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的是非

◎ 游宇明

閑的時候，偶爾也會翻翻壓在箱底的舊籍。

剛上班時購買的《增廣昔時賢文》（簡稱《增廣賢文》）是成書于明代的一部兒童啟蒙讀物，匯聚了中國歷朝歷代許多格言、諺語，后來又經過明清兩代文人的修訂，成為我們今天看到的這個樣子。此書有許多積極的內容，比如勸導人們向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比如提倡善待他人：“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比如它有強烈的批判精神：“窮在大街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這些都是我非常喜歡的。

然而，《增廣賢文》有時也滲透著一種“和稀泥”的思維，比如書里有句話叫：“誰人背后無人說，哪個人前不說人”，意思是：一個人生活在這個世上，難免被人說是非，你也可能說過別人的是非，對別人散布的謊言、謠言不予理睬就是，不必有什么反應。對這樣的鴕鳥思維，我頗不以為然。

從寬解自己的角度而言，此話并無錯誤，是非嘛，別人既然已經說了，你再計較，于事何補？只是一味強調讓受害方忍讓，并不能讓散布是非的惡行自動終止，相反，它可能得到某種反向激勵，以至越來越過分。

世間的是非總括起來有兩種：一是與說的人有關，一是與其無關。與個人有關的是非不要說。如果別人傷害自己出于無意、影響也不大，你大可一笑置之；如果別人傷害你是故意的，且造成了不良后果，你該當面批評的就當面批評，該上法庭的就上法庭。假若該討的公道不去討，只在背后嘀嘀咕咕、嘰嘰喳喳，別人只會覺得你沒用。

對與己無關的是非更不能說。說這種是非，壞處至少有三：其一是傳播謠言，其二是撕裂信任，其三是損壞個人形象。是非既然與己無關，說明你未曾參與，也未必前去證實。傳播有一個規律，它經歷的環節越多、過程越長，越可能失真。換句話說就是，哪怕你沒有惡意，只要走進“說是非”的場域，便可能在客觀上傷害別人。再說，事情的背后站著人，你輕率地評論一件事，實際上等于不負責任地評價一個人。而你說的話是有可能傳進當事者的耳朵的，這容易導致人與人信任的崩潰，世間喜歡說是非的人往往沒有好朋友，原因就在于此。行走在塵世，誰都希望得到別人的善待，你向相熟的人說第三人的是非，表面上看并沒有損害面前的傾聽者，實際上卻會使他產生一個印象：此君是個多嘴、多事、容易出賣人的人，他在別人面前還不知如何說我呢。他們與你交往時就會產生深深的戒心。

“是非”如鏡，自己不去說呈示的是操守，引導別人不說體現的是智慧。曹操在官渡之戰中，以少勝多，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占袁紹的地盤，繳獲了袁紹大量物品，其中包括幾箱書信，這些書信中，有一部分來自曹操軍中的部將。不少人在曹操耳邊悄悄建言，希望他審看這些信，找出軍隊中的不堅定分子。曹操置之不理，命人將所有信件付之一炬。曹操這種不被別人說的“是非”帶節奏的做法，贏得了部將的信任，為未來成就曹魏霸業奠定了軍心、民心基礎。

當一個人、一個社會對背地里的“是非”心生厭惡，自己不去說，不去聽，“是非”才會失去生存的土壤，我們的社會也才會變得越來越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