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無姓之人》多重時空的敘事表達研究

李康為

（北京仟一影業有限公司 北京 100000）

《無姓之人》的故事發生背景為2092 年，影片由一位118 歲老人尼莫的記憶為線索展開。影片的特殊之處在于，尼莫的回憶并非單一線性時空，而是多條敘事線索的復雜時空觀，這源自尼莫與生俱來的預測未來能力，在人生關鍵節點面對不同選擇時，他能夠看到不同選擇帶來的結果，由此衍生出不同可能性的多個敘事空間。影片通過主人公在選擇中所衍生出的多個時間線與空間，在倒敘與插敘中講述不同選擇的人生得失與可能性，展現出魔幻現實主義理念下虛幻與現實的辯證思考。

導演雅克·范·多梅爾曾說：“電影在很多人的手中已經漸漸喪失了表達復雜事件和真實情感的功能。”在《無姓之人》的時空觀中，故事的多重時空觀背后有著眾多科學概念支撐，影片融合了宇宙大爆炸理論、超弦理論、蝴蝶效應等元素。同時，復雜的敘事所傳遞的情感與主題有著不同角度的啟示。本次研究基于敘事角度，探討《無姓之人》在多重時空敘事之中的理念、表達策略與手法。

一、《無姓之人》多重時空敘事理念分析

（一）復雜時空敘事引發選擇意義的深刻反思

本片導演雅克·范·多梅爾曾經這樣表述自己的電影理念：電影的意義旨在表現復雜的事件與深刻的情感。《無姓之人》是多梅爾闊別電影拍攝多年后的回歸之作，在歷經了多年的沉淀之后，多梅爾對于人生、情感與意義的思考更為深刻。影片并非以復雜的時空切換為噱頭，而是透過選擇所帶來的影響，以及選擇所具有的可能性，引發人們更為深刻的思考。

縱觀表現時空與人生意義主題的電影，許多通過虛實結合的影片不在少數，但基于個體視角的影片卻并不多。從主觀敘事視角與虛實結合敘事表現方式來看，《無姓之人》與今敏執導的動畫電影《未麻的部屋》有著相似之處。

《未麻的部屋》講述了偶像歌手未麻轉型演員的經歷，在際遇與外界的壓力之下，未麻在現實與幻想中穿梭，造成了精神與人格的錯亂[1]。在今敏的電影中，虛幻與現實的交織是弗洛伊德“三我”理論外化的思想表達；在多梅爾的電影中，主觀幻想與客觀現實切換是時空多樣性等復雜物理理論的具象技法。

（二）魔幻現實主義的陌生化敘事營造時空想象

魔幻現實主義電影創作的基本特征是將主觀真實與客觀現實融為一體，將客觀現實的場景和出于主觀真實或幻想的非客觀現實情景結合[2]。《無姓之人》以主觀想象作為客觀現實進行表達，結合時空敘事，在影片結尾處揭曉的反轉，呈現出濃厚的魔幻現實主義風格色彩，這一風格的表達在很大程度上依靠陌生化手法的運用。

陌生化是布萊希特戲劇美學的重要概念，將大眾習以為常的對象以陌生的方式加以表現，重新喚起人們對日常司空見慣事物的感知，引導人們發現事物的本質。通常情況下，電影的回憶多以線性敘事進行表達，以符合觀眾的思維習慣，代入到主人公視角。而《無姓之人》的多重時空敘事以碎片化的表達，打破了慣性的線性時空觀，觀眾能夠在一段又一段回憶中感受到選擇所帶來的意義。《無姓之人》所設定的未來2092 年背景，以及精神空間的回憶具有強大的可塑性，能夠營造出廣闊的時空想象。而影片結尾的回溯呈現出時空設定的虛幻性，將觀眾的想象空間延伸至更為廣闊的可能性。

二、《無姓之人》多重時空的敘事表達策略分析

（一）平行時間線展示選擇得失及可能性

影片的時空交錯復雜，但也有著一定的關聯性。每一時空，尼莫都在彌補因選擇所造成的“錯誤”，但會發生其他“錯誤”，誘使尼莫重新選擇其他方式彌補新的“錯誤”，因此產生命運般的時空穿梭。這一時空的尼莫彌補了“此前”的遺憾，但也產生另一種遺憾。從另一視角來看，尼莫在每一時空都有著快樂與收獲。人生選擇也許并不完美，但過程之中的美好不應該被否定。

