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寫《瓦爾登湖》的梭羅說,世界的啟示在于荒野。但這啟示與其說在外部,不如說在自身。畢竟荒野再美,也需要腳步丈量過才能算數。
武漢一直美得很“出圈”,這里的景色大開大合,全是別的城市里沒有的大手筆:長江浩浩蕩蕩自武昌噴涌而下,經虎牙山,過荊門山河谷,一路逶迤前行。一座座長江大橋橫亙在江面,如同古書的道道書脊,眉宇挺拔地將星羅棋布的湖、山貫通,很難不令人神往。
故地重游,新城崛起
大武漢里有新故事
武漢人一向喜歡花,喜歡湖。
若遇到好天氣,戶外總是很多人,快到黃昏時候,東湖磨山、聽濤、落雁、漁光、喻家湖一帶總是人頭攢動。
有帶著小嬰兒的寶媽和牽手散步的夫妻,更有花白頭發的老人。有人坐著,有人騎行,有人三三兩兩閑聊,此時落日的余暉灑向湖面,水里像摻進了粒粒碎金,晶晶亮亮灼人的眼。
武漢有很多看日落的好地方,比如漢口的江灘,鸚鵡洲長江大橋,以及浩渺的東湖。盡管是在炎熱的夏日,東湖綠道上依舊人來人往,綿長的綠道沿著東湖的輪廓延伸開來。騎行、散步、看日落、玩水、乘坐摩天輪與熱氣球,這里實現了武漢人對浪漫的無限想象。如果你也曾在東湖目睹過一場日落,那么你一定會從心底升起一股依依不舍之情,然后感同身受地嘆一句:再粗糲硬朗的城市,也有如此溫柔的晚霞。
有人說,武漢之所以出了不少厲害的攝影師,全靠無敵江景和綠化,但凡到過武漢的人,無不驚嘆于街頭溢出來的綠色。這里到處都是口袋公園以及城市綜合花園。比如建設大道沿路都是小公園,到了漢口火車站南廣場,流線型草坪搭配萬壽菊和矮牽牛,夏季花開得正是時候;從常青高架路過CBD,路中心的草坪上也能看見放風箏的孩子。
提起新城,必定繞不開位于武漢市東南部的“光谷”,也叫“東湖高新區”,這里沒有被江湖隔開,有大片平整的土地可供開發。關于“光谷”,不同的武漢人有著不同的解讀:上班族所定義的光谷,是那個早晚人流量可以媲美春運的光谷地鐵站C 口;對于司機來說,光谷則是時時刻刻都在堵車的光谷廣場;而在周邊的高校學生以及外地游客看來,世界城步行街和大洋百貨才是前往光谷的最終目的地。
2019 年光谷廣場綜合體主體結構正式完工,亞洲最大城市地下綜合體誕生,整個光谷廣場采用弧形的時尚建筑理念,主體為直徑200 米的圓形,廣場中心的星河雕塑最高處達13層樓高,雕塑形狀錯落起伏。但廣場真正亮點在于地下,有三條地鐵線,兩條市政公路隧道,一個地下公共空間。光谷廣場環形地下人行通道是一個巨大的圓盤,通向周圍的各個街道,出口編號一直從“A”排到“K”,人們再也不用在地面川流不息的車輛間穿行,也不用烏泱泱地擠上過街天橋。
另外,酷炫的“登云臺”、未來地標“光谷之珠”,連通武、鄂的跨湖通道短咀里湖橋都將陸續建成,武漢新城的夢想正在照進現實。
峽盡天開,山平水闊
大城武漢和而不同
武漢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大”,不僅是城市規劃,也體現在武漢人的大心胸。不知是區位優勢養成了博大的心胸,還是博大的心胸順應了區位優勢,總之這種“大”,是由內而外,顯而易見的。
許多人震驚于武漢被分為武昌、漢口、漢陽三處,且各處體量均不小,初到武漢的人,往往會迷失在闊大的街頭。抗戰期間,作家老舍抵漢,縱使他見多識廣,也依然震驚于三鎮格局。他曾在《到武漢后》寫道:“武漢三鎮在我心中是,武昌為頭,昂視江上,漢口與漢陽為二臂,左右呼應。”
武昌位于武漢中心城區中東部,西傍長江,東擁東湖,自三國時起,這里便是縣、州、府和省治所在地,也是武漢的城市根脈。
《水經注》里的表述說明,從一開始,武昌便和長江密不可分。因為黃鵠山緊鄰長江,地理位置險要,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后來,夏口改名為鄂州(今天的武昌),更是成了江南物資流轉到北方的重要樞紐,尤其是到達長安的交通要塞。唐朝時,甚至由著名的牛僧孺來鎮守鄂州,以示鄭重。據說正是牛僧孺的主意,給鄂州第一次修了包磚的城墻,這在建筑材料稀缺的古代是非常少見的,足見鄂州的戰略地位。
