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中國高考具有“早發內生型”特征,2014年以來的高考綜合改革對高考制度的“早發”與“內生”產生了極大的挑戰。“早發”體現了高考的歷史性,高考的選才、紙筆測試、高競爭與科舉的選官、程文、高利害同源;“內生”表現為社會發展與高考制度、資源配置與統一高考、差序格局、高考公平的關系密切。“早發內生型”特征于高考綜合改革而言有阻力亦有動力,當下及未來的改革應基于厚重的歷史文化、神圣的職責使命,析出考試大國、教育強國高考改革的價值導向;基于為國為民的責任擔當、差序格局的中國社會,關注政府機構在高考中的角色轉換;基于恪守公平的基本原則、進階性的時序模式,構建相對統一、有限多樣的招考方式;基于追求科學的基本準則、自適應的組織模式,探索適于中國國情的高校招生勝任力建設路徑。
【關鍵詞】 中國高考;“早發內生型”;高考綜合改革
【中圖分類號】 G647 【文章編號】 1003-8418(2023)05-0019-11
【文獻標識碼】 A 【DOI】 10.13236/j.cnki.jshe.2023.05.003
【作者簡介】 龐穎(1990—),女,河南南陽人,華中科技大學教育科學研究院助理研究員,湖北省高等學校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區域高等教育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湖北省博士后創新研究崗位資助人員。
一、中國高考“早發內生型”的提出
中國高等教育的近代化是一種“后發外生型”的近代化[1],與中國社會相同,以外部條件的刺激為起點、缺乏內部的要素積累,以“追趕”為策略、忽略問題存在的特殊性,目的在于擺脫自己的落后狀態、消除外部威脅[2]。中國高校考試招生制度雖然屬于高等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從建制之日起便體現出與中國古代延續1300年之久的科舉制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同時,其兼具社會屬性與教育屬性,是我國教育系統中受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影響最大的要素之一。因此,劉海峰教授提出“高校招生考試改革時就應考慮到中國的文化國情”[3],“高考是文化遺傳和社會環境的產物”[4],“高考改革要符合中國國情和社會發展階段,要探索建立適合中國國情的有自身特色的招考制度”[5]等觀點。在高考綜合改革“3+1+2”方案公布后,劉海峰教授再次基于此類觀點做出闡釋[6]。基于此,鄭若玲教授與筆者在2019年合作的文章中初步得出,中國高考是“早發內生型”的,五千年的歷史、文化以及大國的政治、國情是它的邏輯起點,審視我國高校考試招生制度的緣起、變遷與發展,不能與“后發外生型”的我國高等教育相混淆、不能忽略其中的中國元素[7]。
我國高考改革發展中的諸多問題、矛盾是長期存在的,部分研究遵循“政策背景闡釋-實踐困境澄清-應對策略提出”或“特定問題提出-矛盾分析-應對策略提出”等問題研究范式,雖然能夠發現即時性問題、提出高效率的解決方案,但不久之后問題又會以新的形式出現,如此往復,問題演變為難題,最終被放棄攻關或被懸置。其癥結在于相關研究未找到問題與矛盾的起源、根源,導致研究結果較難遷移至同類及后續問題之中,這也是問題研究本身的弊端。我國高考有深厚的歷史根底、與各階段社會情狀緊密相依,若能將相關問題置于理論、歷史等更宏大的視角做出探討,則可提升高考及其改革研究的科學性、普適性、價值引導性。故,本研究基于我國高考的產生、發展與古代科舉、現代社會的關系,理論研究者的系列觀點等,對統一高考制度的“早發內生型”特征作專門闡釋,引申出對一種獨特的招考類型的考察,并依此對時下正在進行的高考綜合改革的阻力(也可能是我國高考改革長期未解決的難題)進行研判,以期發現問題的根源,尋找突圍路徑、展望適于我國高考改革的總體方向。
筆者對統一高考制度的類型判定緣于“早發內生型”事物的發展模式[8],“原生型”的發生狀態,沒有“既定”的前景及“可借鑒”的道路,產生、發展皆與歷史、社會、政治、經濟等相適應,易形成“自平衡”狀態;對于“內在型”的驅動要素而言,事物發展出于主體的“需要”,過程是“自覺”“自發”的行為;“自然而然”的發展邏輯,是一種遵循事物發展規律的、“自組織”的過程,也會帶來“自適應”的效果。
通過比照緣起、驅力、發展路徑等發現統一高考制度屬于“早發內生型”事物。清末民初,西學東漸催生了現代意義上的大學,政府參照西方模式辦大學,考試招生作為高等教育的第一環節,也遵循“后發外生型”高等教育現代化邏輯,完全照搬國外單獨招考的方式。但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單獨招考在很短的時間內便被聯合招考、統一招考取代。國家立足古代科舉選官的經驗,建立統一高考制度,這是一種“原生型”的發生狀態。直至今日,我國仍堅持這一招考模式,成為世界唯一一個高等學校錄取生源“統考”“統招”的國家。統一高考建制的驅動力量為“內在型”,是為國家遴選人才、為黨培養干部、為高校選拔生源,而非如“后發外生型”一般,受世界潮流、其他國家影響,世界高校生源競爭對其的作用亦微乎其微。統一高考的發展路徑遵循“進階性”的時序模式,從“統一”到“統一基礎上的多元”、在改革中“以退為進”的決策等,皆為矛盾出現、磨合與適應的過程,與“后發外生型”的“一攬子”策略截然不同。
