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魯 鄔晨悅
在新時代文藝政策的推動下,近年來國產電視劇創作不斷取得新的突破。在熱門主旋律電視劇中,既有紀念中國共產黨建黨百年的獻禮佳作,也有直面社會現實反映民生所系、民情所矚的現實主義力作。窺斑見豹,透過這些熒屏故事與人物,可以一睹我們所置身的充滿夢想與光榮的新時代所迸發出的平凡中有熱忱、質樸中有追求、艱辛中有執著、成長中有奉獻的歷史饋贈與當代精神風貌。
一、《突圍》《巡回檢察組》《掃黑風暴》的“憤情”
新時代的中國文藝依然是對“人民本位”立場的堅定捍衛,敘寫人民大眾之事,抒發人民大眾之情。新時代的電視劇創作者們也始終把藝術的取景框對準歷史與現實的碰撞和對話,并從中尋覓挖掘電視劇藝術的創造之力。這種藝術創造的能力不僅是主觀表現出來的能力,也應該是能夠觀照過去、當下和未來,與時代和人民群眾能夠“共感”的一種創造新形象的自發的能力。于是,相當一部分創造了新形象的電視劇在情感的書寫策略上呈現一種“憤情”狀態,而“憤情”源于中國古典美學的“憤書”。“中國古典美學標舉‘憤書,認為‘憤書是藝術創作中帶有規律性的現象。主體與客體之間‘不平的矛盾關系的存在,導致憤懣之情的產生。正是這種憤懣之情,引發了主體創作的強烈愿望。換言之,憤情乃藝術創造的動力所在?!睙o論是回眸百年的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群眾在革命年代、建設年代與改革開放年代的艱辛探索與成功實踐,還是置身于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新時代瞻望未來民族國家發展的愿景,其間的萬事萬物、萬情萬感在很大程度上是與歷史和時代的參與者、締造者、觀照者與思考者的內在生命相關聯的。
近年來,主旋律影視作品紛紛自覺借鑒類型電影的審美機制,比較強調故事人物與現實環境之間的“困境”與“破局”。在情感表現方面,這種著眼于面對困境與破局、走出困境的敘事邏輯,常常要求主要人物的情感沖突處理在“憤情”策略上表現得比較典型?!锻粐贰堆不貦z察組》《掃黑風暴》三部年度熱劇在“正反面”對峙的劇情基本邏輯框架里都潛藏著一個壓抑受辱的“情感源”。在《突圍》里,這個“情感源”是齊本安。齊本安是中福集團這個大型國有企業的“千年老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機會當“一把手”主持一個領域的全面工作,甚至被人戲稱為給領導“拎包”的。被委任為京州中福公司董事長兼黨委書記之后,這個終于當上了“一把手”的齊本安卻從來都沒有被認可為一個真正的“一把手”,上任伊始就被人暗裝監控探頭,甚至連最起碼的新官上任之后與前任“一把手”的離任交接審計工作都無法正常進行?!堆不貦z察組》里的東川省巡回檢查組組長馮森是一個鐵面無私的政法人員,卻也是一個連自己妻子的生命安全都無法保證的“弱者”,十年來被妻子枉死的神秘案情深深壓抑、折磨著?!稈吆陲L暴》更是塑造了一個不斷遭到地方黑惡勢力及其保護傘殘酷迫害的一線干警李成陽的人物形象。長久的壓抑與迫害不僅使李成陽當不成警察,更使他對待身邊人和世界都充滿了神經質般的不信任與隨時隨地的高度警惕,他成了一個亦正亦邪的人物。
然而,對于《突圍》《巡回檢察組》《掃黑風暴》這三部劇而言,正是這樣三個主要人物的“忍辱負重”,實現了作品內部精彩的“情感釋放”。齊本安之于林滿江,馮森之于黃雨虹,李成陽之于高明遠,都成了最執著的挑戰者與最后的終結者,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這三部劇都是立身于迅疾發展的社會經濟現實環境里抽絲剝繭的社會矛盾漩渦中,各方社會勢力時有沖突。作為反腐肅貪、掃黑除惡的正面人物代表,齊本安、馮森、李成陽等行動主體常與反面客體之間存有各種“不平”的矛盾關系。他們的“不憤不為”與“不平則鳴”之舉,不僅體現了人物本身的時代象征意義,也具備了人物個體真實的主觀情感狀態與紛繁復雜的現實斗爭之間的同氣相求,達到了“樂者本于聲,聲者發于情,情者系于政”的美學高度。
