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75份婚姻家庭繼承糾紛判決書為分析樣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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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曲阜師范大學 法學院,山東 日照 276826;2.淄博市高新區人民法院,山東 淄博 255000)
家事案件涉及身份關系、人倫道德、心理情感等諸多非理性因素,具有公益性、復合性、流動性等特點,不同于以財產性爭議為核心的普通民商事糾紛。為了實現家事案件的實質正義,同時保護兒童利益與社會公益,在家事審判中實行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實有必要。最高人民法院自2016年6月1日起在全國范圍內選擇部分法院開展家事審判方式和工作機制改革試點工作。在總結兩年試點工作經驗基礎上,2018年7月,最高人民法院發布《關于進一步深化家事審判方式和工作機制改革的意見(試行)》(以下簡稱《家事審判意見》),其第15條規定,對于家事案件的處理,人民法院可以自行調查取證(1)《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進一步深化家事審判方式和工作機制改革的意見(試行)》第15條:“家事案件審理過程中,對于需要進一步查明的事項,人民法院可以自行調查取證,可以委托相關機構進行調查,也可以委托家事調查員對特定事實進行調查?!?。由此表明,在家事審判中,法院依職權調查收集證據確實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但遺憾的是,由于相關法律規范的粗疏以及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的掣肘,導致家事審判中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制度在實踐運行中問題重重,不甚理想。鑒于此,筆者結合75份婚姻家庭、繼承糾紛的裁判案例,對家事審判中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制度功能的相關問題進行深入探究,以期對立法與司法實踐有所裨益。
筆者分別以“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法院自行調查取證”“法院主動調查取證”為關鍵詞,以“判決書”“裁定書”作為文書類型,以“婚姻家庭、繼承糾紛”作為案件類型,在“威科先行·法律信息庫”依次檢索出裁判文書70份、1份、5份(2)最后檢索日期為2023年6月15日。。通過人工查閱篩選,得到75份有效樣本(3)經過人工查閱,在76份裁判文書中,去除1份重復判決,因此得到有效樣本75份。。從所涉及的法院層級與地域分布看,樣本文書頗具代表性(具體參見表1、表2)。

表1 樣本文書的級別分布情況

表2 樣本文書的地域分布情況
對75份樣本文書進行實證梳理(4)在75份樣本文書中,一審裁判文書有20件;二審裁判文書有43件;再審裁判文書有12件??梢园l現,我國家事審判中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制度的運行實況問題重重、做法不一。具體來說,在75份樣本文書中,法院主動進行調查取證與法院拒絕進行調查取證的文書各有18件,分別約占總樣本的24.0%。另外,上訴法院認可原審法院調查取證的有13件,約占二審裁判文書總數的30.2%;上訴法院不予進行調查取證的有10件,約占二審裁判文書總數的23.3%;再審法院認可原審法院調查取證的有4件,約占再審裁判文書總數的33.3%;再審法院不予進行調查取證的有3件,約占再審裁判文書總數的25.0%。由此可知,這與家事審判貫徹職權探知原則的內在邏輯不符,如此,不僅阻滯家事案件實體正義的實現,還難以充分保障婦女、兒童以及老年人等弱勢群體的利益。
鑒于家事案件所涵蓋的內設邏輯要求以及保障當事人聽審請求權的要求,家事審判應當以職權探知為基本原則[1]。不過,理論與司法實踐并非總是“同時并舉”,甚至在實踐操作中仍然存在大量背離學理的“亂象”。一如前述,在家事審判中,各地法院對于是否應進行依職權調查取證的“態度”差異較大。比如,在鄭某1、陳某法定繼承糾紛二審民事判決書中,“本院認為……對鄭某1主張的銀行存款,因其未能證明申請法院調查取證的賬號屬于鄭土金名下,且鄭土金已故多年,原審法院處理正確,本院予以維持”(5)參見廣東省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2019)粵法民終34137號民事判決書。??梢?該案中,二審法院對一審法院不予進行“依職權調查取證”的行為給予“肯定”評價。然而,在陳某與趙坤、趙某1繼承糾紛二審民事判決書中,“本院認為……一審法院為了查明案件事實,依法調取趙世祥與陳某婚姻情況的相關證據,符合法律規定”(6)參見河北省邯鄲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冀民終1455號民事判決書。。可見,與前一案例的“觀點”不同,該案二審法院對于一審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的行為給予充分的“支持”。