綜言之,“早發內生型”的我國高考以古代科舉為母體建制,在高競爭的考情下遵循“公平至上”的基本原則,延續“大一統”與紙筆測試等招考形式;以國家發展、社會進步及其選才育才需要為發展動力,充分尊重我國人口多、教育資源相對不夠豐富、人情社會等實情;遵循漸進式的、自適應的改革范式,相關舉措穩中有進、在探索中建構最適切的中國模式。
二、中國高考“早發內生型”的特征之辨
“早發內生型”的中國高考制度賡續了古代科舉之精髓,承擔著世界任何一個國家高校招生錄取皆無法匹敵之社會責任,歷史性與情境性是其本質特征。歷史原型、社會情景對高考制度的建構又非一成不變的,在挖掘其永恒性影響的同時,也應看到其誘發的不適,以及做出調整的可能。
(一)“早發”:中國高考制度的歷史性
高校考試招生制度的歷史性,是其“早發”性的表征。所謂“早發”,即時間上的先進性。具體指向建立于隋唐時期的科舉制度,是中國統一高考的制度原型[9]。同時,科舉制度引發的“考試大國”的文化國情,也是使統一高考制度備受認可的社會基礎。從抽象意義來看,高考與科舉同構[10],這便形成了路徑依賴。
1.選官與選才
始于隋煬帝大業元年(公元605年)、終于清光緒三十一年(公元1904年)的科舉制度,被視為“國家取人材第一路”[11]。作為一種文官考試制度,科舉發揮著“牢籠英才,驅策志士”的政治功用,成為中國古代國家治理重要手段的同時,也強化了官本位體制[12],并在讀書、科舉、選官三者之間建立起聯系。
建制于1952年的統一高考制度,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為國家選拔人才的唯一途徑,其時,因公務員招考制度尚未建立,各地高等學校統一招生是實現國家干部培養計劃的關鍵[13],高校考試招生制度也因此兼具選才與選官的雙重屬性。與科舉制度相似,高考制度推動了文憑社會的形成,且對政治與社會的影響更加廣泛,同時,建立起讀書、高考、選才之間的聯系。
科舉選官與高考選才對于國家發展而言都具有重大意義。這也就決定了二者具有相同的責任主體,國家擔任主考,全面統籌報考條件,主導著考試的時間、科目、形式、內容,命題與閱卷工作,授官或錄取的規則、過程及決策。從古至今,政府機構始終是國家權威的代表,民間團體或其他非政府機構都不具備承擔相關職責的勝任力,理論上,只有國家才能更好地向社會公開、對社會負責、受社會監督,使選官或選才的結果受到社會認同。但科舉與高考、選官與選才也存在差別,科舉選官是為國家政治服務,優勝者將在國家部門履職,治國理政的候選人由國家遴選無可厚非。但高考選才是為社會發展服務,佼佼者要在接受高等教育之后,才能步入社會。一方面這一過程具有可塑性,要用發展的眼光去審視;另一方面最終的結果具有多元性,所選之才將分別勝任包括治國理政之內的各行各業,但從政者僅為少數。由國家制定招考標準為各行各業選拔尚未“定性”的人才,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統包統分”“雙向選擇”的就業制度下具有合理性,但在新時代的職業大繁榮背景與“自主擇業”的就業制度下則值得商榷。
2.程文與紙筆測試
“自宋以來,以取中士子所作之文,謂之程文”[14],“一切以程文定去留”是科舉制度的重要特征。“程文”的優劣代表科舉考試的結果,是用于甄別應試者適合從政與否的標準。而考試則是科舉制的實質,有關科舉的各種各樣的制度規定和讀書備考、出身授官等都是圍繞考試這個核心進行的[15]。儒家經學、程文、授官是環環相扣的。
以紙筆測試為主要方式的普通高等學校招生統一考試常被認為是中國高考制度的核心內容,重在考察考生的知識與認知能力等,基礎教育內容、高等教育招生、高考改革往往以此為重點。紙筆測試的結果以分數為表征,而“分數面前人人平等”是中國高考制度受認同的基礎。知識及認知能力、紙筆測試、選才之間存在客觀聯系。
科舉的程文與高考的紙筆測試的最終目的均在于選拔才華出眾者為國家事業發展服務。二者的考測方式都可歸納為“一元主義”,國家或代表國家意志的專業機構命題,考生應試,主考官或負責單位依據統一標準閱卷、向考生公布考試結果、根據考試結果決定錄取與否。“一元主義”的評價方式與招考標準經過1300年的考驗,理論上具有非常強的科學性與公平性,這也是中國高校考試招生長期以紙筆測試、考試成績為主,忽視面試考察、多元標準的原因。但科舉與高考、程文與紙筆測試也存在區別,“一切以程文定去留”應用于選官,在儒學興盛的古代社會,科舉考察舉子對儒家經學的掌握程度,內容相對單一,程文有足夠的預測力。紙筆測試、“分數面前人人平等”則應用于選拔各行各業的預備人才。與社會行業、職業相關的高校學科、專業之間有較大差異,其要求的知識、能力是多元的,形式單一的紙筆測試的勝任力有限,這一問題亦會隨學科的發展、知識的分化以及國家對人才需求的變化不斷升級。
3.高利害與高競爭
科舉是一種高利害、高競爭、高風險的選拔性考試[16],這種高利害性,一方面體現為通過激烈的競爭獲得功名,以明代解元考中進士的比例為例,各直、省鄉試應產生的解元大致占明代舉人總數的1.25%,解元考中進士者占確知解元總數的50%[17]。另一方面體現為對社會流動的促進,比如,明代庶吉士中,有82.48%出自非進士家族,且庶吉士家族絕無超過三代者[18]。高利害性、程序嚴格、考錄公平是科舉長盛不衰的生命力。
高考同樣具有高利害性,這種效應是有目共睹的。一方面,高考的競爭激烈程度絕不亞于科舉,2008-2015年我國有近八成省份(直轄市/自治區)的一流大學高考報名錄取率不足1% 。另一方面,高考促進了社會流動,是社會分層的重要因素。已有研究證實,統一高考比單獨招考給較低社會階層子女向上流動提供了更多機會[19]。高競爭性、程序公開、招考公平使高考成為中國精神文明領域中一塊“珍貴的綠洲”。
