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古縣湯陰 英雄岳飛的故土鄉愁

2023年，由導演張藝謀執導的電影《滿江紅》一經上映，便引發全民熱議。民眾對抗金族英雄岳飛的記憶再次被喚起，隨之而來的，岳飛故里——千年古縣湯陰的故事，也一一呈現在世人眼前。

“文王拘而演周易” 千年古城見證的激蕩風云

岳飛在歷史上名垂千古，他的故鄉安陽湯陰縣也名聲在外。這座看似不起眼的小縣城，卻擁有近五千年的歷史，在2013 年就被聯合國地名專家組授予“千年古縣”的稱號。

據漢《山海經·西山經》載：“上申之山，湯水出焉，東流注于河。”早在新石器時代，湯陰就已有聚落存在。聚落的形成，皆因肥沃的土地。湯陰東側是一望無際的華北平原，西側綿延著縱貫南北的太行山脈，太行山裸露的山脊匯溪成衛河。這條衛河在山麓之下沖積千年，成就了一方沃土，也孕育了湯陰城。地處中原腹地的湯陰，輻射豫、冀、魯、晉四省的商品集散地，自古就是南北交通要沖，戰略地位極其重要。

千年里，湯陰見證了諸多朝代的風云變幻。歷史上著名的“盤庚遷殷”就發生在這里。商湯最早建立商朝時，定都在河南商丘，因皇室內亂不斷，遂五次遷都，最終在帝王盤庚統治時期遷都于殷，即現在的河南安陽。到了商王帝乙、帝辛時期，皇室又將南百里之地——朝歌（今鶴壁淇縣）定為別都。湯陰作為商都的畿輔之地，一直繁華無限。

中國歷史上明確記載的第一座國家監獄羑里城，正建于湯陰。當時，殷紂王荒淫殘暴，上下怨恨，而西部的諸侯國在西伯姬昌的治理下，日益強大。此時，臣子崇侯虎進獻讒言，姬昌因此遭到殷紂王的猜忌，被囚于羑里城。

千年之前的情景我們很難知曉，但偌大的羑里城遺址，卻易引發無限猜想。羑里城殘存城址南北長106 米，東西寬103 米，面積達10918 平方米，顯得十分空曠。遺址高出地表5米，其上建有演易坊、大殿、御碑亭、伏羲祠、老子祠等建筑和遺址區，還有碑刻十余通，皆為后世所造。可以想象，當時已是耄耋之年的姬昌被囚于此地長達7 年，內心多煎熬。

在被囚的歲月里，姬昌選擇發憤治學，潛心研究，遂將伏羲的先天八卦推演為六十四卦，提出“剛柔相對，變在其中”富有樸素辯證法的觀點，用整整七年時間，含辛茹苦地著成《周易》，此作后被列為“五經”之首。后人為了紀念姬昌，在羑里城遺址上建起了文王廟。幽幽古道兩側，40多棵百年古柏樹樹干蒼勁有力，樹葉繁盛，樹林掩映下的文王廟更顯靜謐。

姬昌逝世后，其子姬發繼位，號為武王。姬發繼承父志，厚積薄發，以一場轟轟烈烈的“武王伐紂”，為父親贏回了尊嚴。商朝滅亡后，嶄新的周朝建立。周武王姬發將商朝畿內分為邶、鄘、衛三國，采用“以殷治殷”的管理方式，將紂王之子武庚發派到殷地邶城，即今湯陰城東16 公里處的瓦崗鄉邶城村，并許他以殷商遺民的身份茍且安生。在邶城，武庚以族長的身份統率遺民修筑了邶國都城。據傳，當年邶城城址甚大，東西長四里、南北寬三里，城垣高丈余，防御城墻、習武場地應有盡有。然而，武庚無法釋懷家破人亡的恥辱。最終，蓄謀已久的他帶領殷商貴族叛亂，卻不堪一擊，僅存的安身之地鄴城也成了廢墟。

“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這傳誦千年的愛情佳句，出自《詩經》中的十五國風之一《邶風》，正是產生、采集、流傳于邶國大地的古老而蕩人心弦的詩篇。詩篇反映了當地人民對美好生活和愛情的向往，也有對母親的贊頌和對英雄的謳歌，是當時社會生活的一面鏡子。如今，鄴國繁華不再，湯陰邶城村外只剩一垛歷經千年風霜的古城墻，訴說著鄴國滄桑的過去。但《詩經》留下的詩篇，卻仍能讓我們想象千年前的邶國模樣。

