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滿
摘 要:在講好中國故事的時代呼喚中,灣區題材戲劇無疑是值得我們關注和研究的舞臺現象。粵劇《東江紫荊紅》,以歷時半個多世紀、橫跨粵港兩地的東江—深圳供水工程為題材,刻畫了以劇中人物何少瑛、羅念安、楊啟新等為代表的東深供水工程建設者們的英模群像,歌頌了英模們克服一切艱難險阻,為“東深”付出了青春和生命的奉獻精神。筆者從題材萃取的戲劇性、主題提煉的時代性、灣區戲劇的地緣性三個方面談論對灣區題材戲劇創作的思考。一個宏大的灣區,固然取決于地域的廣度和經濟的高度,同樣也需要文化和精神的深度和溫度。
關鍵詞:粵港澳大灣區;地緣文化;創作題材萃取
晚春廣州,花團錦簇。百花叢中,“異軍突起”的莫過于廣州市花——木棉,樹擎南天、花紅如炬,頗具轟轟烈烈之勢。與之相映的卻是那紫荊,叢叢疊疊,瓣粉似霧,渲染輕輕柔柔之情。去年冬季紫荊花開之時,筆者觀賞了粵劇《東江紫荊紅》。轉年晚春時節,不經意間,相映意象中,觀劇思考便層層蕩漾開來。
隨著改革開放、(香)港澳(門)回歸、粵港澳大灣區發展規劃等國家措施的實施,構建優質生活的人文灣區,既是我們追求幸福的途徑,也是我們書寫描繪的時代藍圖。粵港澳大灣區(下稱“灣區”)包括珠三角九市、香港特別行政區和澳門特別行政區。在珠三角這片經濟繁榮發展的沃土上,蘊藏著深厚的文化底蘊,為我們書寫人文灣區提供源源不斷的文藝素材。一方水土一方文化,灣區占位置之優,嶺南得風氣之先,開放包容,文化多元。譬如木棉和紫荊,盡管植物學上它們分屬兩科,但珠三角地區氣候非常適宜它們的繁榮生長,都是嶺南常見花木。一樣的先花后葉,有不同姿態;扎根于同一片水土,又各具內涵。這兩種藝術意象,常常被運用于廣東文藝舞臺之上。在講好中國故事的時代呼喚中,灣區題材戲劇無疑是值得我們關注和研究的舞臺現象。
一、灣區題材戲劇的概念
灣區題材戲劇,沒有一個明確的劃分標準,包含但并不局限于灣區發展規劃以來反映地域(本土)生活的戲劇作品;廣義而言,歷史縱橫,反映千年以來嶺南及其關聯地區的生活的戲劇作品也應劃入此范疇。以粵劇《東江紫荊紅》(下稱《紫荊紅》)為例,該劇選取了歷時半個多世紀、橫跨粵港兩地的東江—深圳供水工程(簡稱“東深供水工程”,下稱“東深”)為題材,刻畫了以劇中人物何少瑛、羅念安、楊啟新等為代表的東深供水工程建設者們的英模群像,歌頌了英模們克服一切艱難險阻,為“東深”付出了青春和生命的奉獻精神。東深供水工程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總理周恩來親自批復、督辦下的國家工程,1963年開始動工,不到一年的時間即完成83公里供水線的第一期工程,并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到21世紀初,不斷進行大規模擴建和改造,一江清水越過高山奔流入(香)港,為香港的民生穩定和經濟騰飛提供了強有力的保障。這個象征著祖國與香港血脈相連的偉大工程,當然是一個重大的戲劇題材,戲劇創作者、藝術院團和政府文化部門慧眼識“珠”,發現并且挖掘了這一座“藝術寶礦”。是的,創作就像采礦,需要大局的眼光、敏銳的觸覺和高超的技術。《紫荊紅》“挖”到了灣區題材的寶礦,假以時日提升打磨,必能煉造出精品。筆者亦由此生發對灣區題材戲劇創作的幾點思考,以供交流切磋。
二、灣區戲劇創作的題材萃取
