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博
(湖南師范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湖南長沙 410081)
所謂文化自信是指人們對其文化發自內心的積極肯定和充分相信,作為十八大以來黨中央重要的文化理念,實際上回答的是我們正在面臨的時代課題。我們毫無疑問正處在一個激烈的文化變革的時代,“21世紀是作為文化的世紀開始的,各種不同文化之間的差異、互動、沖突走上了中心舞臺,這已經在各個方面變得非常清楚”[1]。文化的力量和重要性在新時代前所未有地得到了放大,特別是在全球化和文明競爭沖突的背景之下。當文化虛無主義、懷疑主義、西方文化中心論等錯誤思想甚囂塵上時,文化自信就成了國家實現文化安全發展的重要武器,同時也構成了中華民族文化發展的根本動力。文化自信作為國家戰略,也應該被視為一種公共責任,因為文化不是由特定的某個人所創造的,文化自信并不限于個人的心理活動、自主選擇和心理傾向,文化的公共性是我們將其看作公共責任的基礎。并且,當文化是一種生存條件和權利時,文化自信就必定是一種公共責任。這種文化責任的意義在于培養全民的社會責任意識,責任并非外在強制,而是內心的認同和自愿。
文化自信作為公共責任,首先源自文化與人的一體性。作為主體,即人共享的內容,文化既是人的創造物又深刻影響著人類歷史進程,與人構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作為人類的生存方式,文化就是一個民族特有的生活形式。文化使民族具備了與其他民族截然不同的獨特品質,民族內部成員彼此間產生聯系并以整體的形式存在。愛德華·泰勒對文化有一個總體界定,“文化,或文明,就其廣泛的民族學意義上來說,是包括全部的知識、信仰、藝術、道德、法律、風俗,以及作為社會成員的人所掌握和接受的任何其他的才能和習慣的復合體”[2]。然而我們看到,無論文化的解釋有多廣泛,人的存在和價值始終都在文化的定義中發揮著深刻的影響。文化無論如何都不能脫離人而單獨定義,換言之,文化始終可以被看作是“人化”的過程和結果?!拔幕褪恰嘶馈恕膬r值,向人的理想改變世界和人本身,使之美、善、益、雅、自由、崇高……”[3]“人化”與自然相對,指的是人通過對自然、本能、獸性、蒙昧等動物性的否定,走向屬“人”的世界的過程。當人按照自身的需求和價值展開自由自覺的實踐活動時,也就同時創造出了人自身的人性和一個屬人的世界,實現了自身的 “人化”和對世界的“人化”改造。因此,文化自信從根本上來說,就是對人的價值和人的本質的自信,是對人區別于動物性特質的肯定。而對一個民族來說,文化自信就是對本民族創造的獨特價值的肯定和贊揚,是對民族根本利益的捍衛和支持。在發揚民族本質價值的意義上,作為每一個人對自身種族價值的積極回應,文化自信理應被視作一種公共責任。
1.2.1 文化是人的自我的構成因素
動物是由自然規定創造的,而人的本質則是尚未完成的。如蘭德曼所言:“動物從已完成的自然之手中出來,它只需要實現已給予它的東西。然而人類的非專門化是非完善的。自然沒有把人制造完整便把人放在世界上了。自然沒有最終決定人,而是讓人在一定程度上尚未決定?!比藦臎]有固定不變的本質,人的本質是在后天的實踐中形成的。一個群體特定的實踐塑造了其成員的自我特征,而文化正是這種塑造力量中最重要的一種?!拔幕瘎撛毂任覀兤駷橹顾嘈诺挠懈訌V闊和更加深刻的內涵。人類生活的基礎不是自然的安排,而是文化形成的形式和習慣。正如我們歷史地所探究的,沒有自然的人,甚至最早的人也是生存于文化之中?!盵4]共同的民族文化定義著我們每一個人,同時也創造著每一個人。民族文化使我們除開自然生命以外擁有了一個文化的生命,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承認蘭德曼對人的定義:人就是文化的生物。因此,作為文化的成員,我們每一個人都天然地肩負著文化自信的責任,這是所有文化成員對民族文化的公共責任,因為每個文化成員都從自己的民族文化中獲得利益和權利,獲得自我構成的現實性因素。
