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省交界處的丙安村 赤水河畔的舊日繁華和烽煙歲月

丙安村位于貴州赤水市西北部，黔、川、滇三省交界處。千百年來，裹挾著泥土的赤水從村前洶涌而過，河灘散落的巨石使此處形成了川黔聞名的大險灘——“丙灘”。水流遇灘則急，自古以來，來往船只必然會在這里停靠，故而險灘上的“懸崖村”——丙安村逐漸形成。

鹽船泊岸處

險灘上的繁華盛景

丙安村以陡峭的危巖為地基，周邊是高山峽谷，溝壑縱橫，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在歷史上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北宋年間，因赤水臨近西南大理國和吐蕃諸部，為了兵防需要，大宋統治者在赤水沿線設置了五個屯堡兵站，丙安村位于水陸交通要沖，遂被定為五個兵站之一，自此建制。后來，歷朝歷代的行政當局也紛紛在丙安村設置規模不一的軍事機構，派駐建制不等的駐軍駐扎屯守。村落古道山崖上，隨處可見的摩崖石刻“畏威懷德”“出民水火”“德傲泛舟”以及“軍功德政碑”，就是那個時代的見證。

隨著時代推進，經濟發展成了國家關注的主流。丙安村作為商貿中轉站的優勢漸漸凸顯。

清代，國家建立鹽業專賣制度，產自四川自貢的井鹽，成為長江中下游地區各省市食用鹽的主要來源。川鹽入黔，首選交通方式必然是水路。

當時的路線是從四川自貢張家沱出發，分別至永岸、仁岸、綦岸、涪岸四大鹽岸，再由四岸轉往貴州各地。丙安村則是“仁岸”運輸線路上的一站。

據赤水地方志《增修仁懷廳志》記載，丙安村面前的赤水河，大小石塊堆積成小山，形成了小丙灘、大丙灘等十個險灘，因此，往來貴陽、遵義、四川方向的船只都要在此停留，將鹽貨經一段陸路轉運，以避開上下碼頭之間的險灘。這些貨物通常會在古村的上碼頭被卸下，再由人力、馬幫馱貨，穿過丙安古街到下碼頭，經雙龍橋，待貨物裝上船后繼續走水路；也有的干脆由背子客走陸路，直接將貨物運輸到目的地。所謂“背子客”，是古時對背鹽或挑鹽人的俗稱。

來自川黔地區乃至四面八方的鹽船、鹽商和背子客聚集于丙安村，村子變得熱鬧非凡，逐漸成為頗有影響力的鹽埠商市。如今赤水灘岸邊的川鹽古道上，還滿是用來拴船的石墩子和牛鼻子，以及豎立著的紀念碑。

隨著經濟進一步發展，丙安村開始“營城筑家”。由于背倚陡山峻嶺、東西北三面濱河，當地村民砌石為門，壘石為墻。墻開四門，東西南北分別為東華門、奠安門、太平門和平治門，如今僅東華門和太平門留存。南側的上碼頭、太平門與東側的下碼頭、東華門之間，有一條長約兩百米的石板古街。古街幾經燒毀又重建，至今只延續了清代、民國時期所建的部分路段。

古街兩側，座座木制、烏瓦的黔北商鋪、民居鱗次櫛比。沿河一側的商鋪、茶館、鹽店等，皆是清一色就地取材建造的吊腳樓。它們懸在高出河岸20 多米的山地上，妙借山勢，鑿巖立柱。彼時，不論是古街，還是碼頭，總是一幅車水馬龍、人頭攢動的繁華盛景，就像清代詩人陳熙晉詩中描述的那樣：“滿眼鹽船爭泊岸，收得百貨夕陽中”。

往來貿易活動的頻繁，使丙安村成為周邊地區的中心，每月逢農歷初三、初六、初九，方圓二十里的村民們與來往的商客們，都會聚集在這里的茶館、酒市進行商品交易。交易后，他們會在茶館里愜意地喝著蓋碗茶，擺個“龍門陣”，分享一些復雜曲折、趣味無窮的奇聞軼事，以此度過愉快的一天。