重返岳飛廟回顧抗金名將的悲與愁

湯陰擁有“三圣之鄉”的美譽，所謂“三圣”，一是“文圣”周文王姬昌，二是春秋戰國時期的“醫圣”扁鵲，三便是抗金名將“武圣”岳飛。

宋徽宗崇寧二年（1103 年），岳飛出生在相州湯陰縣永和鄉孝悌里，即今天湯陰縣城東18 公里的程崗村。程崗村村頭有一座六角攢尖式碑亭，亭內就矗立著清咸豐六年（1856 年）所設的“宋岳武穆王故里”碑。幼時，岳飛在這里長大，因為家境貧寒，他白天幫忙做家務勞動，晚上便跟著父親習字讀書。其從小體魄強健，擁有超人的體力，未成年時就能拉開和引發上百斤的勁弓和腰弩，射箭、槍法、武術更是樣樣精通。

16 歲時，岳飛娶劉氏為妻，次年生下長子岳云后不久，便到相州（今河南安陽）韓琦后裔家當莊客，耕田種地，賺錢養家。宋靖康元年（1126年），金軍圍攻北宋首都開封，康王趙構在相州建立大元帥府，岳飛應募從軍。不久，金軍攻下開封，次年四月北宋滅亡，岳飛隨同大元帥府到達南京（今河南商丘），擁護趙構即位，建立南宋政權。激于義憤的岳飛提請抗金，收復失地，第一次以“小臣越職上書”被趕出軍隊。

失意的岳飛輾轉數次，歸于都統制王彥麾下“八字軍”，奮力抗金，屢戰屢勝。從八字軍獨立后，他又創立了自己的抗金武裝“岳家軍”。南宋紹興三年（1133 年），岳飛受命鎮壓了吉州（今江西吉安）和虔州（今江西贛州）的農民起義軍，被宋高宗賜予“精忠岳飛”軍旗，岳家軍改番號“神武后軍”，次年，岳飛又收復了襄陽（今湖北襄陽）、鄧州（今河南鄧縣）、唐州（今河南唐河）、隨州（今湖北隨州）、郢州（今湖北鐘祥）、信陽（今河南信陽）六郡，被升任為清遠節度使。帶領著岳家軍一路高歌猛進的岳飛，讓金人發出“撼山易，撼岳家軍難”的感嘆，卻也為皇帝所忌憚。最終，宋高宗在秦檜挑唆下，以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飛。此后岳飛被秦檜誣陷謀反，被捕入大理寺獄，因“莫須有”的罪名，被拉肋（猛擊胸肋）而死，直到幾十年后，才沉冤昭雪，被追復原官銜，謚號忠武，追封鄂王。

為祭奠岳飛，湯陰縣城內西南隅修建了一座“岳飛廟”。廟宇宏偉壯觀，外廓呈長方形，殿宇建筑近百間，其始建年代已無從考證，今址是明景泰元年重建，并幾經擴建逐漸形成的完整古建筑群。其間有正殿，寢殿，肅瞻亭，覲光亭，精忠坊等建筑，不過，廟中最多的還是碑文與牌匾。

岳飛廟臨街大門為欞星門，也叫做精忠坊，建于明正德七年（1521年），是一座卯榫結構的木制牌樓。排列緊湊，吻合嚴密，雖通體沒有使用一根釘子，卻能經受住近500 年的震災水患。過欞星門為山門，三開間建筑，兩側扇形壁上鑲嵌著滾龍戲水的浮雕，極為精致。山門檐下是當代書法家為紀念岳飛而作的“浩然正氣”“精忠報國”“廟食千秋”三塊巨匾。山門對面的施全祠，由明萬歷十四年（1856 年）主管獄訴的官員張應登主持修繕。祠內塑五座鐵跪像：秦檜、王氏、萬俟卨，張俊和王俊，這幾個陷害岳飛的千古罪人，是許多游客捶打唾罵的對象。

拾階入廟，石碑林立，古柏蒼勁。岳飛廟碑刻近400 塊，這些石碑上下時間跨度有幾百年，不計其數的名人在此寫詩立碑祭奠岳飛，弘揚他精忠報國的精神。

穿過御碑亭，即正殿，是岳飛廟的主體建筑，正門一副“人生自古誰無死，第一功名不愛錢”的楹聯道盡滄桑，橫批“乃武乃文”，由同治年間的榜眼何金壽題寫。門額上從東到西有四方匾額“百戰神威”“故鄉俎豆”“忠靈未泯”“乾坤正氣”，氣勢雄渾，分別由光緒、慈禧，清代湯陰知縣羅世德以及清代湯陰縣司鐸李振元題寫。

正殿中央的岳飛彩塑坐像高丈余，英勇魁梧，正氣凜然。其上懸“還我河山”貼金巨匾，兩側有“民族正氣”“武穆精忠”的匾額，以及望柱懸掛的楹聯“朱仙鎮血戰喪敵膽，風波亭長恨遺千秋”。岳飛廟里還有供奉著岳飛曾祖父母、祖父母和父母三代牌位的“三代祠”，祭奠岳飛長子岳云的“岳云祠”、岳飛另四子岳雷、岳霖、岳震、岳霆的“四子祠”，西北角則是“孝娥祠”，用以祭奠聽聞父親含冤而死后，抱銀瓶投井的岳飛之女岳孝娥。

