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說彩禮18.8萬,三金、衣服、婚紗等8萬……一談到錢就上升到態度問題,就是不在乎她。”社交媒體上,山西晉北地區一位網友發帖詢問網友,“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接下來該怎么辦?”事實上,現實中遭遇彩禮困境的并不在少數,而高價彩禮乃至天價彩禮的問題也成為公共話題。
今年兩會期間,全國人大代表、河北河間市大莊村黨支部書記石炳啟就建議,“把‘低彩禮落到實處”,同時在推行“低彩禮”的基礎之上提倡“零彩禮”。
西安交通大學公共政策與管理學院教授靳小怡,長期從事農村人口婚姻家庭研究。她告訴記者,高價彩禮是中國人口社會轉型期的特殊現象,彩禮金額在2000年以后不斷攀升,并于2010年之后愈演愈烈,在一些地區遠超出當地人均可支配收入,已經成為欠發達農村地區“因婚致貧、因婚返貧”的主因,同時帶來發達城鎮地區年輕人恐婚、不婚的問題,極不利于提升近年來低迷的生育率,給中國人口社會的長期可持續發展帶來威脅。
高價彩禮亂象
為了解當代中國農村男性婚姻成本,2018年,靳小怡帶領課題組進行了覆蓋11省的“百村調查”,對農村男性婚姻花費的數據進行了全面分析,發現在彩禮、婚房、婚禮、謝媒費等多項指標中,彩禮和婚房的占比最大,且存在“西部偏彩禮、東部偏婚房”的地區差異。
事實上,有關高價彩禮近些年來一直是社會熱點話題,尤其是在農村,這樣的現象特別普遍。甚至,有不少交往中的男女因為高價彩禮的問題而分道揚鑣的案例發生。
據騰訊新聞谷雨數據《2020年國人彩禮調查》,有超過七成(73.8%)的婚姻都收過彩禮。浙江以超過18萬的平均值,在所有地區中高居第一,遠超全國平均值69095元;江西排在第四位,彩禮平均值為11.2萬元。
南昌大學中國鄉村振興研究院執行院長劉建表示,當地結婚收受彩禮是普遍現象,但所謂“天價彩禮”只是個例。“一般意義上來說,都是18萬元左右,看家庭情況,一般市民家庭,則從五六萬到十五六萬不等。”
費孝通1938年在著作《江村經濟》中指出,彩禮是男方家庭對女方家庭因婚配喪失勞動力的一種補償,女方家庭又通過嫁妝的形式,將資源注入新家庭。但隨著經濟發展和資產豐富,近年來各地的彩禮一路走高,已經是不爭的事實。
在北京工作的東北地區一位青年透露,他的朋友最近準備結婚,彩禮已經高達30萬元,而且還不包括購置房產和車輛等花費,“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另據新華社報道,中部某縣一名村民說,“兩三年前我們這邊彩禮一般是10多萬元,如今不少都是20萬元起步”;贛北地區一村民表示,“這些年我們這兒彩禮一路上漲,從10多年前的8.8萬元漲到18.8萬元,再到28.8萬元,如今一般都是38.8萬元”。
在一些經濟較為發達的地區,高價彩禮的現象也并不鮮見。福州大學社會學系教授甘滿堂告訴記者,福建的莆田地區,2019年之前,彩禮一般要達到118萬元到200萬元。近年來,莆田市政府多次發布“抵制高價彩禮”的倡議,莆田市東海鎮政府還曾號召聘金不超過18萬。
“適當的彩禮是社會風俗,是為人們所接受的,但高價彩禮讓本該作為民俗的彩禮慢慢變味,偏離了彩禮的初衷。”中國婚姻家庭研究會常務副會長李明舜認為,高價彩禮抹殺了彩禮固有的對女方認可和尊重的核心內涵,使之成為買賣婚姻中的身價禮。
復雜的成因
高價彩禮背后,有著深層次的經濟、社會、文化等原因。