細細究之,在上述樣本文書中,即使兩案例同屬于繼承糾紛,但二審程序中,上訴法院對于是否應進行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的態度卻是迥然不同。也許,兩案例在爭議焦點方面存在一定差異,但家事審判采行職權探知原則已成“共識”。由此可以推斷,司法實踐中仍有許多法院尚未充分認識到家事案件的殊異性,不僅習慣采用普通民商事案件的審判邏輯與證據規則來處理家事案件,甚至還拒絕進行職權調查取證。但必須考慮到,若法官對于同類型家事案件經常持以完全相反的審理態度和看法,那么,實踐中必定會涌現大量“同案不同判”的情況。長此以往,不僅會大大動搖司法的權威與公正,嚴重的話,還可能威脅社會秩序的和諧與穩定。不僅如此,與普通民商事案件相比,家事當事人之間的訴訟能力普遍存在實質不對等。由此,在家事審判中,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不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彌補弱勢一方當事人在事證收集上的“短板”,還可以促進家事案件合理解決。反之,若法官總是嚴格按照普通民商事案件的證據規則來處理家事案件,那么,不僅法官可能因程序正義的“迷霧”而喪失發掘案件背后問題根源的機會,甚至當事人也會在證據收集過程中不斷加深彼此之間的“對立”,從而產生更多矛盾。
總之,在家事審判中,法院對于“依職權調查取證”的態度和看法至關重要。試想,倘若法院對于同種類型的家事案件不能統一落實調查取證職權,那么,實踐中極可能出現性質相近但審判結果卻完全相反的案件。顯然,這不僅會大大降低當事人對于司法的信賴,甚至還不利于法的安定性。
1.錯位適用調查取證職權
身份關系是家事案件的核心要素,也是妥善化解家事糾紛的關鍵。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以下簡稱《民訴法解釋》)第96條,在家事審判中,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的事項應限于“涉及身份關系”的爭議(7)《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96條:“民事訴訟法第六十七條第二款規定的人民法院認為審理案件需要的證據包括:(一)涉及可能損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的;(二)涉及身份關系的;(三)涉及民事訴訟法第五十五條規定訴訟的;(四)當事人有惡意串通損害他人合法權益可能的;(五)涉及依職權追加當事人、中止訴訟、終結訴訟、回避等程序性事項的。除前款規定外,人民法院調查收集證據,應當依照當事人的申請進行。”。事實上,該規定中的“社會公共利益”僅指代不特定多數人的共同利益,其與家事審判中所涉及的“公益”存在明顯不同[2]。因此,根據該規定,對于家事案件的處理,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的范圍應緊緊圍繞“身份關系”展開。然而,對上述“法院主動進行調查取證”的18份文書進一步梳理,可以發現,在家事案件中,各地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的范圍不僅限于身份關系的爭議事項,還廣泛及于繼承、離婚、分家析產等案件的財產性情況(具體參見圖1)。

圖1 樣本文書中法院依職權調查事項的分布情況
從立法技藝看,“解釋的標的是‘承載’意義的法律文字,解釋就是要探求這項意義”[3]。實質上,《民訴法解釋》第96條中“涉及身份關系”的調查事項在語義方面確實相當概括與含糊。原因在于,在司法審判中,法官既可以將“涉及身份關系”單純限縮解釋為與身份關系確認相關的事實和證據,也可以將其擴大解釋為任何與涉及身份關系事項的有關事實與證據。加之,從圖1可知,在家事審判中,各地法院對于依職權調查取證的事項往往更偏重“財產性”情況。由此表明,目前各地法院在處理家事案件時,一般傾向將第96條中的內容進行擴大性理解。不過,該審判實況“不符合”家事案件的內設邏輯要求。根據家事案件的特性,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的范圍應集中于涉及“身份關系”的內容,但實際上,各地法院大多予以忽視,甚至將重心放在財產性爭議之中。
客觀地講,在家事審判中,法院將調查取證的范圍進行擴大確實可以提升家事案件的解決效率,但必須注意到財產性爭議畢竟屬于身份性爭議的附帶事件,由此,法院應當進行區分。比如分家析產案件在性質上更接近純粹的財產性糾紛,根據程序相稱原理,法院應主要圍繞當事人的事實主張進行裁斷??傊?從實質上說,正是由于我國《民事訴訟法》是以普通財產型訴訟為基礎構建起來的,沒有充分考量家事訴訟的特殊性,從而導致實踐中很多法官難以切實關注到家事案件中的身份性要素。