《無姓之人》所展現的是不同選擇引發的可能性，而影片的結尾卻告知觀眾，不作選擇將有著更為廣闊的可能性。影片的最后，在父母分開的選擇節點上，9 歲的尼莫沒有選擇母親，也沒有選擇父親。不作選擇的尼莫遇到了安娜，找到了在眾多選擇的時空中無法長久擁有的真愛，如同影片中所說的“只要你不選擇，一切仍有可能。”當難以抉擇的時候，每個選擇背后都一定有著自身想要逃避的因素，與其在皆有不情愿的選擇中逼迫自己作出選擇，不如順應本心不選擇，獲得更廣闊的可能性。

（二）匹配剪輯實現選擇節點的場景穿梭

匹配剪輯主要應用在場景的轉換中，兩個不同場景的鏡頭在內容相似的基礎上便可以進行匹配連接，如畫面中圖形、動作、聲音的相似，也可以通過景別大小的不同、視線的變化來進行匹配連接[3]。《無姓之人》的許多碎片化剪輯與多重時空切換皆采用了這一手法。

在影片開始時，通過運動鏡頭的位置變換結合剪輯，表現出尼莫同三個女孩舉行婚禮的場景，開篇預示了主人公的情感發展，也代表著情感的選擇將會是空間轉換的重要節點。《無姓之人》倒敘與插敘結合的敘事順序，形成了看似復雜多重的時空觀，但影片的時間線與空間切換并非雜亂無章。在每個時空發展至無可挽回的“結局”時，尼莫則會回溯到導致命運分歧的節點，由某一時空的“結局”切換到另一時空的“開端”，延伸出另一個時空的故事。在某一時空，尼莫錯過安娜后，尼莫從錢夾中拿出海邊的照片，畫面由照片的海邊過渡到現實的海邊，兩個時空的場景在海邊這一節點交匯，通過照片與現實的匹配剪輯，尼莫回到安娜邀請他游泳的命運分歧節點，尼莫改變了之前所說“你的朋友都是白癡，我不與白癡一起游泳。”而是誠實說出“我不會游泳”，進入到另一個時空發展。《無姓之人》在場景切換之中運用了許多相似性鏡頭的組合，讓觀眾感受到時空切換的同時，消除邏輯上的跳脫感，增強視覺連貫性與心理層面的合理性。

（三）真實與幻覺空間引發主客觀思考

《無姓之人》營造出看似真實的2092 年背景與“回憶”過程，但實際上，118 歲老人的“回憶”是9 歲尼莫的預知，影片結尾揭曉了幻想空間的事實。真實與虛構的關系也始終存在于影片的思考之中。在電影開始時，提出了真實與幻覺的辯證關系，“所有我們看得到的東西是存在的，小寶寶能看到自己的手，但他看不到自己。那么，他真的存在嗎？我真的存在嗎？”這一提問是影片結尾的暗示。

人們在觀影的過程中，會代入到每一時空尼莫的視角，認為下一個選擇將會是完美的選擇，但每一個選擇所分化的時空都不盡如人意。在影片即將結束時，觀眾才知曉，之前所認為是回憶的真實，僅僅是想象，真實與幻覺被完全顛覆。但主觀精神空間的想象并非無意義的虛幻，影片最后，在他人詢問尼莫這么多時空哪個才是正確的，尼莫回答：“每一個經歷都是真的，每一條路都是正確的路，一切都可以是另外一種模樣，而且具有同等重要的意義。”這些時空都為9歲的尼莫提供了選擇的考量。現實的線性時空無法重新返回選擇節點重新選擇，每一個過去的選擇都促成了當下的選擇，并且如同最后的尼莫一樣，在A 或B的選擇中，人們也有不作選擇的選擇。影片以非線性并行的時空觀講述了這一道理，通過想象賦予了道理闡述的無限可能性，也帶領觀眾更為深入思考選擇與人生的意義。

三、《無姓之人》多重時空的敘事表達手法分析

（一）音樂的選擇：音樂匹配多重命運觸發情緒感知

影片《無姓之人》應用了多種音樂類型來表示劇中主人公多樣的命運和人生[4]。電影音樂的重要功能是烘托影片氛圍，傳遞主人公情感。《無姓之人》的多重時空觀以及情緒的起伏決定著音樂運用的多樣性，以達到促進觀眾融入影片情緒，增強對于敘事內容的感知。