1.2.2 文化是人對公共生活的把握
每一個人都不可避免地生活在一個有著特殊文化的公共空間里,我們永遠無法脫離社會關系而單獨存在。個人發展的一切可能性都誕生于我們所處的這個公共空間,我們在與他人的關系中確立自身的存在,共享的文化賦予了我們生存和發展的條件和機會。而公共的社會生活正是由特殊的民族文化定義和創造的。我們共享的公共生活本身就意味著一種公共的責任,這是每一個社會成員都必須承擔的義務,即推動我們公共生活的良性發展。因此,文化作為我們對公共生活的把握,或者說公共生活本身,也同樣具備著責任的意義,是一種需要社會成員共同促進的公共項目。
1.2.3 文化是人的精神家園
不同民族的不同文化使各民族呈現出不同的精神面貌,這是民族文化造就的統一的品質,而這種共同的信仰和追求為我們塑造了共同的精神歸處。共享的文化就是所有文化成員精神的落腳處,我們不是孤獨漂泊的,民族文化就是我們的精神家園,也是我們安身立命之所在,是每一個人得以確證和發展自我的根源。我們從這個統一的文化中來,共享著文化精神家園帶來的一切,也就必須承擔維護和發展它的責任。文化自信作為民族文化發展的基礎,也就是對我們共同的精神家園的維系和確立,是我們對自己的來源和歸處的認可,是我們對共同的民族根源的確證。
因此,推動文化的發展也就是推動人自身的發展,民族文化的與時俱進也就意味著民族的繁榮昌盛,文化發展的良好空間也就象征著民族發展的無限可能。正因為人和文化發展的內在性和同步性,文化自信作為促進民族文化的基本要求,也就成為促進個人和集體發展的基本要求,在這個意義上,文化自信應被視為一種社會責任。
作為人的實踐對象,文化以其內容的實踐性為重要特征。無論是何種形式和內容的文化,其根源都來自人創造性的實踐活動。物質文化來源于人的物質實踐活動,精神文化來源于人的精神實踐活動,制度文化則來自人處理社會關系時的實踐活動。因此,文化是實踐的,離開人的實踐活動,文化就失去了其存在的根基,同時也失去了發展的可能性。
2.1.1 文化內容具有歷史性和繼承性
人是歷史的存在者,每個時代的人進行的文化創造活動都只是人類歷史鏈條中的一個環節,人總是要以過去時代的歷史創造物和自己當前所處的社會現實為依托展開實踐。我們永遠無法回避事先存在的歷史背景而展開完全獨立的文化活動。同時,我們當前的文化實踐又為未來的人們開展實踐提供了前提條件。與動物相比,人類不僅擁有生物性的基因遺傳,同時在我們的社會中還存在著文化的社會遺傳,這種遺傳機制通常通過教育的方式在人類群體中一代代實現。因此文化的內容總是體現出歷史性和繼承性的特點,我們的文化實踐總是在繼承前人的基礎上進行。而正是由于文化內容的歷史性和繼承性,文化賦予了每個時代的人以特殊的文化責任:社會成員有責任去繼承和促進本民族歷史和當前文化的發展。因此,文化自信作為維系民族文化的基本態度,就有理由成為一種普遍的公民責任。
2.1.2 文化內容產生于公共生活實踐
作為人類的對象化活動本身及其產物,文化總是以一定的群體為單位,形成各自獨特的性格。而在群體內部,文化的內容又是公共的,是全體成員共享的,由全體成員的實踐共同創造。Alen Patten在其作品中對文化提出了自己的解釋。他認為,文化是由其成員共同的社會形成經驗定義的[5]。同一個社會里的人擁有對一些共同機構的經歷,這些共同機構廣義上包括共享的語言、教育空間、媒體、同一個歷史傳統、重疊的家庭結構等,而這一切都發生在所有人的公共生活空間。于是,在文化的成員之間就形成了一種所有人共享的看待世界的方式,以及某些為他人所共有或者至少為他人所理解的心理感受。只有當集體生活向前發展時,個人的生活才能進步,個人才能從中獲益,因此文化自信作為促進集體生活的力量,有必要成為一種公共責任。
