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劉瀟雨(故宮博物院館員)、劉暢(燕京理工學院講師)

銅鍍金異獸葵花形玻璃鏡表及其細節 承德避暑山莊博物館藏
在清宮龐大的收藏體系中,自鳴鐘這類藏品包含甚廣。在之前的研究成果中,都是用產地來源作為分類的,例如,英國鐘表、法國鐘表,抑或是造辦處鐘表。此篇文章換一個角度,以功能分類的角度出發,可將清宮自鳴鐘大致劃分為以下幾類:純機械計時類鐘表;機械八音盒;機械鐘表并鏈接傳動齒輪構成的可轉動的景觀置物或玩意兒;機械玩具;結合了各種機械裝置的日常器物。因此,可見文中多有出現與日常我們普遍認為的自鳴鐘所不一樣的產品,如女士懷表。此前,關于自鳴鐘的各類研究也與男性多有關聯,女性視角往往被忽略。本文從女性視角出發,探索自鳴鐘的女性受眾,以及女性視角下的自鳴鐘設計大觀。
一方面,自鳴鐘的傳入和發展不僅對明清時期的中外文化交流十分重要,而且伴隨著自鳴鐘的發展繁盛,人們對于時間的感知和記錄觀念也在不斷發生變化。另一方面,對自鳴鐘的仿制及制作在康熙年間就已經開始實行了,這可以說明,在清朝宮廷及當時的中國社會,鐘表的普及程度是非常之高的。鐘表的受眾人群,不僅僅只有男性群體,這一點我們可以從文物中得以佐證。
《雍親王題書堂深居圖》
這一套12 幅組畫可以說名氣頗為響亮,我們更加習慣稱其為《雍正十二美人圖》。此畫創作于康熙至雍正時期,出于宮廷畫家之手,經過朱家溍先生的考證,定名為《雍親王題書堂深居圖》,組圖中都是描寫宮中生活場景的,裝飾布置精致奢華,每幅畫的畫面都各具特色和主題風格。其中一幅《持表對菊圖》描繪了身著淡雅漢服的女子依桌而坐的情景。該女子身著宋制漢服,發飾為宋式包髻,手持一件懷表,畫琺瑯工藝的表盤中繪制有花卉紋樣,很適合女子使用。從這些細節可以推斷出當時后宮流行的服飾,以及配飾的搭配,同樣也可以說明,自鳴鐘在當時是無處不在的,對于后宮女子來說更是類似于配飾一般不可或缺。

《雍親王題書堂深居圖-持表對菊圖》 故宮博物院藏

沈陽故宮藏坤表

梵克雅寶2018 年:北京“When Elegance meets Art”(雅藝之美)展覽的坤表
婉容的鉆石手表
在沈陽故宮博物院的藏品中,收藏了許多溥儀及其皇后在偽滿時期從宮中帶走的生活用品,其中有許多的現代手表,圖中就是幾件精美的坤表收藏(舊時對于女性手表的稱呼),它們有的是腕表,有的是吊墜,有的是戒指,佩戴方式新穎獨特,鉆石或搭配紅寶石,或搭配藍寶石的群鑲工藝使其價值不菲,工藝和質感都十分貴氣逼人。從設計和性質上分析比對,不難發現,其與品牌梵克雅寶在19 世紀30 年代裝飾藝術時期所出品的裝飾手表有很多類似之處。
在如今的研究領域中,不論是歷史學界、藝術史學界還是收藏研究界都對自鳴鐘有不同深度的研究,但是對于自鳴鐘的設計而言,研究的文章就非常少,根據《東方輝煌與歐洲精巧:中國封建社會晚期的鐘表》(Eastern Magnificence and European Ingenuity: Clocks of Late Imperial China,2001)一書作者,同時也是藝術歷史學家凱瑟琳·帕加尼(Catherine Pagani)的研究中指出,18 世紀有許多的鐘表公司與英國皇室互動密切,且接辦許多皇室訂購。她認為,18 世紀英國自鳴鐘所呈現的明顯“中國式”風格實質上只是迎合歐洲當時流行的“中國風”。同時,她提到英國生產者兼企業家和設計師無意了解或吸引中國市場,自鳴鐘外銷到中國只是為了促進本國的銷量行情:“這些制造商宣稱他們的鐘表乃為亞洲而非歐洲市場制造,意欲利用歐洲裝飾藝術所流行的中國式風格,來吸引更多人關注他們的作品并讓人們覺得這些是真正的‘中國風’設計,從而進一步增加銷量。”這一觀點或多或少可以說明,盡管是在歐洲工業化大環境下的批量生產背景下,但還是有提前設計這一個步驟然后再生產銷售的,有了這一個思路,以及上述論點中我們提到的自鳴鐘是具有女性受眾群體的,我們就有更多理由用女性化視角去分析自鳴鐘的設計。
梳妝鏡表(鐘)、規矩箱樂箱
這件小鐘名稱為“銅鍍金自開門水法梳妝箱鐘”,這是一件小型座鐘,同樣也是一件十分具有女性特色的小鐘,從外觀設計來看:銅鎏金材質外殼,設計外觀為歐式裝飾感濃厚的金屬外立面,邊沿用鑲嵌和金屬條狀浮雕裝飾,設計形式為兩層的雙開門,打開每一扇小門都會有一個雕花的小抽屜,抽屜兩面裝有各式各樣的梳妝用具:香水瓶、小鏡子、挖耳勺、眉筆、修眉刀、眉剪等,這些小工具可不僅僅是為了展示所用,而是一個個做工細致的小工藝品。更值得一提的是,在兼具這些梳妝功能之外,還有一些賞趣功能。例如,小鐘里的音樂箱,水法和轉花,在其中還裝飾有一件小的走時小表,其實對于這件小鐘來說,走時功能已經不是他最主要的部分,反而成了一個小的裝飾出現在整個作品當中,兼具實用功能和賞玩功能,十分適合放在梳妝臺上。
同樣受女性喜愛的,還有一類梳妝鏡表,這件梳妝鏡表是同承德避暑山莊合作修復的一件藏品,這件鏡表的裝飾略微簡單,沒有八音盒,只有鏡子嵌面背后的一件微小的懷表機芯,在底部抽屜中,仍然有一些梳妝的工具。

