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時候,每到夏初,正是缺乏新鮮蔬菜的時候。蒜薹,算是當季的時令菜。母親將蒜薹抽回來,清洗干凈,先不急著切斷,而是抓一把蒜薹,將它們的尾巴系在一起,一串串地掛在鐵絲上,晾干備用。
隨后,母親開始調制腌蒜薹的料汁。料汁配制非常簡單:涼水煮開,按一斤蒜薹配一斤水,十斤水放八兩鹽,四斤蒜薹倒一袋白醋的比例就行。白醋要等水放涼再加進去,蒜薹、壇子、案板要確保干凈,不能沾水,沾油。
蒜薹晾干,掐去尾巴,剩下的切成寸段,全部碼進壇子,將涼好的料汁倒進去,淹沒蒜薹即可。一周以后,蒜薹就變成淺黃色。母親擦干勺子舀一些蒜薹放進碟子,淋一些辣椒油,端上飯桌就算一道菜。
我最喜歡將熱饃一掰兩瓣,夾一筷子蒜薹放進去,嚼起來嘎吱嘎吱響,又酸又脆,回味無窮。醋腌蒜薹沒了綠瑩瑩的鮮嫩,也少了辛辣和沖鼻的蒜味,滋生出一絲絲的甜,讓人越吃越想吃。好不容易有道不一樣的菜,我巴不得每頓都吃,但是母親并不允許。
有一次,我偷偷溜進廚房,找個干凈勺子舀出來一些蒜薹,顧不上拿饃,先捏幾根放進嘴里解饞。正好被母親撞見,她用愛憐的眼神看著我,嘆口氣說:“別一下都吃光了,收麥時沒時間做飯炒菜,就指望這些蒜薹呢!”
當時,農村日子很苦。初夏時節,每家除了偶爾割一刀韭菜,炒個雞蛋給孩子們解饞,只能地里薅一把野菜,回來涼拌或者拌玉米面蒸。每天不是吃自制的醬豆、酸菜,就是咸蘿卜條、辣椒醬,連個像樣的素菜都沒有,葷菜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吃到。
每年蒜薹成熟,母親都要腌一大壇。但是,她不允許頓頓吃。新蒜挖出來后,母親會給壇子加適量鹽和醋,將蒜瓣剝開、洗凈、晾干,放進壇子,等一周以后,蒜也入了味,變成透明色,吃起來酸酸脆脆的。
麥收一到,一家人天不亮就去地里干活,半晌餓了,坐到樹蔭底下,就著蒜薹、蒜瓣,吃幾口饃,喝口水,就是一頓飯。那時沒有現在的冰激凌、可樂,最多用行軍壺、大鋁壺灌些茶水,就是解渴佳品。太陽底下曬著,一家人汗流浹背,搶收十天半個月,才能將麥子裝進麻袋扛回家。
之后,母親可以騰出手做好吃的。她到菜地割一大捆韭菜,雞蛋也舍得多打幾個,泡些粉條,打算給又黑又瘦的男人、孩子補一補。韭菜盒子成了她的拿手好戲,切菜、拌餡、和面、搟皮、包餡、油炸,各道工序一氣呵成。端一盤上桌,看著大家吃得滿嘴冒油,母親也拿個韭菜盒子,喝幾口稀飯,吃口蒜薹,樂得眉開眼笑。
陽光漸烈,夏日漸深,地里蔬菜日益豐盛,腌蒜薹開始退出餐桌。我對它不再念念不忘,偶爾想起來吃一頓,只當佐餐小菜。如今,每到蒜薹上市,很多人腌蒜薹都用醬油、鹽漬,不是母親腌蒜薹的做法。偶爾,我也會買幾斤,按照母親的配方腌漬,但總覺得沒有當年的味道。
記憶里,母親的醋腌蒜薹是人間美味,現在想起來依然唇齒生香,因為那是母親辛勤勞作和母愛的味道。
編輯|郭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