拳與舞的傳統鼓舞士氣，傳承英雄精神

岳飛的事跡被世人口口相傳，精忠報國的“岳飛精神”，則化作力量，埋藏于其故里湯陰的每個角落。

每年三月，湯陰縣古賢鎮支村的傳統古廟會都會如期而至。廟會上，人們殺豬宰羊，賣藝打把勢，熱鬧非凡。其中，“帷子舞”和“岳家拳”是必不可少的特色。

帷子舞是活躍在豫北區域的一種古老舞蹈表演，又稱經緯舞，俗稱“跑帷子”。據傳原本是春秋戰國時期，將士為紀念齊桓公的愛妃長衛女而舉行的祭祀活動，繼而演變為鄉民求神拜廟、歡慶節日的娛樂性活動。這種獨特的舞蹈，僅留存于湯陰縣白營、古賢兩個鄉。當地群眾每逢農歷正月十五、十六以及農閑時期，都要自制帷子表演帷子舞。

作為從古代戰爭中演變而來的舞蹈，帷子舞與其他舞蹈相比，舞步、陣式、道具、配樂等都別具一格。表演時，近百名舞者統一服裝、統一道具，統一步伐。其中，每24 人為一“蓬”，寓含古時軍隊的基層編制單位；三蓬為72 人，構成一個“帷子舞”的群體。舉著帷子進行舞蹈的基本為青壯年，他們每個人手持木質長桿，染紅、黑兩色，桿頂上裝飾以帷幔做成的“帷子”，帷子上系有彩帶與銅鈴。

整個舞蹈表演過程中，“行兵布陣”的思想貫穿其中。浩浩蕩蕩的表演隊伍，以屈膝微蹲的姿勢，邁著有節奏的小跑步前進，每跑一步，帷子上的彩帶銅鈴就顫動一下，發出嘩嘩的響聲。按照《易經》中八卦陣法，隊列隨音樂節奏的變換，不斷變換出100 多種陣勢，氣勢磅礴。其間，伴有來自《國風·邶風·簡兮》 的歌曲，“簡兮簡兮，方將萬舞。日之方中，在前上處”，可以想象，當年將士們出征前，身著鎧甲，手舉刀槍，唱著戰歌，舉行這樣的儀式，該是多么雄壯威武。

跑帷子演繹著戰爭，岳家拳則記載著輝煌。湯陰民間流傳的岳家拳，由岳飛始創。據記載，岳飛“自結發從軍，大約經百戰，未嘗敗北”。久經戰場的岳飛，結合習武與打仗的實戰經驗，將所學的拳術傳授給全軍，后人又通過系統歸納整理為“岳家拳”。岳飛被害后，四子岳震、五子岳霆逃亡，在大別山下的五郎關避難，此后，后裔將岳家拳傳習，直至明末清初發展到鼎盛。

岳家拳由拳術套路、器械套路、氣功與點穴、骨傷科等內容共同組成，隨著世代的傳承不斷革新，拳術套路有一字拳、二枝花、三雙門、四門架、五法、六合、七星、八法、九連環、十字樁等，氣功有瀝泉功、生鐵運功和點穴絕技，招招點中要害。后人將岳家拳的精髓總結為：“虛實結合，一擊必殺”“不發獨特，手法兇殘”“以氣催力，內外兼修”。正是憑借這些招式，岳家軍才馳騁疆場，令金人聞風喪膽。

為了傳承“岳家拳”，1999 年，湯陰縣武術協會組織舉辦了安陽“岳飛杯”精英大賽和湯陰首屆岳家拳表演。此后，教習岳家拳的興趣班在河南各武術學校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如今，岳家拳更是風靡全球。2020 年10 月，中國·湯陰第四屆“忠孝杯”中華武術岳家拳大賽舉行，大賽共有66 個代表隊781 人參賽，選手來自河南、湖北、河北、安徽等12 個省份，以及老撾、巴基斯坦、喀麥隆、土庫曼斯坦等15 個國家。

廟會的鑼鼓聲中，身著統一服飾的習武者列隊表演著岳家拳，整齊劃一、勢如破竹的拳法，仍有當年岳家軍的風范。這是英雄血脈的傳承，也是令湯陰人驕傲的一張城市文化名片。

作者簡介

史英靜

獨立撰稿人，自然地理、人文地理攝影師。2017年畢業于中國傳媒大學中文系，熱愛傳統文化，并長期行走于古城古村落，5年間走訪全國31省市近300個古村落。曾撰寫出版《徽村意象》，執行編寫《走近福建傳統村落》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