許多文化名人愛造訪鄂州,歷史上有據可查,最有名的要數陸游和范成大。陸游從杭州出發去奉節(今重慶)一帶,沿途經過武漢,將所見所聞寫了篇日記,名叫《入蜀記》。范成大是從四川出發回杭州,寫了一篇文章,名叫《出蜀記》。兩人文風相左,陸游奔放豪邁,范成大清新嫵媚,但二人筆下的鄂州呈現出驚人的相似。
正如陸游所說:“市邑雄富,列肆繁錯,城外南市亦數里,雖錢塘、建康不能過,隱然一大都會也。”鄂州的富饒,一時傳為佳話。
倒不是說這里區位最好,而是它莫名神似南京,給人一種世家大族的莊重感。巍峨的黃鶴樓位于武昌蛇山之巔,作為中國四大名樓與江南三大名樓之一,幾乎每一個外地游客來到武漢都會站在黃鶴樓上極目遠眺。因著固久持重,武昌城的地理劃分很長時間都沒跳脫出老城的格局,留下來的地名也相當老成,比如察院坡、巡道嶺、都司湖、撫院街、都府堤,也有軍事輜重類的中營、工程營、斗級營、輜重營等。即使在近現代,武昌城的分量也不遑多讓,這里不僅是近代教育和民主思想的發祥地,也是辛亥革命的搖籃。
武昌城里的橋數量眾多,久之成為一景。武漢長江大橋是新中國成立之后修建的第一座公鐵兩用的長江大橋,自建成起就是武漢人民的驕傲;鸚鵡洲長江大橋如一抹絲帶攔腰江水之上;楊泗港長江大橋旖旎連綿;楚河附近的幾座煙霞橋、歌笛橋,各個名字婉轉,似有不少故事在身上。
歷史上的老漢口呈掃帚形,沿漢水長江分布,硚口為高頭,往六渡橋、江漢路過去的沿長江一帶為底下。
曾見證過京漢鐵路修建的硚口是老漢口,自1858 年《天津條約》簽訂后,漢口“從硚口到花樓”的舊有格局不再,開始在江漢路以下形成新的“洋漢口”,在這里,洋教堂、洋行、洋工廠、洋碼頭大量興起,據說洋行數量最多時達259 家。有了“高頭”的興旺,加上“底下”的密集街道,這里一片繁榮。漢口內整商業,外借貿易,順利完成向近現代的轉型,后來被習慣性叫做“漢口模式”。
有資料顯示,當時漢口的擁擠程度在中國城市中達到了獨一無二的水平,整個19 世紀的中國,漢口很可能是人口最密集的地方。華洋朝夕相處間,漢口迅速從內地重鎮升級為國際大都市,“東洋芝加哥”的稱號也不脛而走。因而,從知名度來講,漢口整體是遠大于武昌和漢陽的。
江漢作為老漢口核心地,很早就因“江漢匯流、朝宗于海”得名,因“占水道之便、擅舟楫之利”而崛起,被譽為“楚中第一繁盛處”。百年前,這里已是“十里帆檣依市立,萬家燈火徹夜明”的模樣,當年外洋商船可以從吳淞口直入長江,抵達漢口海關貿易通商,江漢關大樓,作為晚清民國時期中國內陸唯一對外貿易海關,鐘聲至今仍在壯闊的江畔回響。江漢是漢口古鎮發源地,也順理成章成了武漢城市近代化的事實起點。
“緊走慢走,一天走不出漢口”的俗語,也說明漢口之大。中國歷史上被稱為“大”的地方,只有“大上海”和“大漢口”。因為貿易往來,北面有北京中轉、南面有佛山調度、東面有蘇州騰挪、西面就是漢口把關,漢口的影響力不僅是地域性的,也是全國性的,畢竟連遠在東北的長春市也有一條街被命名為“漢口路”,它的輻射力可見一斑。
雖然一直以來武漢都是三鎮鼎立,但漢陽始終是最小的。不過,漢陽的地名歷史由來卻最久遠,從“漢津”改為“漢陽”后一直沿用至今。
筑城歷史來說,漢陽建城時間也最早,所以,漢陽在三鎮中是資歷上的老大。
并且,漢陽前臨長江,背靠漢江,兼有大別山之險,端的是易守難攻。
所以古人認為,漢陽既是守鄂的關鍵,又是荊楚(宜昌、江陵一帶)的戰略圍擋。只要漢陽不破,武漢、荊州也就沒有危險。
遵循傳統街巷布局,漢陽一直以顯正街為東西軸線,人們習慣將東端稱為東門、鼓樓東,兩廂稱為南城、北城。直至今日仍有如北城路、南城巷、鼓樓街等老地名,甚至還保存著明代共勉街牌坊和清代敬節堂牌坊散件等等,實為歷史的見證。
