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趕一本書

包利民

我剛一進小區，就見鄰居大爺風風火火地跑過來，好像在追什么人，便問：“大爺，你這是攆誰呢？”他卻說：“攆一本書！”

我一愣，書啥時候還能長腿跑了？他又問我：“你看見一個收破爛兒的出大門了嗎？”我還真看見了，于是我和他一起去追，終于在腳步與呼喊聲中，那個蹬三輪車收破爛兒的停了下來。大爺氣喘吁吁地翻找著三輪車上的一堆舊書，找出一本翻了翻，如釋重負。

回去的路上，大爺給我講著剛才的事。他出去轉個彎兒的工夫，兒子就把家里的一些舊書舊報紙賣了。他回來發現沒了這本書，就趕緊出來追。我看了一眼那本書，是厚厚的《宋詞名家名篇大全》，雖然是很多年前的版本，卻也并不珍貴。他把書遞給我，我翻開，每一頁的空白處，都寫滿了字，都是完整或者零星的詞句，而且字跡新舊交替，一看就是經常讀經常寫，并持續了很多年的。

大爺告訴我，這本書是他愛人生前一直看著的，看了二十多年了，那些詞或者詞句，也都是他愛人自己寫的。前年愛人去世，大爺便也每天都看看這本書。他只看寫在書上的那些字，他說雖然看不大懂，可是看著的時候，心里就會平靜許多，就像從前的那些日子還在眼前。

忽然想起，多年前我也曾陪一個同學去追趕過一本書。那是他給在另一個城市上學的女友買的一本書，那時沒有快遞，就是裝進一個大信封里，貼上郵票，扔進校園門口的郵筒里。他回到宿舍整理東西，忽然就臉色大變，問我，扔進郵筒的信件啥的，還能拿回來嗎？于是我就和他跑到校園門口的郵筒旁，等著郵遞員來開筒取信。旁邊一個賣水煎包的人告訴我們，郵遞員十分鐘前已經取走了信件。我們問了一下方向，就開始追，追到路口，不知往哪個方向去，和路人打聽了一下附近的郵局在哪兒，然后一路追過去。

原來他寫給女友的一封信沒夾在書里，我告訴他把信再寄一次就行了，他說把寫給父母的一封信錯夾在那本書里了。直到在郵局里追到那本書，把家書取出，把情書夾進去，他才放心地笑起來。現在想起來，那時的我們都傻得可愛。

我沒有過追趕書的往事，卻有過被書追趕的經歷。中學時的某個夏日中午，我回家吃完飯，又預習了半個小時，然后急急地向學校走去。在校門口的時候偶然回了一下頭，就看到母親正一路小跑著過來，手里拿著一本書。這才想起，忘了把之前帶回預習的課本拿上。

陽光猛烈，母親和那本書都在跑著追趕我的身影，這個場景，也許很多人都經歷過，其實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可是多年以后，在我的回望里，母親淌著汗的臉，還有那本書，都成為遙遠的眷戀。我多想回頭去追那本書，去追拿著書的年輕的母親，可眼前那么多的路，卻沒有一條通往過去。

追一本書，可以追出許多動人的情節，可我們卻追不上曾經與書有關的自己，還有那些因此而旖旎的時光。

（源自《泥做的童年》，從容薦稿）

責編：楊一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