2.調查取證事項凌亂不一
一如前述,家事審判中法院依職權調查的范圍應主要限于“身份關系”事項。然而,進一步梳理上述18份文書,可以發現,在家事審判中,各地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的事項不僅相當混亂,甚至還缺乏明確判斷標準。比如,在李某與劉某甲、劉某乙法定繼承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中,“關于上述‘只楚小區B區、C區樓房產權人確認書’中被繼承人所簽的‘李振香’與本案原告是否為同一人,本院到只楚居委會進行了調查,該居委會向本院出具了證明,內容為:‘茲證明李振香與李某系同一人’”(8)參見山東省煙臺市芝罘區人民法院(2012)芝民社二初字第338號民事判決書。??梢?該案中,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的目的在于核實當事人的“身份”。又如,在楊某1、楊某2遺囑繼承糾紛二審民事判決書中,“為查明案件事實,本院依職權進行了現場勘驗,并制作了現場勘驗筆錄,經組織當事人發表意見,雙方當事人均表示對法院依職權勘驗無異議,對勘驗筆錄所體現的現場情況無異議。經本院二審詢問,雙方當事人均認可訴爭房屋未辦理登記,也未辦理規劃、審批手續”(9)參見四川省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川01民終3483號民事判決書。。可見,該案與上述案例的“意圖”不同。該案法院依職權進行勘驗的目的在于證實訴爭房屋的權屬狀態,并未涉及任何有關身份關系的事項。又如,在潘某甲、潘某乙與戚某某、潘某丙分家析產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中,“法院進行必要的依法取證是查清案情的必須手段,也是法院的職責,故兩原告關于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違反法律規定,不具有證據效力的意見,不符合法律規定,不予采納”(10)參見上海市嘉定區人民法院(2015)嘉民一(民)初字第8388號民事判決書。??梢?該案法院充分運用依職權調查取證的職能,但遺憾的是,其尚未充分意識到分家析產案件所蘊含的“財產”屬性。
總之,從上述案例可見,在家事審判中,有的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的事項僅限于身份關系之爭議,而有的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的事項已明顯超越身份關系的爭議焦點。應當注意的是,家事審判雖注重對于案件真相以及實質正義的追求,但并不意味著家事當事人之間的消極無為或法官的無所限制[4]。因此,即使法院可以依職權介入家事當事人之間的事證收集過程,但最了解案件事實真相的還是當事人,畢竟對訴訟資料的掌握也離不開當事人的積極配合[5]。可以說,基于家事案件的不同類型與性質以及保護當事人程序權利的需要,在家事審判中,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的范圍應當具有一定限度。
家事案件不同于以財產爭議為核心的普通民商事糾紛,故而家事審判應當與普通民商事審判進行區分,并以職權探知為基本原則。但遺憾的是,我國《民事訴訟法》歷經2007年、2012年、2017年和2021年四次修訂,卻始終未設置獨立的家事審判程序,有關家事審判的立法也是相當粗淺。在此基礎上,法官往往只能依靠《民事訴訟法》《民訴法解釋》等相關法律規范來處理家事案件。長此以往,即使有些法官注意到家事案件的殊異性,但囿于大一統民事審判制度的影響,其在具體操作中還是會“下意識”地選擇采用普通民商事案件的審判程序與證據規則來處理家事案件。進一步說,在家事審判中,法官大多會偏向秉持被動與消極的態度來審視整個案件過程。不僅如此,從前文可知,在全部樣本文書中,法院拒絕進行調查取證的有18件,上訴法院不予進行調查取證的有10件,再審法院不予進行調查取證的有3件。從這些數據我們可以發現,實踐中仍有許多法官深受當事人主義與普通民商事審判理念的影響,可以說,他們不僅嚴格按照“誰主張,誰舉證”的證明分配規則來發現案件事實,甚至還“不愿意”介入家事當事人之間的事證收集過程。
不過,在上述18份“法院拒絕進行職權調查取證”的文書中可以發現,法院給出的理由不僅大相徑庭,甚至還具有極大任意性。比如,在毛某某、趙某同居關系析產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中,“本院認為……毛某某要求調取雙方的居住情況、趙某的出入境記錄、銀行流水、收入情況、國元證券內股票情況等,不屬于人民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的范圍,本院不予準許”(11)參見廣東省廣州市海珠區人民法院(2021)粵民初9220號民事判決書。??梢?該案中,法院直接以“調查事項不屬于人民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的范圍”這一概括理由拒絕進行調查取證。