戰役指揮部

“四渡赤水”從這里開始

獨特的地形和地理位置，注定了丙安村的不平凡。在紅軍鏖戰赤水時，丙安村曾作為指揮中樞，對“四渡赤水”戰役的勝利起到了重要作用。

1935 年1 月，按照遵義會議要求，中央紅軍要從四川瀘州與宜賓之間北渡長江，與集結在川北巴中一帶的紅四方面軍匯合，并建立川北根據地。

為此，紅一軍團作為先鋒率先攻打赤水縣城，紅九軍團攻打合江，共同為中央紅軍進軍川南打開通道。

1935 年1 月25 日，紅一軍團及紅二師從陛詔渡過赤水河，首先攻下的便是“戰略要地”丙安村，并將軍團指揮部和紅二師師部，設在丙安村一戶王姓人家的私宅里。為了防止敵軍半道設伏偷襲，紅二師于次日兵分兩路，一部分在丙安渡口北渡赤水河，直奔復興場；另外一部分從丙安村出發，沿赤水河右岸前往復興鎮風溪口，搶占黔軍尚未來得及破壞的浮橋，再直抵復興場外圍待命。當時沒有橋梁渡過赤水，所以漂浮在水面上的船只所組成的“浮橋”，就是渡過赤水河的主要工具。如今，赤水河旁矗立的“丙安紅軍渡口”石碑，就是為了紀念當時紅軍渡河的艱難歷史。

就這樣，紅一軍團以丙安村作為據點，陸續指揮開展了村周邊的柏楊坎、七里坎、黃陂洞、丙安場、復興場、風溪口等重要戰役。1 月28 日，他們又奉命回師土城增援，保證紅軍大部隊順利從赤水土城和元厚一渡赤水，自此揭開了中央紅軍“四渡赤水”的序幕。

丙安村的老街上，處處都是紅軍留下的印跡。古街一側，一座普通的兩層木結構老屋，是當時紅一軍團的駐地，現在作為紅軍歷史陳列館，門楣上還掛著原中央軍事博物館館長賈若瑜將軍親自題寫的牌匾“丙安紅一軍團陳列館”。陳列館中的展陳包括“揮師黔西北”“鏖戰赤水”“四渡赤水”“紅色丙安”四個部分，記載著有關紅軍的重要戰斗、紅一軍團將士榜、革命回憶錄、重要革命遺址等內容，展現了紅軍四渡赤水的崢嶸歲月。那些陳列的破舊桌椅、電話、草鞋和木床，在昏黃的燈光映襯下，顯得格外滄桑。

陳列館旁的另一座老屋，是耿飚將軍的紀念館，他是中國革命史上重要的政治家、外交家和軍事家。1935年，遵義會議結束當天，耿飚被任命為紅一軍團第一師參謀長。紅軍長征進入貴州后，他率部隊強渡烏江、攻占遵義、婁山關、青杠坡、黃陂洞等地，在黔北輾轉3 個月，四渡赤水河，在戰役中發揮了重要的領導作用。在這期間，他也與赤水老區人民結下了魚水情誼。

陳列館斜對面的小茶館，是革命者郗仁杰的故居。郗仁杰的哥哥曾是中共地下黨員，為了方便與外界聯絡，他在弟弟房屋內設置了30 多道通向外界的小門，不但前后左右有門，床下也有暗門可直通樓下，或是直達鄰居屋中，甚至是河邊。樓上還有天樓，從天樓門窗翻出去，亦可到鄰居屋中。看似封閉的小小木屋，卻成了八面玲瓏的“情報所”。

