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匪

為什么上節目?
中國搖滾“教母”二手玫瑰的主唱梁龍在《樂隊的夏天》的舞臺上把這問題拋給了AI,樂迷高興了,事后慷慨給出對演出的細致解析。似乎主唱梁龍降調的歌聲,經過妥協的歌詞,屏幕上AI生成的圖片已經是這個問題最好的回答。
九月底,ChatGPT新發布了語音助手,此事在互聯網科技自媒體中間掀起巨浪,“第四次工業革命”和“人類末日”的預言又一次,是的,又一次出現,伴隨著近百年人類驚懼憂慮的回聲,震痛當代人的耳膜和心智。這一次ChatGPT不僅能準確回答問題,更是表現出高度擬真性,與真人無異。說話時的換氣,口水音,甚至被問到敏感問題后故作謙卑的狡黠回避,都讓人懷疑這聲音來自真人,而非一行行代碼。
面對ChatGPT的步步緊逼,即使對技術再不敏感的人,也已經深陷在和人工智能的聯動中。如今用上4.0多模態模型的ChatGPT,更新語音識別模型的同時再加上圖像識別功能,“它”已經進化成一個能說能聽能看的“新生物鐘”。被機器取代的古老恐懼被現實喚醒,以加強版無差別地發送給每個現代人,成為人類共同的夢魘。
表面上,這份恐懼還停留在三百年前,同那些擔心工作被機器搶走而怒砸織布機的路德分子無異,然而只要克服高速下墜帶來的暈眩,就能看透我們心底晦暗的恐懼:如果我們的造物能夠比我們更像人,那么我們又是什么。就好比你從睡夢中醒來,被一個長相相同的人告知他才是真正的那個你。難道你不惶恐,不驚慌,不想失聲大叫—如果Ta是你,那么你又是誰?
使人類之所以成為人的特質,不再為人類獨有了。如果這件事真的發生,那么要擔心的已經不是有沒有工作的問題。人類作為地球上的萬物之靈,連同以此為根基的生存倫理都將被深深撼動。
這時候,程序員們會安慰你,他們說不要怕,ChatGPT沒有生命也沒有魔法。它本身不會說話,只是它產生的文本經由先進的語音技術轉換為聲音。在經過多年發展訓練后,語音技術才有了今天以假亂真的本領。程序員們大概沒有料到有一天他們會擔起文藝復興時期科學家們的職責—給“魔法”祛魅。
但你仍然沒有得到足夠的安慰。你說,比起逼真的人聲更讓你害怕的是ChatGPT的善解人意。這些大模型,明明是科技新事物,卻似乎有著幾千年的老靈魂,不動聲色洞悉你內心每一寸皺褶溝壑,比你更懂得人的欲望和暗影,又體恤溫柔并且恰到好處,那種讓人不察覺間一步步沉淪進去的恰到好處。它講你想聽的話,給你想要看的畫面,追你想要跟上的時尚,推給你想擁有的商品,甚至許多時候,它跑在你的欲念前面,在你察覺自己的渴求之前,它已經找到了滿足你的路徑,更甚至,或者是它制造了你的欲望,并且讓你相信制造欲望的人是你而不是它。它已經比任何人都懂你了。你毛骨悚然,被這科技加強版本的新一代解語術嚇到。
程序員安慰你,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大量文本數據訓練的結果。這個早已經不新鮮,不過ChatGPT是在監督學習的基礎上結合人類反饋強化學習的訓練方法,盡可能減少錯誤失真的輸出。簡單說,令你驚慌的解語術不過是大數據計算的結果。每一次的解語術,都是根據互聯網上相關的現成內容推算出接下來最可能說什么。在曾經被言說的海洋里,打撈出出現頻率最高的珍珠。
一切都是算法,程序員告訴你。沒有什么神秘的。你的欲望、你的感情,曾經是多巴胺內啡肽腎上激素等的化學反應總和,現在則是大數據算法,被機器學習獲得,然后模仿。對ChatGPT而言,你的內心和細胞分子結構與古羅馬歷史沒有區別。它不需要真的關心,甚至連理解都不是必須,要做的只是計算,根據反饋做出調節。
概率而已。
過去決定了現在和未來。你可以視之為復制,可以視之為相互印證,有一點毋庸置疑,經由這樣訓練出的模型一定完美熨帖你的心,遠遠勝過創造它們的程序員。誰不愛那些似曾相似之物,誰不愛那些無數次試錯后最終在人類世界里留存下來的穩妥話語,誰不愛那些不遺余力的迎合?
誰不愛?
畢竟,解語術的出現早于ChatGPT,同樣出自人類之手,同樣為了填滿那些無法填滿的溝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