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在北京

“傍在北京”這個短語，是仿“漂在北京”造的。若干年前，“漂在北京”一詞曾非常火爆，衍生的電影、小說、詩集及歌曲相繼面世，廣受青睞，其內容卻大同小異，都是抒寫外鄉人闖蕩首都的辛酸及堅韌。我的孩子大學畢業，混跡于漂在北京的隊伍中，憑借努力落地生根，有了小家，生了小孩，從而使升格為爺爺且從工作一線退下的我，過起了傍在北京（陪同在孩子身邊）的日子。傍在北京，雖無漂在北京那般折騰，也別有感觸在心頭。

一

外地人闖蕩陌生的城市，租房是首屈一指的大事。孩子在北京先后租過幾次房，可租一段時間換一處地方的不穩定生活，讓我對不同的住宅小區有了不同的認識。

外地人租房，通常租低檔次住宅小區。房子多為筒子高樓，一層多戶，每戶各占一角，通透性差。這種小區的突出特點是車多、人多、狗多。每逢下班高峰，各類品牌的汽車填滿了小區所有角落，加上電動車及自行車，將原就不寬敞的人行道擠得像極了鄉間的羊腸小路，穿行其中舉步維艱。可在那里，竟沒半張鄉間熟悉的面孔。這樣想時，異鄉的感覺，人生的況味，大漠孤煙般從心底涌起。

白天，等上班和上學的年輕人各赴崗位，小區的主角便換成了老人，遛娃的、遛狗的、遛自己的。遛夠遛累了，找地兒歇腳，寒冷季節追隨高樓夾縫的陽光，炎熱日子人們躲入高樓投射的陰影里。五湖四海的口音都有，體現了小區強大的包容性。遛娃的老人中，不乏跟我一樣為兒女幫忙帶小孩的。言談間有太多不適應，尤其是夏季的高溫悶熱。

遛狗的老人或男或女，牽一條的、牽兩條或多條的都有。“養狗講文明，糞便及時清”之類的告示不少，可狗屎還是隨處可見，晚間外出稍不留神，腳下會冷不丁“沾光”。

當然，北京人的熱情也比比皆是：鄰居大媽提醒晚間關好門，納涼的奶奶指點給小孩多喝水，遛狗大伯站路邊為慢慢經過的嬰兒車讓道……溫馨事不勝枚舉。

年輕人喜歡網購，大量日常用品由快遞送貨上門。每天早晨七八點，標有“便民蔬菜”的廂車，會準時停靠到小區門口，為老人的生活提供便利。

作為大國之都，多朝都城，北京歷史悠久，有厚重的人文底蘊及博大的中華文明，舉世聞名無可置疑。但生活在這里的普通人，享受國泰民安的同時，仍得為柴米油鹽奔波。租房而居的我，似乎比年輕的時候更在意吃住的瑣碎小事。

二

生活在雞毛蒜皮中悄然向好，孩子終于在北京購了房，而且是政府補貼的那種，處于四環、五環間的馬草河邊（位于豐臺區）。新房子從建設、裝修到入住，再到后來搬離，讓我有幸在馬草河邊晃蕩了五年之久。

馬草河源自右安門外的馬場——古代皇家養馬之地。坐于新房子的南窗前，看沉靜東流的河水，看附近仍持續增添的各類項目工程，看遠處高鐵動車長龍般從大地駛過，看朝陽，看晚霞，對未來有了更多、更好的希冀。

到河邊公園里遛娃，是小區人的不二選擇。公園依河而建，布局合理。奇花異草綠蔭相連，小鳥四處鳴唱；清澈的水面波光瀲滟，將藍天樹影幻化為粼粼碎片；小魚小蝦盡情地追逐嬉戲，調皮的雛燕不甘寂寞，放肆地飛掠起舞。

公園里滿是休閑自樂的男女。或跳廣場舞，伴隨夸張的旋律；或踢雞毛毽子，少則三人，多則五個，在有限的空間騰挪撲閃，隨心所欲；或蹲河邊垂釣，手舉魚竿紋絲不動；或放風箏，身旁停輛電動三輪車，拉了充足的補給，時緊時慢搖動牽線轉盤，凝視半空，專注而陶醉……

周末假日，有空便朝更遠處散步，全方位感知都市美景。新小區屬于豐臺科技園板塊，依偎在馬草河由東轉北的大鈍角臂彎里，南四環高速與它擦肩而過：央企總部的高樓林立在西邊，牌號連續的豪華車隊十分搶眼；粵萊大型購物中心橫亙在東邊，集名品時尚、休閑娛樂為一體，紅男綠女徜徉其中……偶爾也在春天看到中年男子捋采樹上的榆錢，看到白發女人掇拾河邊的野菜，明知那不過是在溫習曾經的歲月，卻冷不丁激活了內心的鄉愁。

