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君蘭 許 霞 朱 俊 高徐源
(安徽中醫藥大學中醫學院,安徽合肥 230071)
楊士瀛,南宋著名醫家,與蘇頌、宋慈和陳修園并稱為“福建四大名醫”[1],著有《仁齋直指方》一書。該書將諸科病證分為72門,每門之下均先列方論,次列證治,全書共26卷,以論治內科雜病為主,兼論治婦科、外科等病癥。楊氏廣采諸家名方,與家傳經驗良方相結合,辨證施方[2],切合實用,對病識證,因證用藥,頗具特色,具有較高的學術價值。楊氏在《仁齋直指方》卷四“痹證”“歷節風”“腳氣”等篇中均對痹證有所論述,內容豐富且又有創新。本文就其對痹證相關論述進行總結歸納,探究《仁齋直指方》對痹證病因病機的認識及遣方用藥特色,以期為臨床提供參考。
痹證是以肢體肌肉、筋骨、關節等處發生疼痛、麻木、重著、屈伸不利甚至關節腫大變形為主要臨床表現的病證[3]。在現代醫學中,我們常將類風濕關節炎、膝骨關節炎、痛風等歸于痹證范疇?!饵S帝內經》最早提出了其病因病機,《素問·痹論》[4]79曰:“風寒濕三氣雜至,合而為痹也?!睏钍显凇度数S直指方·諸風》[5]52中也有言:“風寒濕三氣合而為痹,其人肉厚,身頑不知痛癢?!逼鋵Ρ宰C病因病機的認識在繼承《黃帝內經》思想的同時,又加以自身見解,認為痹證病在脾腎,濕、寒、痰為患。
1.1 濕邪困脾,痹病乃生 脾主運化,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仁齋直指方·中濕論》[5]96曰:“惟濕之入人……況夫濕能傷脾,脾土一虧,百病根源發軔于此矣?!睏钍咸岢鰸衲軅?,百病皆由脾虛而生。醫家李東垣也倡導百病皆由脾胃衰而生也,認為“脾病,體重節痛……為諸濕痹”[6]。《醫方考》[7]曰:“脾土虛弱不能制濕,而濕內生也?!庇纱丝梢?,脾虛不僅是導致外邪侵入的內因,更是體內產生濕邪的根本原因[8]。濕邪在痹病的發生過程中起主導作用,脾運化水濕是人體水液代謝的主要環節。脾氣虛弱則水液失于輸布,就會泛溢肌肉關節,形成風濕痹癥。脾胃虛弱則運化無權,水濕內停則會聚濕成痰,阻滯氣機,導致痰濁內生,瘀阻于經絡,出現關節疼痛、腫脹等。
《素問·痿論》曰:“有漸于濕,以水為事,若有所留,居處相濕,肌肉濡漬,痹而不仁,發為肉痿”,《仁齋直指方》秉承《內經》思想,認為脾喜燥惡濕,濕易傷脾,在脾與濕相惡的理論中著重突出了濕邪傷脾所主肌肉的因素[9],而“脾主肌肉、四肢……脾胃既虛,肢體失其所養”[5]114進一步說明了脾氣虛弱,營衛之氣不足,外邪乘虛而入,就會使肢體失其所養而致痹證。
1.2 體虛膚空,寒邪傷腎 楊氏認為痹證由素體虧虛、風寒濕等外邪侵襲機體所致,正氣虧虛是痹證發生的內在條件。《素問·評熱病論》[4]61曰:“邪之所湊,其氣必虛?!倍I為先天之本,主一身之陰陽,先天之氣為元氣,稟受于天而藏于腎,故正氣虧虛的根本原因是腎虛。楊氏[5]84提道:“人以腎為根本,惟腎則受寒,惟寒則傷腎。”進一步說明寒邪直傷腎的關鍵病位,表明腎本虛在痹證發病中的重要地位,說明痹證發病的重要內因是人體正氣不足,腎精虧虛,外邪侵襲,導致骨失所養。
《仁齋直指方》提出肝主筋為風,腎主骨為寒,肝腎受風寒之邪則筋骨疼痛?!端貑枴っ}要精微論》[4]28曰:“腎者,髓之府,不能久立,行則振掉,骨將憊矣”,明確說明了骨的生長發育與生理功能和腎有密切關系。此外,腎為營衛之本,營血損傷,氣衰血少,筋骨失養,不榮則痛。現代有學者從腎虛入手,以補腎通絡方治療類風濕關節炎療效確切[10]。