無論是科舉“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抑或是高考“鯉魚躍龍門”,其高利害性、高競爭性是一致的。因此,科舉與高考均以考試至公為前提,在考試程序方面,二者皆因過程的嚴密而享有很高的社會認同,科舉考試所實行的編號、入闈、閉卷、糊名、回避、雙重定等第、復查等辦法還為現代高考所沿用[20]。但是,科舉與高考堅守至公、嚴格把控程序的弊端亦顯而易見,片面應試、重治術輕技術等在所難免。二者又不完全相同,隨著高等教育普及化階段的到來,普通本科錄取率逐漸攀升,上海等高錄取率地區出現,高考競爭被賦予新義;“自主擇業”就業制度、研究生教育及出國留學規模擴張等,社會流動對高考的倚重降低;高等教育分層分類發展,異質性的生源與院校特色相得益彰,不同層次、類型的高校期待多元錄取標準。招考公平和科學也因此期待新的平衡。
(二)“內生”:中國高考制度的情境性
高校考試招生制度的情境性,決定了它的“內生”性。所謂“內生”即驅動力的內在性。中國高考制度并非存在于“真空”狀態下,從建立到改革無不緣于社會政治和經濟建設的需求、文化和教育事業發展的需要以及公眾對高考制度的責難[21]。
1.社會發展與高考制度
高等教育作為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社會建設的重要單元;高等教育作為社會建設者的培養基地,是推動社會發展的重要力量。高考作為高等教育的一環,受國情影響,同時應服務國家建設。社會變革、國家治理、高考及其改革之間也因此產生聯系。
1949年之后,高考經歷了從單獨、聯合向統一的轉變,以順應政治、經濟的過渡。統一高考之所以在1952年正式建制,一方面,社會政治和經濟建設的需要是重要歷史契機,在高等教育尚十分薄弱的當時,統一高考是快速發展國民經濟、提高國民整體素質、公平高效選拔和培養各條戰線合格人才的最佳選擇。另一方面,1952年院系調整,亟須通過加強高等學校招生的計劃性,鞏固高等教育重新布局的成果[22]。此后,高考的命運在“大躍進”“文革”等中國社會大變革中跌宕起伏。
1977年,統一高考的恢復被視為社會由亂而治的突破口,高校招生被定性為“一件關系到中國實現現代化的大事”[23]。改革開放以后,黨的工作重點轉向“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高校招生計劃的編制遵循“根據國家和各地現代化建設的需要,注意把招生來源與畢業生去向適當結合起來”[24]的原則;對于社會發展急需的重點大學建設[25],高校招生通過單列錄取批次、使用不同錄取辦法保證生源質量。1990年前后,中國政治經濟體制由“計劃”轉向“市場”,同樣撬動了高校考試招生體制機制的轉變,體現為將相關工作從中央政府的行政管制中剝離出來,國家教委考試管理中心等考試招生機構的建立、“學校監督、招辦負責”的錄取體制改革等;招生計劃模式的轉變,“國家任務、用人單位委托培養、自費生三種計劃形式[26]的并行、“國家任務計劃和調節計劃相結合”[27]的計劃招生體制等。21世紀到來之際,國家經濟達到了一定水平并在進一步發展的趨勢帶動下,大眾化高等教育呼之欲出;再輔之產業的迅速提升和結構性就業矛盾,促使教育重心的上移,高校擴招自此開始[28]。與此同時,為滿足國家建設對人才的需要,高考改革進入快車道,先后嘗試了“3+X”、自主選拔錄取、“新課程”改革。
2.資源配置與統一高考
高校考試招生在一定程度上屬于文化資源、社會資源分配范疇,而資源配置形式由國家政治經濟體制決定。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計劃經濟體制使國家幾乎壟斷了包括物質資源、人民生產和發展的機會、信息資源等全部重要資源、稀缺資源[29]。計劃功能的優越性顯而易見,如宏觀規劃性、總體平衡性、分配公平性、“外部經濟”治理性,缺陷也不可避免,如主觀偏差性、強制劃一性[30]。
統一高考制度可理解為“計劃”體制下對社會中具有公共性的文化資源、社會資源的配置活動。其產生之時,該種資源極為短缺,與市場調節相比,政府調節對于特定目標的實現更為有效[31],對于資源的分配也會更加合理。行政計劃體制配置文化資源的基本特征在于社會效益導向文化資源的流向、資源配置方式的集中決策[32],在統一高考中表現為政府決定招生對象、政策傾斜、招考標準、院校專業分配、錄取結果。這種方式ipCIrsn4xSqONa+2m0+yKLvdcNfA/NZkK95KEsu8BYc=有效避免了高校因缺乏經驗“亂招亂拉”帶來的資源浪費現象,推動了高等教育為社會建設服務,規制與優化了高校的運行機制。
中國高等教育資源、優質高等教育資源的稀缺狀態長期存續,物質短缺下的運行模式造成政府過度介入、高校招生主體性地位受限。體制縱向化,體制配置資源單一化、統包化、集權化、非市場化、形式僵化[33]等問題在統一高考中同樣存在。在自上而下的行政體制中,高校因處于底端而力量甚微,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扮演著“資源”的角色被主體分配,而非發揮“主體”的功能開展分配工作。“單一化”的招考模式無法兼顧各類高校的利益,學術型與職業型使用同一標準,進一步削弱了職業教育的吸引力。“統包化”使高校招生缺乏積極性與創造性,“接生辦”而非“招生辦”的戲謔自此而起。“非市場化”對院校、專業的正常競爭不利,批次線的劃定加劇了這一問題。“形式僵化”使高校招生理念停留于經濟落后、教育實力薄弱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路徑依賴使今天的中國高等教育難以與發達國家、世界一流大學同臺競爭生源。