獨竹漂與油紙傘

傳統技藝里的楠竹風韻

丙安村氣候常年濕潤，適宜楠竹生長。村落四周的高山上也滿是家家戶戶種植的楠竹。楠竹碧綠、修長，作為一種重要的經濟作物，筍子可食用，竹竿也有大用處。

歷史上，散居于赤水河兩岸的竹農，長期生活在漫山竹海中，衣、食、住、行都與竹子相關。秦漢時期，遵義播州所產楠木是最好、最珍貴的建筑木材，因此為朝廷專用。

當時朝廷委派采木官，到播州赤水、習水一帶采辦楠木，而赤水河不通航運，楠木又很珍貴，所以每一塊木料都會由一人或多人運送，到長江邊再綁成排或用船運至江南，再轉運到京城。在漫長的運輸過程中，人們逐漸習慣站在獨木上撐竿運送楠木，并競爭嬉戲，這進而演變為一種水上游戲。

后來在赤水市馬鞍山發掘的漢晉時期的古崖墓群中，在一座墓穴的石棺壁上，就有一幅一人雙手持竿立于獨木上的石刻圖案，后有題詩：“茅臺斜陽映赤水，殘陽幾葉販酒船。獨竹飛流飄然過，纖夫逆行步步難”，指的就是赤水河流域的“獨木漂”。

這種行為以民間娛樂游戲的形式留存下來。到了明代，“獨木漂”逐漸轉化成每年端午節與龍舟賽齊名的表演項目。直到清初，本地人發現用竹子比用木料更好，遂將“獨木漂”改成了“獨竹漂”。每年端午漲水時，人們會成群結隊，在平靜的大同河（赤水河支流）上進行獨竹漂比賽，勝利者會戴上大紅花，被簇擁著敬酒敬茶，風光無限。獨竹漂這門神奇的技藝也一直流傳不衰，當年紅軍四渡赤水時，就曾以獨竹為舟渡河。

除了極具武俠風韻的“獨竹漂”，竹子在丙安人手中還可以幻化成雨巷里的油紙傘。云貴川地區有個習俗，子女婚嫁都要用到一把竹制的大紅油紙傘，油紙寓意“有子”，竹子寓意竹報平安，傘面的扇形寓意花好月圓。村民大多會自制油紙傘，本地非遺手藝人李珍霞就是傳統油紙傘工藝的傳承人。

油紙傘制作的第一步在于選材，李珍霞會帶領團隊到當地800 米海拔的山上，精心挑選生長三年以上的楠竹。背回來的楠竹用于制作油紙傘的骨架，經過削傘骨、水浸、日光晾曬等必要處理，然后再鉆孔、拼架、穿線、串聯傘柄傘頭，制成骨架。隨后，將組裝好的長骨和短骨在傘的圓周上進行均勻的間距分布，把裁好的紙粘上骨架，修邊、定型、曝曬。最后再粘傘、穿線、繪制傘面、上油。李珍霞說：“上乘的油紙傘還是要傳承古法，做一把傘甚至要經過多達96道工序。”

每一把好的油紙傘，都需要經過一根一根竹條捆綁，一針一線縫制才能完成，快的時候半個月制成，遇到工序復雜的，則需要一個月甚至更長時間。正所謂慢工出細活，油紙傘的傘體沒有一片金屬，支架全部取自本地楠竹，卻可以抗5 級大風、經久耐用，令人驚嘆。

隨著村落旅游的發展，李珍霞母女在當地開了油紙傘作坊，還請本地傳統手藝人一起創新工藝。幾年來，他們研發了兩百多種風格的油紙傘，其中受游客歡迎的就有六七十種。

如今，丙安村曾經的熱鬧喧囂早已成為過眼云煙，但漫漫竹海與豐富的歷史和紅色資源，又以另一種方式吸引著遠方游客到來。在“龍門陣”的歡笑聲里，在潺潺的流水聲中，這座隱匿在深山竹林，坐落于赤水河畔的小村落，延續著一份安寧與美好。

編輯+李錦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