靳小怡表示,高彩禮的成因復雜,人口轉型、傳統習俗與現代化等因素相互交織。首先,人口性別結構失衡是直接原因。其次,以父系、父權、從夫居為主要表現形式的父系家族制度及其相應的嫁娶婚姻模式是彩禮存續的根源性原因。再次,市場化加重消費主義與攀比心理,婚姻被過度物化,高價彩禮與“有面子”畫上等號,這一現象在以“熟人社會”為特征的農村社區更為嚴重。
最后,城鎮化、現代化重塑農村代際關系,大量農村勞動力外出務工改變了傳統農村的大家庭居住模式,結婚時即與男方父母分家成為主流,婚房成為很多地區成婚的先決條件,加上物價房價上漲因素,進一步推動彩禮的上漲與貨幣化。
一些地方還存在“條件越差彩禮越高,家庭越困難彩禮越高”的現象。對此,甘滿堂介紹了另外一種情況,如果家里有兒子的話,也希望嫁女兒時能拿一筆高額彩禮,然后解決兒子的婚事。他說,內地和沿海都有這種現象,一些農村地區會比較突出。
河北省社科院社會發展研究所所長樊雅麗認為,受傳統婚俗觀念影響,婚喪嫁娶大操大辦、人情消費、過度消費很多,年輕人把婚姻感情變成了物質交換,給年輕人和家長帶來了巨大的經濟負擔和精神負擔,導致現在大量年輕人恐婚、不婚等一系列社會問題。
不過,對于“零彩禮”的倡議,甘滿堂認為,彩禮作為傳統婚俗的一部分,推行完全的“零彩禮”不符合傳統婚俗,其可行性仍有待考慮。他對記者說,在遏制高價彩禮時,不能走向另外一個極端,適度的彩禮是必要的。在他看來,彩禮數額“不超過一個家庭一整年的收入”是比較合適的范圍。
如何破局
事實上,高價彩禮的話題多次引起社會關注,面對高價彩禮,從中央到地方都開始出手。
2023年“中央一號”文件就指出,“推動各地因地制宜制訂移風易俗規范,強化村規民約約束作用,黨員、干部帶頭示范,扎實開展高價彩禮、大操大辦等重點領域突出問題專項治理”。這已是“中央一號”文件連續3年點名“高價彩禮”。
提出“零彩禮”建議的全國人大代表石炳啟所在的河間市,2018年,全市所有村莊都成立了紅白理事會,專門制訂了本村的婚喪嫁娶的村規民約,如針對紅白喜事的辦事待客范圍、就餐桌數、飯菜標準等作出指導性規范。
2020年5月,民政部印發《關于開展婚俗改革試點工作的指導意見》,指出要開展對天價彩禮、鋪張浪費、低俗婚鬧、隨禮攀比等不正之風的整治,河北省河間市等15個單位,被確認為全國婚俗改革實驗區,實驗時間為3年。
根據河間市民政局在今年1月發布的信息,2021年4月至今年1月,全市共辦理新婚登記4726對,其中“零彩禮”“低彩禮”占比88%,每樁婚事花費比從前平均減少7萬元-15萬元。
今年2月,寧夏涇源縣制訂出臺《進一步推進移風易俗助力鄉村振興的實施意見(試行)》,其中明確彩禮最高金額不超過6萬元,并倡導女婿贍養岳父母,并對人情禮金等金額作出了限定。
為整治高價彩禮,江西多地在2022年開展移風易俗專項整治行動。其中,萍鄉市民政局等六部門印發通知,要求因地制宜開展高價彩禮整治,讓彩禮回歸于“禮”的本質,提倡“零彩禮”,建議彩禮不超過3萬元。在江西廣昌縣,2022年9月,曾為“零彩禮”的10對新人舉辦移風易俗集體婚禮,一位參加婚禮的新娘表示:“這么熱鬧又有儀式感的婚禮,是多少彩禮都換不來的。”
靳小怡表示,彩禮作為傳統婚俗的一部分,是中國婚俗文化不可缺少的環節,在嫁娶婚姻制度下傳統上是男方對女方家庭表達謝意與尊重的禮儀,推行完全的“零彩禮”有可能扼殺傳統文化。
靳小怡認為,在短期內,加大對高彩禮問題嚴重地區的治理力度,實行動態監督與獎懲機制;在長期內,應以不損害父輩與婚姻雙方權益為前提,以根據自身條件“量力而行”和“自由自愿”為原則,把彩禮金額和結婚程序的決策權“還政于民”。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孫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