3.差序格局與招考公平
社會基礎是中國高考推進與改革的一大難題,國情、歷史、文化等社會要素皆影響著高考的實施。費孝通先生曾用差序格局來形容中國社會[34],所以,在社會稀缺資源的交換中,難免演化出“情感關系”“混合性關系”“工具性關系”[35],而國家控制成為計劃經濟下對這種特殊社會關系的破解路徑[36]。
高校考試招生尊重社會基礎就必須重視差序格局,權衡社會關系就應首重招考公平。中國傳統社會的歷史悠久,長期受制于自然環境和技術條件,社會生活范圍較小、社會分工較簡單形成了以人情關系為基礎的鄉土中國,招考中的人情請托便產生于此。在計劃經濟體制下,普遍認為一旦權力脫離了國家強制力,就容易在“有輕有重、有近有遠、有親有疏、有高有低”[37]的差序中,產生對個體的差別對待,催生不公平問題。而中國的歷史又過于厚重,巨大的慣性使“新瓶裝舊酒”的現象重復發生,在高校考試招生層面體現為“一管就死、一放就亂”的反復,故而國家長期作為招考主體,以保證公平。
國家作為招生主體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高校在招生中的話語權,而在高考改革的爭論中,國家主體代表的公平與高校主體象征的科學也是一對長期存在的矛盾,但其平衡點隨著社會的發展而變化。在中國社會的現代化轉型中,逐漸形成了由自然意志轉向理性意志的新的差序格局,但二者的悖論性長期存在,使中國社會的現代化過程變得尤為漫長[38],這一難題同樣存在于高考改革中。事實上,應對中國社會的差序格局,所需要的強制力并非僅有國家能夠勝任,在理性意志的主導下,高校通過招生勝任力建設與程序正義也可達到同樣的效果。
三、“早發內生型”于高考綜合改革的阻力
2014年,國務院印發《關于深化考試招生制度改革的實施意見》(以下簡稱《實施意見》),高考綜合改革拉開帷幕。2022年,高考綜合改革已在全國除新疆、西藏外的29個省份(直轄市/自治區)全面鋪開。高考綜合改革是統一高考建制以來最全面、最系統的改革,其對于“早發內生型”的高考制度有傳承,亦有突破。一方面,高考綜合改革在考試、招生、組織、監督等方面對傳統高考有較大的繼承性,符合“早發內生型”的高校考試招生改革的“進階性”的時序模式。比如,在此前改革的基礎上,考試內容改革有所深化、增加了形式改革,招生改革從規范化走向制度化,組織領導改革進一步將權力從中央轉向地方,監督機制改革持續提倡信息的公開、程序的公正等。另一方面,高考綜合改革沖擊了唯“分”是從、選才模式固化、高校招生自主權薄弱等路徑依賴,是“早發內生型”的高校考試招生改革史上的顛覆性嘗試。高考綜合改革啟用或探索的“兩依據一參考”多元錄取機制、一年兩考、過程性評價、考試內容改革、招生志愿改革、選考制度、“強基計劃”、綜合評價錄取、高職分類招考等舉措,雖然極具科學性、符合教育體系高質量發展與教育評價改革的總體方向,但對一元主義評價觀、“一考定終身”、應試教育與片面發展、選才方式“扁平化”、選才育才相脫離、高校招生能力不足等的挑戰較大,對相關主體的勝任力要求較高,對利益相關者慣習性認知的沖擊較強。除此之外,高考綜合改革指向“分類考試、綜合評價、多元錄取”,引領了“早發內生型”的高校考試招生改革的方向。“早發內生型”之“早發”使統一高考在“考試古國”順利建制、平穩運行,“內生”則賦予了其改革發展天然的動力,有效防止因循守舊、一成不變。傳統高考對內而言,影響學生全面發展、導致學生學習負擔過重、造成職業院校生源與發展困境、助力拔尖創新型人才培養不足等;對外來說,削弱了我國一流大學與世界名校爭奪高水平生源、我國與世界其他國家爭奪優秀人才的競爭力。“內生”使高考制度擅于自我調節,“分類考試、綜合評價、多元錄取”的相關舉措是解決傳統問題之必然。
“早發”的特征與歷史性為統一高考的建制奠定了基礎,“內生”的特征與情境性理論上可為統一高考的改革發展提供持續動力。但也難免形成一定的約束,誘發刻板、守舊的思想觀念與行動邏輯,高考綜合改革的阻力與此關系尤密。
(一)顛覆性舉措:“早發內生型”路徑受到沖擊
高考綜合改革的部分舉措對“早發內生型”的高考制度沖擊過大,在一定程度上顛覆了“早發”、實施已久的舉措,挑戰了利益相關者思維定式下的公平性、合理性、可行性,影響了民眾認同。
1.淡化考試招生的一致性,公平性遭質疑
古代科舉取仕“一致即公平”的理念對現代高考選才的影響尤甚,在此理念下,民眾對高考公平的認知極為樸素,甚至較為有限,更多地將高考公平定義為是否依據統一標準獲得評判,這便催生了我國高校選拔性錄取“統考統招”的特色。高考綜合改革取消文理分科、啟用選考制度、選考要求由高校根據學科專業特色確定,相關要求多由“不限”“或”表述,所錄取的考生的應試科目將有多種組合(比如浙江大學2021年在“3+3”試點地區社會科學試驗班的選考要求不限,人文科學試驗班的選考要求為歷史或地理[39],對應生源將分別有35種、31種選考組合),生源應試科目種類的一致性與“大文”“大理”組合相差過大。除此之外,高考綜合改革在部分試點地區的部分科目中實施了“一年兩考”,多次考試機會亦在形式上削弱了生源應試成績評判標準的一致性。高考綜合改革通過賦分制度消解選考制度、“一年兩考”引發的形式上的“不一致”。但截至目前,賦分制度仍在探索、完善、優化,且我國的歷史、文化、考情使民眾偏好于原始分,認為原始的才是真實的、公正的。