漢陽城內商賈云集,街市商貿活躍,而城外更為繁華。明中期至清代,漢陽百貨、農產品交易移至集家嘴及漢陽城東門沿江一帶,南紀門外劉公洲上的魚市、柴市、菜市是著名的水上集貿市場。期間舟船熙攘,商賈間迎來送往好不熱鬧,后來漢口迎頭趕上,漢陽的地位才逐漸被取代。
漢陽還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千古佳話,“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的詩賦文脈傳承有度,晴川閣、古琴臺、歸元禪寺等古跡處處,堪稱武漢的城市之根、文化之源。
十里帆檣,萬家燈火
市井街弄流轉百年
在《上海的風花雪月》中,作家陳丹燕寫道:“對在城市生活的人來說,一條從小看熟的街道,一棟日日經過的房子,一股中午燒飯散發的氣味,就是故鄉。”
2007 年6 月,上海政府不惜立法,也要保護上海城區內的64 條老馬路,將它們列為“永不拓寬的街道”。
其中包括大名鼎鼎的福開森路、衡山路、甜愛路、長樂路、思南路等,以期保存最為原汁原味的老上海風貌,而在武漢,這樣充滿故事的街巷同樣比比皆是。
在漢口的江漢路和六渡橋間,有條威名赫赫的花樓街。作為漢口一景,雖現已不存,但被無數人惦念著“車馬如梭人似織,夜深歌吹未曾休”的獨到風景。作家池莉寫花樓街,她說:“武漢人誰都知道漢口有條花樓街。從前它曾粉香脂濃、鶯歌燕舞,是漢口繁華的標志。如今朱欄已舊,紅顏已老,那瓦房之間深深的小巷里到處生長著青苔。”
離花樓街不遠,有一條文藝小街。1946 年元旦,國民政府在收回所有租界后,正式將其命名為“黎黃陂路”。直到今天,這里仍保留了大約17 處租界時期遺留的歐式建筑,包括華俄道勝銀行舊址、中華基督教信義大樓舊址、美國海軍青年會舊址、順豐洋行、邦可花園、惠羅公司等。因為路面狹窄、氛圍寂靜,喧鬧人聲少有到此處。只見沿街一字排開無數的咖啡廳、酒吧、茶室,似有時光倒流之感,令人流連忘返。
順著黎黃陂路走過一條林蔭路段,就來到了同興里,小巷子不寬,但綠意盎然,讓人覺得好生親切。墻體有些年頭但并不十分老舊,文藝感十足的門頭下隱約顯露出斑駁的歲月痕跡。整條街不長,好玩的店鋪卻不少,賣零食的、賣古著的,還有占卜店、貓咖等等,特別適合一個人閑來無事時慢慢逛。
有意思的是,這條街十分接地氣。趁上班上學的人還沒有回來,隨意從哪條主街拐進來,就可以看到一排排有點年紀的房子,毗鄰的小陽臺里暖暖的全是陽光。巷道深處的玻璃窗反射著馬路上過去的車子,這便是最有生活氣息的老弄堂了。
這里有老人在自家門口歇息,有小孩子騎著單車。街上偶爾刮過一陣小風,有臨街的窗子關得不牢,傳出陣陣麻將聲,打牌的人各個聲音含糊,卻不時聽見有“胡了”的笑聲入耳,隨后整個街道又陷入一片寧靜之中……
有人說,最有老漢口氣質的,不是龍王廟,也不是江漢路,更不是漢正街,而是泰寧街。這里就像北京的潘家園、上海的豫園、南京的夫子廟一樣,是地標中的地標,最能反映老漢口的民俗、民情。
這里是武漢最大的舊書市場,書攤最多的時候有三四十家,平日里也有固定門面的書店營業,人多時甚是熱鬧。不過,這里的書攤流動攤販多,未必有營業執照,因此都是臨時生意。除了舊書和雜志,這里還有海量的老唱片、文物、電子產品等,到了每周六和周日(俗稱開放日),很多懷舊的市民都愿意過來逛逛,順便來淘一淘寶。
這樣的街巷看得多了,人難免就會思考,武漢到底是座什么樣的城市?借用一位作家的話來說:“我寫武漢,是為了明白這城市在什么情況下影響了我的文化取向。最開始能意識到的僅僅是它的街道、建筑和普通人的生活。”
后來細枝末節了解得愈多,對其的體察愈深。大江大湖孕育出武漢包容、開放、寬廣的城市氣質,千百年來不停更新的城市標簽,于短暫落寞后爆發出的豐盈生命力,這里的一湖一山、一街一景,日新月異的城市面貌下蘊藏著不變的精神底色。
編輯+馮藝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