凌晨六點到八點，橫跨馬草河的郭公莊大橋西側的早市，聚集了大批商販，除各類時鮮果蔬外，還有爆肚、炒肝、蜂糕、艾窩窩、炒疙瘩、炸咯吱、豌豆黃……各類獨具風味的小吃，即便不買，逛一逛，聞一聞，看一看，體驗真切的市井煙火，也是新奇不過的享受。

攤位間擠一輛人力三輪車，車上擺了蒸籠布、籮圈、小兒虎頭枕及針頭線垴等老舊物什，仿佛給都市生活做小小的注腳。主人更如超脫的俠士，雙眼微閉，慢吸煙卷，一副愛買不買的模樣。

早市逛得久了，恍惚像回了老家小城。回了小城的農貿街巷，可耳邊圓潤的京腔叫賣，執拗地提醒你身處異鄉。

每次散步完畢，步入新樓高聳的小區，便不由想得起早年“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生活向往。乘電梯而上，進入孩子溫馨的家，更感覺自己是幸福的人。

三

搬離美麗溫馨的馬草河，緣于孩子工作變動，調到了位于通州區的北京城市副中心。

新崗位新氣象。單位分給孩子職工宿舍。說是宿舍，其實是緊湊的二居室，只是布局略小，裝修簡樸，可在寸土寸金的都城，這已屬難能可貴了。分宿舍的標準也公正透明，無關職位，只憑小孩數量——一孩二居，兩孩三居，掛鉤國家新的生育政策。

新崗位新挑戰。孩子一下子陷入忙碌，如平緩的水流突入峽谷，像徐行的車輛陡然提速，連閑居在家的我也極不適應。夜半驚醒，孩子剛回家洗漱；凌晨起床，他們已上班而去。同處一舍，好幾天難得跟孩子見上一面。為了不給忙碌的孩子添亂，我只有盡心做好能做的事。除早晚準時接送上幼兒園的孫子，我開始了荒疏日久的身體鍛煉。這時才驚喜地發現，新搬的小區，緊傍了大運河森林公園和著名的漕運碼頭。

森林公園和漕運碼頭，是通州最熱門的旅游打卡地。公園到處是樹，是草，是花，是夸張的綠，是厚積的蔭，是姹紫嫣紅的艷。藍色的大運河蜿蜒流淌，如飄逸千年的秀發，煥發出兩岸迷人風光。漕運碼頭如發卡一般，有力地收束于屈曲的腰部，集結了色彩亮麗的大小游艇。

每天游人如織。遇周末或長假，帳篷區更是人山人海，大小游艇也一票難求。這是森林公園的特色，是漕運碼頭的魅力。由漕運碼頭出發，順著大運河朝東或朝西，足力根本無法抵達公園的盡頭。走累了，隨便找個地兒歇息，想象這“逝者如斯”的河邊，自己站立的地方，說不定踩踏了古人的足跡：威風八面的過斛官員，揮汗如雨的漕運纖夫，滿身泥土的挖河漢子，深情送別的碼頭女郎……自己在十年九旱的隴中生活了大半輩子，能于耳順之年在古老的河邊自如走動，“發思古之幽情”，實在算很幸運了。

足力不濟可以騎車，游覽串珠般散落于大運河兩岸的景點：漕運古鎮張家灣、城市綠心公園、大營旅游村、大稿村文廟……都足以讓人陶醉其中。尤其是燃燈佛舍利塔，八面八角偉岸矗立。相傳清朝時，迢迢南來的商人遠望此塔會歡呼雀躍，因為它是北京的標志，所謂“三望燃燈塔，便到通州城”，旅途的勞頓便拋于腦后了。

景點之外，沿途能看到不少在建的大型項目，在已完成綠化的寬闊的公路兩旁。瞅著日新月異的工程變化，想象自己一邊陪伴可愛的孫子成長，一邊能親眼見證城市副中心崛起，心里更是倍感自豪。

讀幼兒園的孫子受我的影響，在漕運碼頭玩過幾次后，也十分喜歡這里。跟眾多小朋友一樣，每天放學不由分說，他便騎車徑直前往，在“慢點兒！”“注意安全！”等呼喊追逐中，穿公園花徑，繞碼頭地雕，玩得不亦樂乎。跟租房而居的時候比，新搬小區花草樹木、廊橋漫道、樓閣臺榭、塑膠場地、沙坑滑梯，應有盡有。環境舒適不說，人文氛圍也十分融洽。

被工作的忙碌困擾得焦頭爛額的孩子，漸漸適應了新崗位的節奏，想方設法騰出手腳，陪孫子在小區散心，到公園或碼頭散步。他們都是好樣的，漂在京城，堅韌前行，深知眼下生活來之不易，懂得調解，懂得珍惜，更懂得努力和享受。

傍在北京，跟漂在北京的年輕人一樣，有太多鮮為人知、跌宕起伏的故事。上述場景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我眼中白手起家的孩子，在舉目無親的大都市鍥而不舍的奮斗軌跡，代表了他們奮斗中積極進取的精神狀態及日漸向上的生活階梯。

編輯|郭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