2.突破“一切以程文定去留”,合理性遭質疑
根據《金史·選舉志一》等相關史料的記載,“程文”是科舉時代應試者進呈的文章,這種形式可以防止“人事因緣”和“囑托之冀”,排除人際關系對選才的困擾[40],在選官中效率良好。“一切以程文定去留”與延續1300年之久的科舉取仕一同為統一高考的建制埋下了深厚的“中國底色”。在“統考統招”的制度設計中,“一切以程文定去留”成為中國2000余所高校招生錄取的基本原則,利益相關者因此產生了對紙筆測試、終結性評價、學業評價、一元主義評價觀的強烈認同,高考綜合改革卻對此做出較大革變。比如,探索“兩依據一參考”的錄取機制,樹立了多元評價觀;綜合素質評價由高中畢業依據擴充至升學依據,將升學評價要素在學業的基礎上增加了思想品德、身心健康、興趣特長、社會實踐、自我認識和生涯規劃等;學業水平考試“一年兩考”、綜合素質評價促成了過程性評價理念的落地;“強基計劃”、綜合評價錄取、高等職業學校分類招考率先增加了面試、體能測試、心理測試、職業技能測試等環節。即便新的考測方式更加科學,但傳統方式有極強的路徑依賴,改革之初的舉步維艱在所難免。
3.探索教育行政部門角色轉換,可行性遭質疑
行政干預是中國高校考試招生制度運行的基本手段,也是高考改革過程中基本未撼動過的要素。這是由科舉選官、高校選才的“早發”特征,資源配置的“內生”特性共同決定的。民眾普遍認為政府及教育行政部門象征著權威與公正,在階級不平等的帝制社會,國家權威可保證科舉制度的順利運行,促進民眾的社會流動;在人民當家作主的新中國,國家自然繼續獲得這份信任,除政府、行政干預之外的其他主體及手段都會引人生疑。高考綜合改革多元錄取機制對實施主體的專業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這也促使主體性地位從行政機構向學術機構轉移。在政府部門與人才培養機構之間,高校的主體性地位凸顯,省級教育行政部門、考試招生機構更多地轉向領導者、監督者的角色。在高校內部,二級學院的主體性地位凸顯,招生工作委員會、辦公室逐漸轉向組織協調者、服務者的角色。這便誘發了利益相關者的質疑,想當然地認為高校、二級學院獲得權利不適于呈差序格局特征的中國社會。事實上,“早發內生”的高考制度期待的是決策者的權威性而非行政性,非政府力量的高校也具有扮演權威角色、承擔資源分配任務的勝任力。同時,在公辦高校居多的中國,高校對國家財政有絕對的依賴性,相比于其他國家,更易服從政府領導。故而,人才培養機構的教育干預與政府的行政干預并非二元對立,在招生改革中,隨著制度的演進、成熟,行政干預與教育干預可以視情況調整平衡點,而非絕對的非此即彼。
(二)創新型嘗試:“早發內生型”改革收效較慢
高考綜合改革的相關嘗試引領了高校考試招生改革的新方向,是“早發內生型”高考制度自組織、自適應式的創新。但“早發內生型”事物改革新舊事物從沖突、磨合到適應的發展規律,教育的周期性,使改革成效的滯后性成為必然,但利益相關者期待“立竿見影”的效果,這也造成了民眾對高考綜合改革部分舉措的誤解、誤讀甚至否認。
1.分類考試、綜合評價、多元錄取與統一高考的取消
“統考統招”是中國高校考試招生制度最大的特色,“統一高考”的存廢自1952年起即備受關注。“統考統招”由以程文定去留的“早發”特征,資源配置效果高利害的“內生”特性共同決定。科舉“一切以程文定去留”是高考一元評價觀的基礎,優質資源分配的后向效應也決定了分數面前人人平等的現實價值。科舉與高考的“統考統招”符合中國社會“一致即公平”的認知,任何打破“一致”的改革,在招考中都難免遭受質疑。高考綜合改革為應對社會發展需求,提出綜合評價、多元錄取的價值導向,探索了“兩依據一參考”多元錄取機制,但“一參考”被懸置,試水了綜合評價錄取,但未在第三批及之后的試點地區推廣,啟動了高職分類考試,但選拔評價機制同質化嚴重、綜合評價難以深入開展[41],試點了“強基計劃”,但頻頻遇“冷”。究其原因,在于組織實施者、考生、家長的片面認知,利益相關者皆將相關舉措視為對統一高考,也就是普通高等學校招生統一考試之權威性的削弱甚至取消。事實上,統一高考分為普通高等學校招生統一考試、普通高等學校統一招生錄取兩部分,分類考試、綜合評價、多元錄取更多地指向了對后者的改革。即,改變普通本科教育與高等職業教育招生,常規型人才與拔尖創新型人才、個性化人才與全面發展型人才統一選拔標準的問題,改變不同類型人才統一且唯一依據學業成績選拔的問題。在高考綜合改革的實施方案及調整方案中,普通高等學校招生統一考試不會被取消,在分類考試、綜合評價、多元錄取導向下的普通高等學校招生錄取中,普通高等學校招生統一考試的重要性亦不會被降低。
2.在高考中增加專業要素與改革“難以落地”
古代科舉對學校教育的影響,在現代社會演化為統一高考制度的指揮棒功能,表現為高考對中學辦學和教學方向的規范和引導[42]。高利害性使高考愈來愈受中學重視,與其說高考是高等教育的入學考試,毋寧說是基礎教育、高中教育的終結性考試。70年來,普通高等學校招生統一考試的命題、閱卷在很大程度上倚重高中教師,普通高等學校統一招生錄取亦多以學校志愿優先、淡化專業志愿。換言之,高考相對傾向于對普通教育學段教學要求的適應,對專業教育學段教育需求的關注則稍顯不足。在我國這樣一個教育大國,在經濟發展尚不平衡的階段,出于對學生獲得感的觀照,高考重在考測基礎教育階段學校教學成效具有相當的合理性。但隨著社會經濟、教育水平的提升,國家繁榮、創新發展的現實需要以及高等教育與基礎教育之間教育屬性(專業教育與普通教育)的本質差別,高校考試招生必須適時調整、完善。高考綜合改革通過高校制訂學業水平考試的選考要求引導高中生提前了解高等教育的專業;通過推動基礎教育與高等教育協同育人為高中生進入高等教育學科搭建平臺;通過“專業+學校”“院校專業組”志愿為考生選擇心儀的專業提供條件;通過高職分類考試督促考生做足職業準備。但是,大多數高中教師、考生、家長乃至高校教師,認為在高考中增加專業要素是不切實際的,我國基礎教育階段缺乏滲透專業教育的土壤,生涯教育、選課走班難以科學、有效落地,改革無法順利落地。事實上,在高考、高中教育中滲透專業教育要素是教育強國的普遍做法,比如,英國建立了GSCE、A level與大學入學標準間緊密銜接的制度基礎,同時,在基礎教育學段匹配了完善的教育教學條件保障。我國若想達到預期效果,需要付出一定的時間成本,并有賴于教育系統內教育行政部門、高中、高校的通力而為。