二、《山海情》《功勛》的“節情”
作為近年來主旋律電視劇的收視熱點,電視劇《山海情》與《功勛》都取得了在物質追求層面發出精神詰問、在意志生存層面傳遞情感共鳴、在奮斗求存的現實進程中迸發獨立自由的人格召喚的高邁又樸素的美學風范。兩部電視劇所分別展現的基層生態與英雄脊梁,都在一定程度上道出了“美之所在,雖污辱,世不能賤”的關于藝術美的社會屬性的深刻判斷。這是國家敘事層面在主觀情感書寫與客觀現實描繪之間,難得的既接地氣又有骨氣的成功實踐范例。創作者們置身于現實生活的紛繁復雜的矛盾中,卻能夠奮力擴充自己的藝術心胸,為作品注入豐富深廣的社會內容,同時升華出作品內在的深厚的歷史思辨與情感內涵。
《山海情》與《功勛》不同于《突圍》《巡回檢察組》《掃黑風暴》,這兩部劇的主要情節矛盾并不涉及尖銳對立的社會勢力,更多的是呈現在國家建設的歷史緊要階段中的具體的“中國問題”。問題總是具體的,具體的問題總是能引起人們的普遍憂慮。而電視劇藝術恰恰就是要針對這種憂慮,以情理交至的審美方式提出一種可能的有價值的生存或精神的拯救。
電視劇《山海情》在彼時的西海固近乎荒蠻的環境中,依然講述了一次對土地的深情言說,這里蘊含的“中國問題”令人焦慮也令人振奮。伴隨著商業化浪潮與工業化的快速步伐,土地作為中國農民千百年來賴以生存與發展的基本載體,卻出現了不合理的流失與荒廢。鄉村與城市、土地與工業化、耕地與圈地,還有更深層的傳統與現代、保守與進取、愚昧與科學等,都交織在中國農民與中國社會邁向現代化的艱難行程中?!渡胶G椤氛故镜摹班l土問題”與“扶貧問題”集中了眾多當下中國經濟社會發展中的矛盾與癥結,從劇作主題、人物和情節發展上都能見到當下中國復雜的社會現實。但它也同時映照出眾多平凡人物的樸實的理想與堅韌的奮斗,還有求生存、求發展的痛苦與干事業者所必然要承受的委屈。劇中人物身上的情感元素都融合在脫貧的現實主義取景框里。因此,情感的書寫不再是“不平則鳴”的“憤情之舉”,而成為在某種家國倫理政治的規范指引下形成的現實理性與愿景想象的完美結合。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可以“共情共感”的共通之情?其間蘊含著“情之所至,詩無不至;詩之所至,情以之至”的審美境界。
電視劇《功勛》則是以八個人物、八個領域、八段功勛,或舉世皆知,或默默無聞,串聯起當代中國歷史的崢嶸歲月里所有為國家默默奉獻的無數普通人的時代群像。即便是功勛人物,也是普通人,也具有普通人所共有的情與理的困惑和沖突?!豆住吩谶@一點上實際上更多講述的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也是八個人物的青春故事。劇中八位功勛人物在有限的青春歲月里,大施拳腳,用青春的汗水與執著,譜寫出平易質樸卻又大氣磅礴的人生樂章。這里既有著某種“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的抱負,也有著“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志趣,還有著“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的自我鞭策?!豆住吩谒囆g表現上的精彩之處正是在于劇作的故事之外有著一個涓涓細流般的抒情傳統。歲月永遠不會等待,它橫掃一切,不管這世上有多少滄桑變故,有多少悲歡離合,有多少偉大,又有多少平凡。然而歲月的無情流逝,不會消磨掉美好生活的建設者與奮斗者所持有的生活信念、事業信念和道德信念。這個抒情傳統成功地將《功勛》從一般意義上的塑造精神楷模與道德榜樣的窠臼中抽離出來,實現情理交至。以情說理避免了宣傳說教,而以理節情又使得敘事與抒情互不背離、相向而行。
(作者單位:南昌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