2.1.3 文化內容的差異來自實踐的差異
不同的社會擁有不同的文化內容,其根本原因在于不同社會的不同實踐。一個文化群體受制的形成條件在一定程度上與他者受制的條件隔離開來。當文化的差異區分了不同民族之后,我們的文化責任便成為一種民族責任,民族文化的繁榮發展就意味著民族性的發展。不同民族文化之間的差異彰顯了每一個民族存在的特殊性,因此文化自信作為責任,維系的正是一個民族獨一無二的實踐特質,是對本民族特殊實踐的弘揚。
2.2.1 實踐決定文化內容的主體性
人的實踐活動具有自由自覺的特征,總是有價值的、主體性的,它象征著人的主觀意識在客觀世界的實現。因此,實踐活動就是人的主體性的彰顯,即主體客體化的過程。主體在文化活動中將自身的主體性內容,如價值、信念、追求、目的等灌輸到了文化中。文化內容體現的正是人的本質力量,是對人的主體內容的反映。因此文化自信就是對人自身的自信,就是對人的主體性的支持,體現的正是我們對民族的能動性和創造性的肯定,是我們對民族個性的必要的支持。
2.2.2 實踐決定文化內容的公共性
文化的內容通常是一定空間內的一定群體所共享的,個人獨有的不足以稱為“文化”。文化通常以民族和社會為單位,在這個共享的群體內部,其內容是共通的,人們共享同一個確定的文化。在這樣的背景下,所有人都共享同樣的信念和價值,并且個體之間的差異是可以相互認識和理解的。因此公共性是文化內容的基本特征。文化的公共性來自群體內所有內部成員的公共實踐,共同的生活實踐使得我們所有人共享同一個文化。文化這種公共實踐本質,預示了文化自信建設的公共性質。
文化自信歸根結底是一種精神的、觀念的建構,這種意識的健全形成需要的是全體成員的共同參與,需要的是一種積極自愿的主體性建設。如果失去這種公共性的參與,文化的發展和文化自信的推進將失去根本動力。文化自信不是部分人的任務,而是全民共同的責任,涉及所有人(成員)的公共生活。對一個民族來講,失去了自己的文化就意味著失去了其存續的可能。如塞繆爾·亨廷頓警告的那樣:“正如我們已經看到的,其他國家的領導人有時企圖擯棄本國的文化遺產,使自己國家的認同從一種文明轉向另一種文明。然而迄今為止,他們非但沒有成功,反而使自己的國家成為精神分裂的無所適從的國家?!瓪v史表明,如此構成的國家不可能作為一個具有內聚力的社會而長期存在?!盵6]
除了文化和人的一體性以及文化內容的實踐性之外,文化作用的為人性也是我們將文化自信作為公共責任的重要原因。
文化確立了共同體的價值理念?,F代國家以政治邊界作為劃分依據,彼此區分為各異的政治共同體,而在政治共同體內部,實際上也形成了一個文化的共同體:所有人都共享同一個文化并接受相同的影響。共同的文化背景使得共同體內部成員享有統一的公共生活,塑造了以民族為單位的統一的價值理念。并且,共同的文化為我們處理內部差異提供了先天的條件:所有的個體差異通過相應的社會機制,如政治過程和經濟過程,被整合成某種整體選擇的函數。由文化確定的共同的價值理念,實際上為我們塑造了一個共同的身份,如邁克爾·桑德爾所言,共同價值不僅被共同體的成員確定,共同價值還界定著成員的身份。這種共同的身份感不斷強化著我們共同體內部的統一和團結,是民族得以維系自己,保證民族完整性和統一性的文化基礎,是民族內部團結的文化根源。而文化自信對這種民族統一的價值理念是一種強化:文化自信促進了成員對民族文化的認同,而這種文化的認同促進的則是政治的認同,使得我們所有人不僅在地域而且在思想觀念上成為一個統一的整體。文化自信使得共同體統一的價值理念得以保持生命力,而這需要全部社會成員的共同參與。