3.高校發揮招生主體作用與改革“退回原地”
中國高考自1952年建制以來,除去“大躍進”及“文革”等特殊時期的錯誤走向,始終未發生大的變化,遵循“早發內生型”發生機制“自然而然”的演進路徑。賦予高校一定的“招生自主權”在中國高校考試招生制度的變革過程中,足以被視為“顛覆性”改革。在中國高考改革史中,“3+X”“新課程”等改革賦予高校決定考試科目組合或設置考試科目的權利,特殊科類的單獨招生、少年班招生、保送生、自主選拔錄取給予高校制定招生標準的權利及組織單獨測試的機會。但此類改革最終或被“叫停”或逐漸縮減規模。這一事實也使民眾認為強調高校招生主體性,勢必導致改革退回原地。在高考綜合改革中,高校制訂選考要求、綜合素質評價使用辦法,設置“院校專業組”“專業+學校”志愿,啟動“強基計劃”、綜合評價錄取,這便被誤判為將重蹈此前改革之覆轍。我們應從兩個層面來看待高校招生主體性在高考改革中的“迂回”現象。一方面,高校招生中的主體行為極大地提高了招考的科學性。已有研究表明高校設置選考科目極大地調動了學生的積極性,變“要我學習”為“我要學習”,因為只有盡可能地全面發展,才能為自己創造更多的機會[43]。高校設置招生標準、組織單獨測試,也極大提高了招生效率[44]。另一方面,高校招生中的主體行為在不斷探索優化。通過頒布政策對高校招生自主權限進行調節也是一種“以退為進”的方式,民眾應給高考改革中的探索性舉措一定的空間,以使其在調整中有所突破并更加適應國情、考情與時代需求。
四、高考綜合改革的突圍之路
“早發內生型”特征決定了高考綜合改革的實施與完善、高考改革的整體趨勢須以70年高校考試招生制度的中國模式為基礎,即,厚重的歷史與文化是“早發內生型”高考制度的邏輯起點,為國為民的責任擔當是“為國選才”的高考制度的價值取向,恪守公平的形式變革是“受制于人情社會”的高考制度的基本底線,追求科學的內容變革是“甄別拔尖創新型人才”的高考制度的不懈突破[45]。正因如此,“早發內生型”的高校考試招生制度更適應于“進階式”的改革,強調分類考試、綜合評價、多元錄取的高考綜合改革不易操之過急,視社會基礎、高等教育實情、高校招生能力而逐步改革是理智之舉。
第一,基于厚重的歷史文化、時代的職責使命,析出考試大國、教育強國高考改革的價值導向。高考綜合改革立足自古以來的文化傳承,正逢建設教育強國的重大任務,相關舉措應有以下遵循。其一,尊重我國考生人數多、考試招生組織實施時限短、招生高校數量及層次多、省份(自治區/直轄市)數量多且基礎條件差異大的實情,制訂切實可行、能夠落地的舉措。比如,將綜合素質評價的寫實性記錄進一步結構化、重點化、可視化,國家制訂總體要求、分省細化實施細則。其二,以提升人民群眾的獲得感為重點、重新定義高考公平觀,即高考綜合改革不應局限于維護定量分析、量化評價的形式公平[46],還應在質性分析、綜合評價,提升考生入學、選專業的適配性等內容公平中有所突破。比如,大力推進招生志愿向專業細化的改革方案,鼓勵探索“依據高考、選考成績,參考合格考、綜合素質評價”的多元錄取機制。新的高考公平觀,服務了個體的潛力培育、學科能力挖掘、長遠發展,通過每一位學生發揮所長來實現教育公正,這也是新時代社會發展、教育強國建設之基。其三,將高等教育人才選拔視為人才強國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率先在小范圍內提出突破性的招生舉措,提升拔尖創新型人才選育的科學性。比如,允許各類型高校中對佼佼者的招生以“統”為主,以“獨”為輔,將不超過5%的招生名額用于選拔適于本校培養的拔尖創新型人才,招生專業須為本校特色、優勢專業。這一嘗試,也將有效探索多元錄取。
第二,基于為國為民的責任擔當、差序格局的中國社會,關注政府機構在高考中的角色轉換。70年來“國家、高等教育、社會”的三角協調模型[47]在高校考試招生中體現為,代表國家話語的教育行政部門、考試招生機構居于主導地位,領導、主管、統籌高校招生的大小事務,制約高等教育、受社會監督并倚重社會認同。但政府機構缺乏人才培養的直接經驗,對高考新政下招生錄取的勝任力有限,中國社會又缺乏獨立于政府與高校而建立的專業機構以及依托其組織高校入學考試及招生錄取的土壤,這就決定了高考綜合改革的招生錄取不能完全依靠政府,亦不能不依靠政府,故而,須進一步明確其角色轉換的重要性及要點。其一,國家級教育行政部門是高考綜合改革的領導主體,應成為全國總體方案、配套方案的制訂者,各省(市/區)是實施方案、調整方案、配套方案的核準者,高校、省級教育行政部門、考試招生機構在高考實施中作為監督者、輔助者。當前,在高考綜合改革全面鋪開之際,應面向全國頒布總體方案,立足《實施意見》提綱挈領式的要求,對此次改革中的責任主體、重點任務、保障措施做一明確。