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光比夏花更燦爛

江霞

人們癡迷人間，愿成為劃過天邊的剎那煙火，是因為努力發出的光芒比夏花更燦爛。那時的我從來沒有料到，我會與教科書中的大作家有什么聯系。

2009年夏天，我參加了縣教育局與縣文聯聯合舉辦的“熱愛家鄉”征文比賽，僥幸獲了獎?？h文聯姚主席找到我說：“你是一個熱愛閱讀和寫作的人，但文筆還有點稚嫩，想不想提高一些，聽聽文學大咖的講座？”我驚喜得有點發蒙，問哪里有這樣的好機會。姚主席說：“著名作家彭荊風老師要回鉛山為熱愛寫作的人授課，縣里開了一個鵝湖文藝寫作班，你想加入嗎？先寫一份申請，再選幾份近期寫作、質量還不錯的稿子來?！迸砝鲜情_班老師，由他在鉛山選擇一批有文學熱情、有潛力的寫作者。彭老是江西萍鄉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文學創作一級。他的長篇報告文學《解放大西南》獲第五屆魯迅文學獎，短篇小說《驛路梨花》入選初中語文課本，多篇著作我們耳熟能詳。鉛山是他小時候居住過的地方，他把鉛山當成他的另一個故鄉。能聽到彭老授課，這樣的好事怎不讓人期待呢？

我記得那個初夏，石榴花熱烈地綻放，姚主席還有縣委宣傳部幾位前輩帶我去鉛山賓館拜謁彭老。我站在藤蘿樹搭成的回廊里聽前輩們說彭老的故事。當時彭老已七十多歲的高齡，做過戰地宣傳員的他留有暗傷，他出一趟門坐飛機必須讓醫生檢測身體狀況，部隊批準了才成行。他不辭辛苦，多次回鄉，給業余寫作者輔導，以期埋下文學的火種。雖已著作等身，但他從不舍得浪費一點時間。散文、小說、閱讀筆記、資料摘抄，他每天跳躍著文字的舞蹈。彭老的女兒鴿子老師陪著他出現在小圓門，他穿著一件橘色的唐裝，大步走過來，滿面紅光，滿頭銀絲在細細的綠柳葉子下抖擻著精神。我羞怯著小聲叫了一句“彭老先生”，他爽朗一笑：“好，這是年輕的力量。其實我也不算老，你也可以叫我老彭?！闭f著率先一步準備握手，毫無想象中大作家的架子。我突然有了力氣，猛地靠近一步，一雙顫抖的小手握住了他有力的大手。那天我們談了許多，但我總記得那耀眼的橘色，對小一輩溫暖的包容接納，和真誠的教誨。

多少次我打開課本，看見《驛路梨花》，總有一股莫名的親切感。那年片區青年教師賽課正好抽到這篇文章，我作為評委寫下點評：東風一遇武夷樹，驛路梨花處處開。其他評委驚訝于我對這篇課文內容的熟稔，打趣說，六位老師同課異構做一餐飯還不夠，評委自己也上場，把這篇文章再揉碎了理解了吃透了，做一日三餐。

彭荊風老師為我們寫作班上課時，以沈從文的《湘行散記》為范本，問我們看到這本書想到什么。我回答了很多諸如愛惜鼻子的人、袍哥、行船的水手等記憶深刻的人物形象。彭老點點頭說：“看來你很喜歡故事，但這本書寫的遠遠不止這些，你看看他用多細膩的筆觸展現畫面……”說完背誦了大段大段精彩的細節描寫。這一幕震撼了我，我再一次翻閱書，細細揣摩字里行間，懂得了一本好書是需要反復品味的。

彭老講起中外名著中精彩的篇章，背誦一大段一大段毫不磕絆。哪怕是我們不太注意的細節，他都旁征博引，分析其寫法時認真、負責、生動。我聽得入了神，老是覺得先生比我們這些教書匠更懂教育心理學。每當有寫作者有困惑向他請教時，他總是先肯定你想的問題角度獨特，讓你惶惑的心剎那安定下來；然后側耳仔細傾聽，交流探討，不厭其煩地指導你結合自身經歷去寫、去創作。平時寫作班里有作品也發郵件請彭老指正，好的作品彭老還推薦到平臺上發表，他牽引著大家往前走。

2016年5月，縣作協姚主席和汪大姐幾個前輩文友去云南看望彭荊風老師，感謝他多年來對鉛山文壇的關心關愛。他們回來后對我說：“彭老對鉛山真是厚愛，對家鄉的人和事一直牽掛，對寫作班的學生如數家珍。他問了你的事情，知道你在工作上受挫后，托我們帶一句話給你：用心寫文章，不多想困境，有時候塞翁失馬反而是好事?！?/p>

我只是一個熱愛文學的無名小輩，聽過彭老的幾節文學課而已，沒有寫出什么大作，算是幼兒班的學生，沒有想到彭老還記得那個渺小的我，那個站在最后一排的文藝青年。當時我的眼淚就盈滿眼眶了，一句溫情的鼓勵給人多大的力量啊。因為愛好寫點東西，多了一些對人性的關注，我懂得了要更好地熱愛生活。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進來的地方。努力讓自己成為一道微光，去照亮你向往的地方。2019年母校八十年校慶，我借鑒了彭老的文題《今夜月色好》，一揮而就寫下《今晚月色正好》，感恩母校育桃李芬芳，祝福母校謀發展新篇，有幸在校友征文集里獲得了好評。

2018年7月24日，彭老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泰戈爾說：生如夏花之絢爛。每當迷茫時，我想起彭先生，他不妥協，懷著足夠赤誠的熱愛一直向前，奔向充滿鮮花的世界。我也要努力寫，堅持寫，好好寫下去，用文字照亮心里的光。橘光比夏花更燦爛……

（作者單位：江西省鉛山縣教育體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