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不可言的“頓悟”

龍建雄

我讀書有個習慣，凡是喜歡的句子，會用筆畫上記號。要是碰到喜歡得不得了的語句，有時就會在當頁空白的地方寫上一遍，信奉“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的道理。看一遍，再寫一遍，對好句子、好詩句能夠產生一種妙不可言的頓悟快感。

看蔣子龍先生散文集《厚道》，我最記得書中寫的一句詩：“野水明窗幾，通渠繞屋流。”這詩引用自陸游《閑居七首》其五，當我用筆寫上這10個字的時候，孩童年代的家鄉印象立刻就在腦海里復蘇了。

我的家鄉是典型的江南水鄉，大壟里稻田如棋盤，秧苗綠綠，蛙聲起伏，白云朵朵倒映在清水明澈的田地里，陽光正好，清風徐來，涼爽通透。我和發小南方、葉紅在水渠里用簸箕攔魚，玩得特別歡快。水渠里水流緩慢，清水涓涓，能看見不少的鯽魚在游動。我們用沙石和泥巴壘起一道沙壩，簸箕置于中間，已經有十多尾迷迷瞪瞪的鯽魚被收入玻璃瓶中。南方不甘心就抓這么一點魚，要我和葉紅從五十米開外的水渠開始趕魚，我們趕了大概有三十米，不承想，水勢忽然加大，渾水嘩嘩嘩一下子就漫過我們的膝蓋，我們壘起的小沙壩瞬間被沖垮，簸箕也順勢往下游漂，顧不上簸箕里是否有魚，南方提起簸箕就往岸上快跑，我和葉紅也就勢爬上水渠一邊。跟突然奔來的流水打了個“勝仗”，如今和發小回憶起來，都不禁慶幸地暢懷大笑。

早些年，在去杭州的飛機上讀到蘇東坡的詩《廬山煙雨浙江潮》，在游杭州西湖的過程里，真切體會了“未至千般恨不消”“到得還來別無事”一樣的感慨，領悟到他的豁達樂觀。當我開始廣泛涉獵有關蘇東坡的專著之后，對蘇東坡的認識也就更豐富、更立體了。原來大才子蘇東坡也有爬樹掏鳥窩的童年，有運氣不是很好的考試，他愛寫詩詞歌賦也愛喝小酒，廣交天下朋友可也會有看走眼的偶然。有七情六欲的蘇東坡，像我們一樣有哭有笑的蘇東坡，相信命運且不得不屈服于命運安排的蘇東坡，不就和我們普通人一樣嗎？

當我們闖入蘇東坡的“生活圈”，會發現，蘇東坡從小就是一個“三好學生”：好吃、好玩、好學。他的父親蘇洵立志要金榜題名，于是對蘇軾兄弟的教育極為上心，因此蘇東坡對自己的兒子、孫輩也是一樣精心栽培，用心良苦；他的母親程夫人、乳娘任采蓮是做菜的高手，對日后自創東坡肉、東坡餅、東坡魚而成為美食家的蘇東坡不無影響。出川后的蘇東坡一生大起大落，他覺得每一回的際遇都很奇特，寫下眾多人生感悟以使我們在900多年之后依然可以“遇見”他：“也無風雨也無晴”的平靜，“大江東去浪淘盡”的豪邁，“只緣身在此山中”的格局，“此心安處是吾鄉”的曠達，“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云”的夢想，“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的小結……

因為一句話、一首詩而投入深情的回憶和深度閱讀，我很喜歡這種體驗。依我看來，喜歡這靈動世間的一切，哪怕是一句話、一首詩這么簡單的事，不用談理由，無須與誰爭辯，那就是真正的喜歡。

（源自《廣州日報》，郭旺啟薦稿）

責編：楊一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