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得妖精的人都不說話

李少威

讀《封神演義》，姜子牙遇上周文王之前，在朝歌南門當過算命先生，某日一個玉石琵琶精路過，好奇地要去算上一卦。妖精變作個婦人，“扭捏腰肢”：“妾身算一命。”

這是找死，但一個妖精敢這么做說明什么？琵琶精一定在想，這算命的就算認得，敢說出來嗎？就算說出來，抓得住我嗎？就算抓住了，誰信他呢？

這是分析，《封神演義》里沒描述這種心理活動，但唯有如此，她的行為才算合理，精彩的故事才能開始。

姜子牙一眼就看出這是妖精，當即“一把將妖精的寸關尺脈門揝住”，大約就是緊緊扣住了她的手腕——中醫把脈的地方。這是擒妖手法，扣住此處，妖精就跑不了。這個妖精算錯了一點，姜子牙在山上40年，剛剛下山，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更不通人情世故，他沒有那明哲保身的一套思想。有句老話叫，走的夜路多，總會遇到鬼，這次反過來，鬼在白天活動太多，總會遇到有本事卻沒顧慮的人。即便全世界都靜止，這種人也會行動。

這下琵琶精慌了神，然而不得不“佩服”，這個商朝妖精精通現代圍觀邏輯。于是她一邊高喊“非禮”，一邊對姜子牙說：“我乃女流，如何拿住我手。快放手！旁人看著，這是何說！”

果然，吃瓜群眾一擁而上。“姜子牙，你年紀老大，怎干這樣事！”“明明一個女子，怎說是妖精。”一般情況下，姜子牙該出來聲明和自證了，而且大概率不會成功，因為在妖精面前，圍觀的全是瞎子，然后他就會陷入群起討伐的處境，灰頭土臉收場，還得落下性騷擾的惡名。你說這時候圍觀人群里有沒有個把明白人呢，比如認識妖怪的道術中人、業內精英？肯定有，但是他們就符合琵琶精起初那種推算，沒人會出來說句公道話。

但正因為他是“憨坨”姜子牙，所以這不是一般情況。這老頭手上沒有準備法器，只好抄起桌上的硯臺，照著妖精頭頂砸去，“打得腦漿噴出，血染衣襟”。姜子牙還是按住其脈門不放，他知道妖精形死神不死，一放就丟下肉身跑了。

圍觀者當然群情激憤，一種物質形態的微博矗立在現場。“算命的打死人了。莫讓他走了。”姜子牙有嘴說不清，按邏輯發展，馬上就會構建出一個十分符合情理的故事來，成為普遍討伐的依據。版本是這樣的：“此間有一人算命，叫作姜尚。適間有一女子來算命，他見女子姿色，便欲欺騙。女子貞潔不從，姜尚陡起兇心，提起石硯，照頂上一下打死，可憐血濺滿身，死于非命。”

碰巧這時來了亞相比干，這是個好人、賢人、正直的人。他聽了此事當然也很憤怒，但他居然部分相信了姜子牙的話，給他機會讓他證明自己的說法。結果姜子牙放火一燒，兩小時燒不壞妖精的尸身，最后動用精、氣、神三昧真火，才燒出來一把玉石琵琶。

這一定是妖精想不到的。雖然認得妖精的人都不說話，但是不見得妖精就總能逃脫懲罰。

這個故事，首先是提醒人們不可為妖，至少為妖不可堂而皇之，這是一個極低的要求；更重要的則是說明，如果大眾的認知能力普遍低下，那么社會很可能成為妖孽的護身之符、隱遁之路。任何時候都應當尊重知識，敬重專業，讓懂行的人說話沒有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