首先,題材萃取的戲劇性。原則上來說,什么樣的題材都可以寫成戲。古今中外、現實未來,上天下海,宏觀微知,皆可入戲。灣區題材的共性是大,大題材。大題材可以宏觀書寫,也可以微觀切入。無論哪一種敘事方式,題材萃取很重要,是否具有戲劇性則是關鍵,甚至有時候衡量一個題材的戲劇價值比這個題材本身還要重要。很多題材特別大,有關職能部門也指出這個題材特別重要,但是如果在這個題材里面你發現不了具有戲劇性的情境、戲劇性的矛盾、戲劇性的人物關系的話,那么多半只能是停留在從題材到題材,舞臺上多半只是把素材羅列到舞臺上,多半不能轉化成有戲劇性的舞臺情景。藝術的最終指向是人,戲劇最終寫的還是人,我們應基于歷史的真實選取其中最能表現人物的事件,在細節上做文章,設置一個虛構的特定情景,呈現人物的戲劇行動、外化人物的內心世界,通過設計戲劇事件、刻畫人物來確立其主題思想,避免主題先行,用主題來編劇我們的故事。
其次,敘事方式影響著題材的萃取。因為灣區題材的重大性,灣區戲劇多采用“史詩”般的敘事方式,這有利于展示龐大的背景、繁雜的事件、眾多的人物,但有時候藝術“寫”歷史,總是希望把所有的歷史事無遺漏都寫進去,容易陷入見事不見人的“旋渦”,被歷史的“巨浪”吞沒了人物形象。《紫荊紅》時間線從20世紀60年代至今,從“何少瑛”們的青年到老年,歷史背景從大國總理到時代楷模及普通市民,劇中光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就有三十人之多。“東深”的確富含“史詩”的元素,但如何用藝術的眼光、藝術的視角切入如此偉大的歷史工程,對于任何一位作者來說都是非常有難度的。從目前舞臺呈現來看,它仍未能確立延綿生長、枝強葉茂的品格風貌。
最后,戲劇生態中的題材萃取。在當下的戲劇生態中,政府重視是一個普遍現象,尤其是當地的重大題材,是各級政府部門最關注的著眼點,由此產生了“命題作文”。這是一個辯證的現象。一方面,得到了政府重視,則藝術生產資金比較充沛,能成功走上舞臺;另一方面,過分依賴政府部門,則有懈怠取巧之嫌,陷入演一出丟一出的尷尬。“命題作文”是一個中性詞,其中“題”自然就是題材。聞一多先生說過,“文學創作應該像是帶著鐐銬跳舞”,戲劇創作也如此。在題材萃取上,需要我們在“規定”的材料里面,卻又不囿于“規定”,深入思考積極選取,“舞出自己的舞步”。如此才能在不斷挖掘題材中,打造作品,留下精品。相信這也是政府部門主導重大題材創作的初衷。
三、灣區戲劇主題提煉的時代性
我們都知道,藝術來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從題材到主題,需要一個提煉的過程。寫自己熟悉的生活是大多數作者所擅長的,素材的選取自然更得心應手一些。但實際上我們接觸到的題材,往往是因為時空的原因,存在著個人局限的問題。這就需要我們在歷史背景、時代背景下做深入的“閱讀”。在信息發達的現代社會,獲取各種資料的途徑和方法很多,通過看看資料就去對那個時代進行想象,或者道聽途說,經過一些采訪,就按資料進行了舞臺復制,覺得那便是戲劇情境,結果往往就是舞臺上演員穿著年代感的服飾,卻說著現代感的話,讓觀者擰巴。所以,從資料層面得來的東西都是一般性的,容易陷入昨天的事兒、今天的人的思維,這是一個年代感的問題。
