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的男人

☉沈東子

海明威有個妹妹叫厄休拉，快滿三十歲了還待字閨中。做哥哥的看在眼里，免不了操心，有時舉辦派對，他會把厄休拉叫上，給她多接觸人的機會。1936 年2 月的一天，海明威在美國佛羅里達州南端小鎮的家中招待客人，來了不少文學界的同行。每年二三月份，大批文人如候鳥一般從北方而來，到這兒避寒。

海邊的小別墅都很漂亮，大伙兒手拿葡萄酒杯，邊喝邊吹加勒比海風，浪漫而愜意。厄休拉對年輕作家沒興趣，倒是看上了一個老頭——紐約現代派詩人華雷斯·斯蒂文斯。這老頭得過普利策獎，以尖酸刻薄著稱，也許正是那譏諷的口吻，吸引了厄休拉的注意。

厄休拉滿心歡喜地迎上去，想與詩人聊聊天，可接下來的事情出乎她的預料。斯蒂文斯見有美女上來搭訕，不禁喜出望外——說厄休拉是美女，可不是隨意的恭維，海明威家族相貌出眾是有名的，其孫女是如今美國時尚界的紅人。

斯蒂文斯指著遠處一個男人說：“看見了吧，那人其實是個軟蛋。”他以為厄休拉會笑，不想她發出驚叫：“你怎么能這么說，那是我哥!”斯蒂文斯這才明白，他面前的這位美女是海明威的妹妹，但他不愿退讓，借著酒勁硬著頭皮說：“對，說的就是他，他是個廢物!”厄休拉非常氣憤，一溜煙跑出去，把這件事告訴了海明威。

海明威聽罷一言不發。文壇上有些恩怨，只有文人自己明白。等派對結束后，他端著酒杯走到瓦德爾大街上。這是小鎮上唯一的大街，也是酒徒們散伙后的必經之道。剛下過雨，地上濕漉漉的。

過了一會兒，斯蒂文斯果然走過來了，搖搖晃晃的。你可別小看這斯蒂文斯，他雖然比海明威大整整二十歲，但由于年輕時練過拳擊，身體高大強壯。問題是他忘了，海明威也練過拳擊，而且師從西班牙斗牛士。

“你就是那個海明威？”斯蒂文斯說著，揚手就是一拳。海明威閃過，一拳打中了斯蒂文斯。這一拳夠重的，斯蒂文斯當即倒在大街上的水洼里。他又爬起來，海明威將他擊倒，他再爬起來，再次被海明威擊倒，而海明威給出這三拳時，一只手還拿著酒杯。

斯蒂文斯畢竟是上過拳壇的人，不會輕易服輸，他第三次爬起來，使出全力猛擊一拳，打在海明威的下巴上。換了別人，這一拳會很要命，沒準就直接趴下了，可是海明威居然沒事，反而是斯蒂文斯的右胳膊咔嚓一聲折了。這可是真事，海明威并沒有打傷斯蒂文斯，是斯蒂文斯自己弄斷了胳膊。這時候斯蒂文斯總算服軟了，說：“小老弟，這事到此為止，算我的錯，你給我個面子，不要跟別人說了，好不？”海明威摸摸下巴，答應了。

海明威沒有食言，不過他后來在中篇小說《弗朗西斯·麥康伯短暫的幸福生活》中，描寫了一個心虛的紐約男人，那人去非洲狩獵，被獅子追得屁滾尿流，半路上對導游說，你可千萬別把這事告訴我老婆。

有的天才很脆弱，需要別人呵護，而海明威不僅是天才，還有能力捍衛自己的榮譽。至于斯蒂文斯，一次有人問他對海明威怎么看，他說不了解，從來不讀那人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