其二,教育部教育考試院是普通高等學校招生統一考試的負責主體,應成為29個省(市/區)高考科目的命題主體,擴大分類別的全國卷的使用范圍,確保考試公平;統領高考、學業水平考試內容改革,爭取公平性;評估省級考試招生機構對學業水平考試選擇性考試(或等級性考試,下同)命題的勝任力,提升合理性。其三,省級教育行政部門與考試招生機構是高考綜合改革的組織實施主體,一方面提升自身在高考綜合改革中的專業性,制訂本省(市/區)實施方案、調整方案、配套方案,加強學業水平考試選擇性考試命題與閱卷的科學性、考試組織的公平性。另一方面轉換自身與高校間的關系,使“學校負責,招辦監督”成為實踐準則,針對本省(市/區)方案向高校做出必要宣講,助力高校招生體制機制建設;審核高校招生志愿單位設置、選考要求、綜合素質評價使用辦法,提出整改意見;監督高校各種形式招生過程、結果的合法律性,對違規行為做出責罰與跟蹤。
第三,基于恪守公平的基本原則、進階性的時序模式,構建相對統一、有限多樣的招考方式。中國高考“大一統”的模式與差序格局的人情、不患寡而患不均以及不患苦而患不公的考情相適應,但過強的同一性卻不利于培養堪當民族復興大任的時代新人、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高考綜合改革深陷兩難境地,此前對“大一統”的沖擊過大,舉措不被認同、成效不夠顯著,但若一并收緊,則將降低改革效率。故,相關措施的完善應抓住重點,以相對統一、有限多樣為原則,漸進改革。比如,對選考制度的完善,應聚焦于同高校、同專業核心科目的確定與選考組合過于龐雜的問題。選考要求仍應以高校為主體,教育行政部門做出適當約束,后者應經科學論證確定各專業類的核心科目,給予高校充足的選擇空間,并對同高校、同專業可設選考組合的數量做出規定,對設置依據、設置程序進行把控,而非如《普通高校本科招生專業選考科目要求指引(“3+1+2”模式)》一般,在大范圍的專業類中增加物理和化學為必選。對“兩依據一參考”多元錄取機制的完善,應聚焦于綜合素質評價結果的應用與全部高校、專業均啟用該方式的可行性。改變綜合素質評價結果的呈現形式,將其與“兩依據”有機融合,在對學生的評價方面有所分工,同時,開始在“強基計劃”、綜合評價錄取等特殊類招生中全面使用,并嘗試在國家級一流學科對應專業的普通類招生中試點實施,而非將其完全懸置。對綜合評價錄取的完善,應聚焦于選才目標的厘定與大部分試點地區全面“叫停”的問題。解決綜合評價錄取在人才選拔目標方面尚無明確定位[48]的問題,以目標為據優化人才選拔方案、提升選才的公平性與科學性,發布適于不同層次高校開展綜合評價錄取的工作指南,并在第三批及之后的試點地區分批、分步推廣,而非因小部分高校組織實施不科學、選才效率不高的現象制止該項適于創新型人才選育的招生方案全面推廣。
第四,基于追求科學的基本準則、自適應的組織模式,探索適于我國國情的高校招生勝任力建設路徑。我國是當前世界上唯一的“統招”國家,教育行政部門、考試招生機構在高校招生錄取中長期據有主要話語權,高校招生勝任力建設是適時、適勢之舉,但我國缺乏前期經驗,取他山之石以攻玉又缺乏相應的文化土壤。因此,基于“早發內生型”自組織、自適應的發生機制,探索適于我國國情的建設方案尤為重要。政府機構應加強對高校招生體制機制建設的行動指南的制訂,并做出相應的制度約束。比如,出臺相關指南,引導高校以招生工作為核心,建立健全領導、組織實施、宣傳與咨詢、人才培養、監督機構,推廣高校優質生源提升工程。同時,監督高校招生委員會建設、社會監督員巡視制度、招生問責制等是否落到實處,對于違規或實施效果不佳者,予以懲戒或引導。高校應自主探索、推廣經驗,糾正目前我國高校招生團隊成員專職少、兼職多,專業性弱、綜合性強,高校之間競爭現象普遍、交流分享案例鮮見的問題,在高校招生體制機制建設初期,應為高校建立經驗共享的平臺,共同奠定組織基礎。比如,高校招生勝任力建設可聚焦領導權力“頭部沉重”、領導與職能部門占據話語權,體制建設以“招辦”為中心,運行機制“雙軌化”、招生宣傳與人才培養各執一端等問題,強化院系作用,推動多職能部門合作,拉動專任教師加入招生宣傳隊伍,促進招生與培養一體化建設。
“早發內生型”是中國高考制度的特殊屬性,于高校考試招生而言,“早發”賦予了其先發優勢,亦產生了強力的路徑依賴;“內生”給予了其內源性動力,但也易產生盲目排外的問題,還需為其提供試錯、磨合的空間。高考綜合改革方案的制訂、實施與完善皆不可脫離“早發內生型”的事實,尊重歷史經驗、文化史實,穩步探索改革方略,遵循自身發展規律,批判性吸收域外經驗是此輪改革的基本路徑。其于中國高校考試招生發展史而言具有里程碑意義,相關舉措代表高考改革的方向,是未來高考實施方案的根基、探索與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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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攻關項目“高校考試招生改革引導學生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研究”(20JZD050);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第70批面上資助項目“高考綜合改革對基礎教育與高等教育銜接的影響研究”(2021M701313)。
Abstract: The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in China ha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early onset and endogenous type". The comprehensive reform of the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since 2014 has posed a great challenge to the "early onset" and "endogeneity" of the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system. "Early onset" reflects the historicity of the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that is, the selection of talents, paper-based tests, and high competition in the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are the same origin as the selection of officials, submission of dissertations, and high interests in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Endogeneity" shows that there is a close relationship between social development and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system, resource allocation and unified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differential pattern and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fairnes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early onset and endogenous type" could be barriers and motivations in terms of the comprehensive reform of the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This and future reform should be based on Chinese rich history and profound culture, sacred duties and missions, and separate out the value orientation of the reform of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in a big examination country and an educational power. Based on the responsibility for the country and the people and the differential order of the Chinese society, we should pay attention to the role transformation of government institutions in the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Based on abiding by the basic principles of fairness and progressive time series model, we should construct relatively unified, limited and diversified enrollment methods. And based on the basic principle of pursuit of science and adaptive organization model, we should explore the construction path of college enrollment competency suitable for the conditions of our country.
Key words: Chinese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early onset and endogenous type"; comprehensive reform of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責任編輯 劉夢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