不到一周的時間內,我們創作了一首賑災的歌曲,名叫《我們心在一起》。當時是由我發起,號召文藝界大概133 名藝人來共同演唱。這首公益性質的歌曲的MV,當時也在全國進行了熱播。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前段時間為成都的第31 屆世界大學生夏季運動會創作了一首推廣曲,叫《城市的翅膀》,也是一首公益性質的歌曲,由我作曲,梁芒老師和陽蕾女士兩位共同完成作詞,也動員了國內30 多位一線的明星藝人,以及體育界的奧運冠軍,共同完成了MV 的錄制。兩首歌都不同于個人歌手演唱的單曲,都有一定歷史背景、主題性質,而且參與人數多,規模大,陣容全,所以令我印象十分深刻。
6. 曾經您作為樂隊成員在臺前參加演出,后來又作為編曲人、作曲人在幕后從事音樂工作,兩種工作環境對您來講有何不同?您被譽為“編曲圣手”,請與我們簡單分享一下您在編曲上的心得所在。
我在北京一直踏足在兩個音樂圈,一個是流行音樂圈,一個是搖滾音樂圈,同時兼顧著兩項不同種類的工作。
在指南針樂隊時,作為臺上的表演者之一,我可以盡情釋放自己內心深處的那份激情,特別過癮,這是特別感性的一面表現。那么另外一方面,我從上世紀90 年代就開始承擔很多流行歌手的唱片制作、編曲,以及作曲等工作,作為職業的音樂制作人編曲作曲時,就更多需要一些理性的處理方式。久而久之,我的內心深處漸漸養成了一種感性跟理性兼備的習慣。
編曲,在性質上是一種服務性的工作,也就是為旋律服務。通俗易懂地講,我們所聽到的所有音樂里,除了歌手嘴里唱的旋律是由作曲來完成,其他所有聽到的樂器,都是由編曲來完成,所以,編曲實質是第二次創作,在詞曲的基礎上,為它們加分,后期的錄音、混音,又是第三次、第四次的創作,正是因為這樣一次一次加分的創作過程,才讓歌曲在最后的成品中,得到趨于滿分的呈現。
編曲者一定要保有對音樂的新鮮感,不然沒有激情。在創作時,我們需要有一些感性的激情,比如靈感,就是一種感性的萌動,要善于捕捉它,可當旋律創作完了之后,要怎樣來處理,比如設計歌曲的音樂風格時,它的音域多寬,最低音是多少,最高音到哪里,都需要一個更加理性的規劃和安排,這些過程中說白了就是方法論和靈感的結合。好的編曲可以給詞曲大大加分,每一件樂器的使用都精彩紛呈,恰如其分地烘托詞曲,就能達到理想的整體效果。
7. 您和團隊為在成都舉辦的第31 屆世界大學生夏季運動會制作了歌曲《城市的翅膀》,在歌曲制作過程中,您和團隊是如何將成都這座城市的氣質和活動主題融入歌中的?
眾所周知,大運會是僅次于奧運會規模的一次體育盛事,這也是成都第一次舉辦國際性大賽事。接到這樣的邀請,我當然發自內心地感到欣喜和榮幸。我第一時間找到了我的黃金搭檔——梁芒。他是一位有很多優秀作品的音樂人、作詞人,曾經先后為很多大型活動寫過作品。我們先是醞釀了一下,這樣的一個賽事應該呈現出什么樣的音樂風格。
首先,既然是以體育賽事作為主題的命題背景,歌曲就要弘揚體育的拼搏精神,所以,在音樂風格的呈現上,應該是氣勢磅礴的、輝煌的;同時,歌曲也要能體現出一種強大的凝聚力,因為要代表四川人民、成都人民,向全世界伸開懷抱,歡迎全世界運動健兒到成都來一展自己的風采,要體現出咱們本土的文化自信,體現出四川人民的熱情好客。要做到這些,歌曲就應該以群星合唱的表現形式,來彰顯作品的分量和萬眾一心般的凝聚力,場面才會更宏大。
歌詞方面我們也是幾經修改,梁芒是前幾稿的作詞,后來陽蕾女士也加入進來。要知道,一首歌曲只有短短幾分鐘的時間,而成都乃至四川有很多可以拿出來向世人展示的東西,不光文學上的詩詞歌賦,還有飲食文化、風土人情、科技發展等,如果要把上述所有內容,都融入到僅僅幾分鐘的歌詞里面去,想做到大而全,其實是很難做到的,而且即便做到了,內容反而會顯得太紛雜,主題不夠明顯。所以我們后來想了想,干脆就拎出了一個最有代表性的“太陽鳥”。
第一句歌詞寫道“太陽鳥飛過的地方”,“太陽鳥”,指成都金沙遺址出土的商周太陽神鳥金飾,僅用這個,就足以代表成都厚重的歷史文化。
另外我們著重提到了關于人文的感受。比如成都城市建設非常漂亮,特別是中央提出要把成都建設成為“雪山下的公園城市”,于是歌詞里出現了“鳥語花香,城市中徜徉”;在弘揚體育精神這一塊,我們想象了開幕式的場面,主場館內大家把手機閃光燈都打開,星星點點,于是就有了歌詞里的“歡迎來成都,漫天舞星光”;來自各個國家的運動健兒齊聚主會場開幕式,那一刻不分你我,不分國界,大家都是一家人,盡力超越自我,比賽出最好的成績,于是歌詞里有了“愛讓世界都一樣”等諸如此類的思考……這些才是這首歌著重想表達的內容。
8. 歌曲錄制時,發生過什么令您印象深刻的事?
歌曲創作完進展到錄音的時候,疫情開始肆虐,本來大運會前年就應該在成都舉辦,但被迫推遲了一年。到2022 年1 月份,我們就開始在北京投入這首歌曲的錄制。
我們廣發邀請函,邀請了幾乎所有能夠聯系到的當紅明星藝人,包括四川本土的歌手張靚穎、張杰、譚維維,還有體育界的一些運動健兒、奧運冠軍。但由于當時疫情的原因,所有港臺藝人幾乎無法到來,我們只好放棄。那時又剛好跨年,很多地方衛視都邀請了藝人到當地進行現場春晚節目錄制,此外冬奧會來臨之前也邀請了很多藝人錄制歌曲,所以很多藝人朋友們由于檔期沖突,遺憾無法到來,我們只好就近邀請在北京的藝人。
在北京錄制當天,外面下著很大的雪,我們邀請到的藝人,如孫楠、譚維維、黃綺珊、楊坤、周曉鷗,老狼等,都是冒著嚴寒趕來錄音棚。每個藝人能待的時間都很短,如譚維維,孫楠等,都是從央視春晚的直播現場趕過來,錄完還要回去繼續完成他們那邊的工作。那時疫情也正是最嚴重的時候,每一位歌手都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戴著口罩、墨鏡。可錄音是一定要摘口罩的,錄音室又是一個特別密閉不透風的環境,極有被感染的風險,但他們都義無反顧地摘掉口罩,認真地錄完自己要唱的部分,然后又配合了我們的MV 拍攝。后來回到四川,也是遇到同樣的情況,大家都相當配合,所以這次才依然保持著強大的陣容。為此,我們深深地表示感謝與感動。
編輯+夏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