在尼莫童年階段，音樂活潑輕快，表現出尼莫童年的家庭幸福與無憂無慮，在重要命運選擇節點，采用的音樂具有象征性。選擇與母親或父親生活的節點，以及第一次與安娜錯失在火車站相遇的場景，背景音樂為鋼琴曲，每個音符落下的節奏襯托出命運選擇的分明。與愛麗絲相遇及與安娜相愛時的背景音樂為熱烈的搖滾樂，代表著年少對待愛情的激情與熱忱。不同音樂匹配不同命運節點與階段，影片不同時空的情感差異使得《無姓之人》音樂的流行多元而豐富，促使觀眾能夠在不同時空的轉換之中快速進入時空的邏輯與情緒。

（二）色彩的寓意：冷暖與三色劃分空間與情感區隔

由于《無姓之人》的科幻題材與時空呈現的復雜性，在色彩表現方面有著冷暖兩色的劃分。2092年的色彩基調采用白色為主的冷色調，白色的建筑、服裝等道具，以及冷色調的環境氛圍中，強化科技感，打造出2092 年的視覺感受。尼莫回憶的畫面色彩基調采用暖色調，暖色偏黃色調具有過去的質感，能夠讓觀眾沉浸在回憶的印象之中，表現現實感與回憶特征。

同時，影片以紅藍黃三色隱喻著尼莫遇到的愛情與結局。紅色所代表的安娜有著熱情與印象深刻的寓意；藍色所代表的愛麗絲有著憂郁的寓意；黃色代表吉恩有著溫柔的寓意。影片開始，童年尼莫站在三種顏色的蛋糕面前無法選擇，也代表著尼莫對待三個女孩的選擇。紅藍黃所代表的是三原色，是構成世間其他顏色的不可分割最基本顏色。三個女孩所代表的三原色寓意著不同可能性，也預示著影片的多重情感與時空。

（三）鏡頭的剪輯：視角與運鏡切換打造亦真亦幻效果

《無姓之人》幾乎絕大部分內容營造的時空觀是現實時空的并行，尼莫能夠在不同選擇節點中進行不同選擇，而直到影片最后才揭曉所謂的平行時空存在于幻想之中。在影片最初便表明尼莫有著預知未來的能力，但預知未來，并不代表時空穿梭，如何讓觀眾相信尼莫通過預知未來所幻想出的多重時空是真實的，是影片技術上需要解決的難題。與此同時，需要在結尾揭曉后，讓觀眾感受到影片“回憶”的虛幻性，發現尼莫所說的“不存在”并非一種強行設定，需要在影片的敘事表達中能夠有跡可循。

在真實性的表現方面，影片采用了大量的第一人稱敘述以及主觀鏡頭，觀眾能夠感受到尼莫在不同時空的“回憶”是經歷而非預知，為尼莫的“經歷”增添了真實感。例如，幼兒時期，尼莫躺在嬰兒床上看到的父母，自己的手與影子等畫面，都是第一人稱的視角，體現出了拉康所提出的嬰兒的鏡子階段的特征[5]。而后出現尼莫照鏡子的畫面，幼兒時期的尼莫發出疑問“我為什么是我，而不是其他的誰？”這一過程是尼莫由無意識到自我意識的演變，也是尼莫產生時空觀的萌芽。

《無姓之人》所呈現的是與線性維度不同的時空觀，影片通過尼莫的思維變化帶領觀眾慢慢進入一個全新的時空觀，跟隨尼莫開始思考時間與空間、過去與未來等顛覆性。此外，部分時空之間的切換與水密切相關，浴缸、海邊、墜河的汽車等，在水和其他事物的連接中形成空間的轉換，增強了畫面的虛幻感。閃回、匹配剪輯與跳切等剪輯手法，形成了敘事的奇幻性，讓觀眾在知曉影片是尼莫的想象后，回顧影片能夠產生豁然開朗的感受。

四、結語

電影《無姓之人》在魔幻現實主義的陌生化敘事下營造出時空的想象，通過表現多重平行時空敘事之中的選擇，對于人生意義的影響，展現出選擇的得失及不選擇的可能性，帶來了真實與幻覺、主觀與客觀的思考。在技術層面的敘事表達中，采用匹配剪輯增強時空穿梭的連貫性，以鏡頭剪輯與運鏡打造亦真亦幻效果，同時以音樂與色彩呈現出視聽的情緒感知與色彩情感。影片通過尼莫的個人敘事，表達了人生選擇的多樣性及不選擇的可能性，為觀眾對于自我人生的選擇提供了重新審視的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