統一的文化在塑造了共同的價值理念和公共生活模式之后,還增強了共同體內部成員間的一種共同體感。所謂共同體感指的是公民們感到他們共屬于一個單一國家,他們感到應該集體管理自己的事務并且應該感到彼此之間團結一致。這種共同體感最重要的意義在于:維系社會團結和確定政治合法性。在這種特殊感受的作用下,發自內心的認同感、參與感和責任感可以將我們引向團結,從而構成堅實的整體。共同體感促進的社會團結進一步促進了民族認同,民族認同是“個人安身立命最基本且不可或缺的認同所在,是他們賴以為生的社會價值所系”[7]。文化自信促進著公民之間共同體感的強化,當我們的文化認同得到發展時,也就進一步推動了共同體的團結統一。
3.3.1 文化首先助力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
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是全面的復興,文化的復興是其中重要的一環。“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靈魂。文化興國運興,文化強民族強。沒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沒有文化的繁榮興盛,就沒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盵8]中華民族經歷五千年的風雨而屹立世界民族之林而不倒,其根源就在于中華文化千百年來從未間斷的傳承和與時俱進的發展。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華文明5 000多年綿延不斷、經久不衰,在長期演進過程中,形成了中國人看待世界、看待社會、看待人生的獨特價值體系、文化內涵和精神品質,這是我們區別于其他國家和民族的根本特征,也鑄就了中華民族博采眾長的文化自信。”[9]因此中華文化是維系中華民族存續的重要精神力量,是中華民族團結一致的根基,只有文化領域不斷實現創新進步,民族的未來才有更大的發展空間。而文化自信是中華文化發展的前提,是中華民族實現復興的底氣和態度。正如習近平總書記說的那樣:“文化自信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發展中最基本、最深沉、最持久的力量?!盵10]當社會成員對自己的文化有高度的認同感時,才能夠作為民族的一分子承擔起民族的責任、時代的責任,我們的民族才有振興的希望,民族精神才能最大程度地發揮作用。在此,文化自信作為公共責任,就是我們對中華民族實現偉大復興的責任。
3.3.2 文化有利于個人利益的追求
個人可以被理解為獨特文化的成員,文化對個人而言具有特別的意義。一般來說,我們所處社會的語言和文化屬于不能由人主觀選擇的環境的一部分。實際上,這個客觀的文化正是我們維系自己生活的基礎,因為文化為我們提供了展開個人選擇所需能力的條件。只有擁有自己的文化,我們才能在公共社會里更好地生存,這個文化的基礎讓我們有能力和空間展開個人生活,并做出有意義的選擇。因此文化對個人利益有著重要的正面作用。個人選擇的能力和多元化、個人利益的拓展,以及個人發展的空間與以下因素密切相關享有自己的文化、自己文化的繁榮、他人對自己文化的尊重[11]。對個體而言,民族的文化是與自身利益相關聯的,文化自信的目的不是為了別的什么,而僅作為自身內在的要求就足以將其視作一種責任。
文化自信是一個民族精神脊梁的支撐,是每個文化成員都應具備的基本信念。文化自信的要求,首先與人的生存和發展密切相關,它既是人生存發展的基本條件,也是人實踐活動的內在要求;其次文化自信作為一種重要的力量,是我們實現民族和個人利益的根本保障,因此文化自信既是我們對個人的基本責任,也是我們對民族和國家必須承擔的責任。從人本身出發,我們應當將文化自信視作一種公共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