主題提煉的時代性還包括當下對過往的一個觀照。歷史是發展的,人的思維認知也是不斷發展的。無論歷史劇還是現代劇,都是寫給當代的,需要我們站在今天的角度來挖掘題材的意義和價值,重新認知。今天我們怎么認知灣區?灣區的特質是什么?灣區給人的感覺從古至今都是開放的、包容的。基于這個特質,我們在寫灣區題材的時候就不能為單方指向。同樣備受關注的灣區題材“僑”文化,以往戲劇家們傾情于“下南洋”老華僑身上體現的吃苦耐勞、忍辱負重的民族精神,如今大家在這種認知的基礎上,對“帶回來”的東西更感興趣,因吸收引入新理念而誕生的第一架飛機、第一家五星級酒店、第一家外資企業、第一家正式營業的證券交易所……面對不斷推陳出新的事物,若我們的思考僅僅停留在幾十年前、人們已經發現過的那些主題里面,則不異于刻舟求劍。走出去的使命和帶回來的思想,這樣才是雙向的思考。再看“東深”這個題材,如果只是停留在為了香港同胞的奉獻上,是遠遠不夠的。這個工程建設跨越幾個重大歷史階段,當中經過改革開放、香港回歸等重大國家舉措,時代的需求也從四十多年來的高速發展轉型到高質量發展。社會巨變,思潮涌現,高速發展的時代蓬勃而繁雜,現在我們回頭看,高質量發展時代要求有一個內核在,這個內核就是用時代性去審視它,要求我們延伸續寫,達到思想上的共鳴。“東深”的阻力困難不僅僅是來自于自然環境。能“讓高山低頭,讓河流倒流”的更是“何少瑛”們乃至中國科技人員的信念和擔當。從這個“閱讀”深度提煉出的主題將更有價值。
四、灣區戲劇的地緣性
灣區山水相連、人脈相通、文化相融,灣區戲劇創作必須考量地緣性。粵港澳三地相親,就普通老百姓而言,即使在兩種意識形態緊張的歷史氛圍下,三地血脈親情也未曾斷裂過。筆者從小就聽長輩們絮叨著“跑到河那邊”的他們的兄弟的故事,每年的清明節也是“河”那邊的后代們返鄉和這邊的我們這一代一起踏青的快樂時光。“一國兩制”國策深得民心。站在今天這個角度回看兩岸關系,很多曾經敏感的歷史問題已經重新得到審視、評價和定義。譬如“逃港”,這個問題在廣東舞臺上不再隱晦,于2019年創作、反映深圳特區建設歷史的粵劇《風起南粵》,一開場就設定了“逃港”這個特定戲劇情景,既是主人公面對人員流失和貧窮“困境”的思考,亦是該劇作者的思考,讓觀眾席上的我們也去思考。“東深”建設中也經歷了“逃港”高潮的年代,民間傳聞,20世紀70年代,不少民眾正是利用供水管道閘口開關的時間差“跑”到那邊,而香港的有關管理人員總會存在有意無意之間的“疏忽”。此則傳聞當然要經調查研究,但逃港成功者中不少人獲得過香港民眾的關懷幫助,這是有據可查的。荊棘藩籬之下猶有小花靜靜綻放,歷史雖有錯步,幸人性有溫情。
基于地緣性的思考,我們再看東江—深圳供水工程,除了我們給香港輸送水、我們做出犧牲的同時,實際上香港也在付出,香港同胞也一直在改變和回饋著內地。我們經常寫類似這樣的題材,寫漢民族對少數民族的題材,寫內地對于雙邊關系的題材,寫下鄉扶貧的題材等,總會出現一種一廂情愿給予和贈與的概念,很少在舞臺上出現對方的反應和回饋,這種題材變成了一個情感的單向度。在《紫荊紅》劇中我們沒看到香港的態度,甚至看到的只是對建設者的誤會、污蔑。當我們以為“我們為中心”的同時,就失去了地緣性,得不到認同走不出去。血脈相連,飲水思源,是情感的雙向奔赴。這樣的情感才能打動人,這樣的價值判斷才符合主題的時代性。
總而言之,在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的行進中呈現出來的蓬勃昂揚的整體精神面貌中,灣區開風氣之先的形象特質是非常鮮明的,灣區文化的書寫更應該著墨于勇于創新、開拓進取的時代意義。
在思考灣區題材戲劇的過程中,筆者的腦海總是閃現著那些木棉和紫荊的意象,生于斯長于斯,嶺南這片熱土總是那么令我愛憐,我努力保持著冷靜去思考。一個宏大的灣區,固然取決于地域的廣度和經濟的高度,同樣也需要文化和精神的深度和溫度。花木深處,“小河灣灣向南流”,流過歷史,流向時代,流向希望。
(作者單位:廣東省藝術研究所)
責任編輯 岳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