銅鍍金自開門水法梳妝箱鐘故宮博物院藏

洋金殼嵌珠琺瑯懷表故宮博物院藏

銅鑲燒藍嵌料鉆花懷表 故宮博物院藏
裝飾復雜的懷表
當然,懷表可以說是證明了人類智慧的一個里程碑式的發明,將時間隨身攜帶,對當時的人來說無疑是一件壯舉,所以懷表在清宮里的普及是大家所想不到的,事實上也是如此。在清朝趙翼所著的《檐曝雜記》中就記載了這樣一句話:“付文公(恒)家所在有鐘表,甚至仆從無不各懸一表于身,可互相印證。”這句話說明了懷表的普及,而市場一旦打開,各式各樣的設計就會層出不窮,那么針對女性的懷表設計是什么樣子?
在這些懷表文物中,有著千千萬萬個面貌,有的是琺瑯裝飾,有的是鑲嵌,有的是包金嵌鯊魚皮,更有的帶著轉花的賞趣功能,這些都為走時功能本身增添了樂趣,也多了更多的裝飾指向性。同時,也證明著裝飾工藝的繁盛及多樣化的時代已經悄無聲息地在清朝時期播種、開花,可見屬于女性視角下的設計無論處于何種年代,都具有獨特的魅力。
從事女性文學研究的張莉教授認為,“一位女作家身上非常寶貴的、他人無法替代的特點便是視角”。

銅鑲燒藍嵌料鉆花懷表 故宮博物院藏
女性藝術史學家凱瑟琳·帕加尼認為,中國消費者之所以鐘情于英國自鳴鐘,是因為它們是具有歐洲風格的新奇物品。生產者兼企業家捕捉到中國市場的這一明顯興趣后,將其呈現給英國公眾,以證明他們了解“中國設計”。所以,在我們所收藏的鐘表中,奇趣現象就出現了:佩戴頭巾的阿拉伯人,英式村莊后的棕櫚樹,一群瑞獸里的“狗馱寶瓶”,這些都是歐洲人通過我們出口的瓷器和字畫當中認識的中國文化,從而制作出的他們認為的“中國的設計”。恰巧,我們所出口的瓷器及器物,也正是通過進口而來的。我們所認為的歐洲文化而設計出來的,是否也是自認為符合歐洲審美的“歐洲設計”呢?我認為這正是我們研究中西方自鳴鐘設計時,有趣的、值得深入探究的課題。
故宮博物院的鐘表文化研究專家郭福祥老師在《時間的歷史映像》一書中提出了“中國有三百年鐘表制作和收藏史”的觀點,具體是從16 世紀80 年代到1911 年清朝結束。這三百年是在中西觀點的不斷良性較量中度過的。由于受到權力階層的喜愛,以英國為主的西方國家生產的自鳴鐘一直是中國人爭相購買的產品。所以,在這段歷史時間內,中國是世界上重要的自鳴鐘市場。
而18 世紀英國發生的變革也改變了自鳴鐘的面貌,詹姆斯·瓦特(James Watt)與馬修·博爾頓Matthew Boulton)的蒸汽機成為工業革命的驅動力。18 世紀鐘表行業細致的勞動分工,讓國際貿易得以蓬勃發展。也重新定義了英國制造的概念,深度專業化代表了數百年傳統工藝的重大突破,形成了巨大的生產網絡,這種方式完全顛覆了中世紀有全能工匠從頭到尾獨自制作每一個鐘表零件的概念。
這些工業化產物都在我們的文物中有所體現:標準化的鋼印在夾板上的出現,規矩標準化的零件在鐘表中的高頻出現,這些都是一個時代的歷史印證。但是工業化的進程不能替代的是設計的多樣化。是的,針對不同受眾群體的設計是機械化工序所不能取代的,所以,研究中國歷史三百年間自鳴鐘的設計流派及演變,是需要更多研究及探討的重要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