1.3 血刺痰攻,皆能作痛 楊氏認為,痰的種類十分繁多,在《仁齋直指方》所描述的72門病證中,共有34門疾病病因涉及痰。《仁齋直指方·痰涎》[5]214中有言:“惟氣與血能生諸病,痰亦如之”,后世的“痰生百病”說蓋受此影響。楊氏[5]214還提出“痰可致痛”的觀點:“人知痛生于氣血,孰知痰涎流注,亦能纏滯而為痛乎?”說明疼痛不僅僅生于氣血,痰滯肌腠也可引起疼痛?!恶T氏錦囊秘錄》[11]云:“若在皮里膜外及四肢關節曲折之地……此即本處津液,遇冷遇熱,即凝結成痰而為病?!庇纱丝梢?,痰邪之為病,無處不到,特別是關節空隙之地,更易為留痰之所。痰濕壅盛,造成氣血凝滯,引起關節重著疼痛,發為痹證。
痰在痹證發病中同風、濕等外邪一樣,是不可忽視的致病因素,正如《證治準繩》[12]言痛痹“有風、有濕、有痰”。然而,痰邪致痹往往與風、寒、濕等外邪合而為痹,如痰與風合則為風痰,“風痰多成癱瘓、奇證”[5]218;痰遇寒邪則為冷痰,“冷痰多成骨痹”[5]218;痰與濕合即為濕痰,“濕痰多倦怠軟弱”[5]218;痰濁水飲相合則為飲痰,“飲痰多成脅痛、臂痛”[5]218。
楊氏認為,人體氣血虛弱,痰火起于手足,可生痿痹。更在《仁齋直指方·身疼方論》[5]430中提出:“風淫濕滯,血刺痰攻,皆能作痛”,說明氣血周流不暢,導致血停為瘀,濕凝成痰,痰瘀互結,使邪漸入里,絡脈不通,極易傷筋損骨,難以速愈。痰瘀不僅是氣血病理變化的結果,而且可以作為一種致病因素反作用于氣血,進一步加重氣血失調,形成惡性循環,加快痹證的發展,使病情日益復雜[13]。
2.1 以藥入酒,以酒服藥 酒在中醫醫療、中藥炮制上應用廣泛。酒可以溫中散寒、活血通絡、行氣止痛。早在《素問·湯液醪醴論》中就提到了“醪酒”,提出了醪醴可以治療骨痹?!稘h書食貨志》[14]載:“酒,百藥之長。”《本草綱目》對酒的功效有詳盡描述,書中記載酒有“行藥勢,殺百邪惡毒氣”“通血脈”“散濕氣”等功效。
楊氏在治療痹證時對酒的使用頗有心得,筆者對《仁齋直指方》進行篩選,共得到61首治療痹證的方劑,其中有28首方劑用到了酒,且用法各有不同。從中藥劑型來看,中藥湯劑中的酒作為一種有機溶劑,使中藥的有效成分溶于酒中,藥借酒力,酒助藥勢,療效倍增,即酒劑。而酒劑的制備方法有三種,包括冷浸法、熱浸法和煎煮法[15]。如黃芪酒就用到了冷浸法,用藥方法即“用絹袋盛,以好酒一斗浸之”[5]128;熱浸法則是將藥材加熱至高溫,使藥物中的有效成分更容易溶解出來,從而提高藥物的吸收效果,如諸風應效酒的用法是“將藥用絹袋之,懸于壇口,下用文武火煮一二時辰”[5]123;入酒末藥方將藥、酒同煎,即為煎煮法。中藥丸劑中的酒作為一種潤濕劑而存在,以誘發中藥粉末的黏性,兼行藥勢,包括祛風丸、愈風化痰丸等,用法為“酒打米糊為丸”[5]147。從服藥方法來看,有酒服法,即以酒為藥引,使藥物通行全身,有利于發揮藥效,《仁齋直指方》中加減三五七散、四妙散等用到了這種服藥方法。
2.2 重調氣血,邪正兼顧 楊氏認為,氣血與生命息息相關,是人身之根本。他指出身體健康的必要條件是氣血的正常運行,氣是推動血液運行的動力,氣對血有統帥作用。《靈樞·本臟》[16]曰:“是故血和則經脈流行……關節清利矣?!闭f明氣血和暢是關節清利的條件,故治療痹證,楊氏也非常重視氣血的調治,其遵循氣血相關理論,提出“調氣為上,調血次之”[5]8的治療方法。
痹證初期,祛邪的同時不忘調氣血,楊氏常用防風湯化裁,方中獨活、防風皆為風藥,可祛風散寒,使邪從表出;苦杏仁宣肺,茯苓利水,合獨活、秦艽、防風可祛濕于外;官桂、當歸、赤芍溫通血脈;生姜、甘草調理脾胃。諸藥合用,使風寒外散,水濕下行,氣血和暢,營衛調和,則麻木不仁可以漸瘥。痹證后期,邪漸入里,絡脈不通,極易傷筋損骨,耗傷臟腑氣血,因此溫補臟腑的同時也要注重溫補氣血。正如《仁齋直指方·中寒方論》[5]84所言:“溫腎御寒,如干姜、附子、川烏、天雄輩……然寒傷營氣,徒知溫腎而不知溫血,恐未必有十全之功,是則官桂、當歸又溫血之上藥也。”因此,楊氏在用藥上,常用肉桂、附子、當歸等辛溫或辛熱藥物,“氣溫則血滑,氣寒則血凝”[5]8,是取其溫通以利于氣血運行之意。
2.3 采擷名方,靈活化裁 楊氏尊張仲景之理論,并融會貫通,《仁齋直指方》中記錄了楊氏活用仲景經方如桂枝附子湯、烏頭湯等治療痹證。《傷寒論》曰:“傷寒八九日,風濕相搏,身體疼煩……桂枝附子湯主之。”附子溫壯陽氣,祛寒除濕,以助桂枝、生姜共達驅散風寒濕邪之目的,三藥相配,溫陽、益氣、補陽;大棗與桂枝、生姜合用,溫陽以補陽。諸藥相伍,共奏祛風除濕、溫經散寒之功。楊氏提出治痹加防己可治風祛濕,《名醫別錄》載防己“主治水腫,風腫”[17],《本草經集注·上卷》稱防己“治風水家要藥”[18],此處加防己增強了桂枝附子湯祛風除濕之效?!督饏T要略》云:“病歷節,不可屈伸疼痛,烏頭湯主之。”烏頭湯中麻黃助陽行痹;川烏散寒祛濕;芍藥、甘草開痹通脈,使陰陽開合而氣血通暢;黃芪為補氣扶正之要藥,又可防麻黃發散太過;白蜜緩和麻黃苦寒之性,使寒濕之邪微微汗解,又可減低川烏毒性。諸藥配伍,有溫經散寒、舒筋止痛之效。楊氏[5]125提出:“烏頭湯最治腳氣不可屈伸?!?/p>
書中除收載經方外,還引用《千金方》《宣明論方》《圣惠方》《濟生方》《太平惠民和劑局方》《三因極一病證方論》等多種方書之名方。楊氏虛心學習,吸取前人經驗,廣采眾家之長,為己所用。如治療風寒濕邪傷腎之腰痛時善用《千金方》中的獨活寄生湯,認為此方最能除風活血,在組方中更是提出如無桑寄生可“以續斷代之”[5]435,若見“下利者去地黃”[5]435等臨證用藥心得。
2.4 審證求因,用藥切當 楊氏自序:“摘諸家已議之方,濟以家傳”,其所選諸方均系臨床行之有效的藥物方劑。他對于各類疾病的治療,重點突出,原則明確,主張審證求因,用藥切當。楊氏在痹證的治療上首當辨別風寒濕三氣的偏勝,即“風多則引注,寒多掣痛,濕多則重著”[5]126。如因風氣勝所導致的行痹,方選防風湯,取防風湯疏風活絡之功效;如因寒氣勝而導致的痛痹,臨床表現為四肢疼痛,拘倦浮腫,楊氏主張治宜通氣溫經以止陰寒之痛,方選茯苓湯加減;如因濕氣勝所致的著痹,楊氏以茯苓川芎湯治療,方中赤茯苓之淡滲配伍麻黃、川芎、防風之辛散可祛風濕、行氣血,再加桑白皮助赤茯苓利水消腫。楊氏[5]126還強調:“如有此證,治之宜早為貴乎”,指出在痹證的發展過程中,只要出現“引注”“掣痛”“重著”等癥狀,當盡早治療為好,這也與現代醫學中早發現、早治療的原則相符。
《仁齋直指方·痹證方論》中關于痹證的病因提出“有新久輕重之分,有濕痰死血之異”[5]129。因此,針對“死血”之因,常用肉桂、當歸、川芎等藥活血養血、溫通經脈,如續斷丸、黃芪酒等方;針對“濕痰”之因,常用茯苓、白術、半夏等藥益氣健脾、消痰除痹,如茯苓湯、當歸拈痛湯等方。
《仁齋直指方》作為一部醫學著作,內容十分豐富,對痹證病因病機的描述,繼承了《內經》等醫籍中的理論精髓,卻不流于泛泛之談,其中多有真知灼見。楊氏在痹證的治療上頗具特色,尤善使用酒劑并注重調控氣血,在選方用藥上以前人經典名方為基礎并加以自身的臨證經驗,通過探討《仁齋直指方》的治痹思想,對痹證的現代臨床辨證論治有重要意義。同時,楊氏嚴謹認真的治學態度,采眾家之所長、集群英之精粹的學術思維,以及治病求本的治療原則同樣值得我們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