又如,在董某1等與董某4法定繼承糾紛二審民事判決書中,“本院認為……三上訴人對款項被扣回一事未能提交初步證據予以證明,故本院認為該事項尚不足以構成人民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的范圍,故本院對其該項主張不予支持”(12)參見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2020)京03民終3133號民事判決書。。相形之下,該案法院雖也拒絕進行依職權調查收集證據,但理由是,“當事人尚未達到對調查事項的初步證明標準”。由此,倘若當事人可以證明相關事項對于裁判具有重要影響,那么,理論上法院應當依職權調查取證。再如,在屈某與張某某遺贈扶養協議糾紛二審民事判決書中,“本院認為……人民法院依職權調取證據的范圍僅限于當事人及其訴訟代理人因客觀不能自行收集的證據,或者人民法院認為審理案件需要的證據,上訴人申請人民法院對證人的調查取證,不屬于《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94條、96條規定的人民法院依職權調取證據的范圍,故上訴人的主張不能成立”(13)參見陜西省延安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陜民終530號民事判決書。。可見,相對于上述兩案例,該審理法院拒絕進行調查取證的理由更規范,其主要援引《民訴法解釋》第94條與第96條來證明其“合理性”。由此可以推測,該法院對于家事案件的處理往往嚴格遵循法律行事,不僅習慣保持克制與謹慎的立場,還一般不會介入家事當事人之間的證據收集過程。
總之,在家事審判中,各地法院消極行使調查取證職權的情況異常普遍。如此,不僅在一定程度上背離家事審判的理論邏輯,還與現下我國家事審判制度改革的主旨相去甚遠。
基于家事案件的獨特性,家事審判必須發揮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的功能。然而,反觀上文實證分析,我國家事審判中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制度在實踐運行中尚存在諸多問題。唯有深究該制度問題背后的癥結所在,才能保障家事案件妥善解決。
前已述及,我國奉行“民事家事合一”的立法傳統,所以,總體上各地法院主要依據《民事訴訟法》《民訴法解釋》等法律規范來處理家事案件。然而,即使法律是一種不可或缺的具有顯著助益的社會生活制度,但它依然如同大多數人定制度一樣存在一些弊端[6]。比如,現行《民事訴訟法》主要是以對抗為中心的審判制度建構起來的,其并沒有充分關注到身份型糾紛案件的社會公益屬性和人倫色彩[7]。這樣一來,若法官總是嚴格按照民事訴訟法的要求來處理家事案件,那么,不僅難以修復家庭成員之間的感情和人際關系,甚至還可能導致家事當事人在訴訟中積累更多的不滿[8]。
不僅如此,我國現有涉及家事審判中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制度的特別規定極少且內容粗疏。一方面,《民事訴訟法》第67條主要對當事人的舉證責任和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進行規制(14)《民事訴訟法》第67條:“當事人對自己提出的主張,有責任提供證據。當事人及其訴訟代理人因客觀原因不能自行收集的證據,或者人民法院認為審理案件需要的證據,人民法院應當調查收集。人民法院應當按照法定程序,全面地、客觀地審查核實證據。”,《民訴法解釋》第94條、第96條對《民事訴訟法》第67條的內容進一步細化。尤其是,《民訴法解釋》第96條專門針對《民事訴訟法》第67條中的“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進行了列舉式規定。其中一項是,若案件涉及身份關系,那么,法院應當依職權進行調查取證。正基于此,在家事審判中,法院應當依職權調查收集證據,并主要圍繞“身份關系”展開。但一如前述,該規定對于涉及身份關系的調查事項仍不夠詳盡,難以為實踐中各地法院對不同類型家事案件進行調查取證提供明確指引。原因在于,家事案件雖看似簡單,但實則異常復雜,尤其是涉及婚姻、親子、監護、收養、繼承等,其不僅時常存在相互牽連關系,同時相關證據也很難進行調查和收集[9]。
另一方面,我國家事審判改革尚處于起步階段,各地試點法院已經意識到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對于家事案件妥善解決的促進作用,但遺憾的是,相關規定仍過于粗淺(具體參見表3)。

表3 司法文件中有關家事審判中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的規定
從表3可以發現,《家事審判意見》第42條僅規定“涉及未成年人的案件”,法院才可依職權進行調查取證,這明顯過于狹隘,不利于家事調查工作的全面開展?!渡綎|省高級人民法院家事案件審理規程》第11條與《云南法院家事案件審理規程》第23條均規定了法院“可依職權調查取證”和“應當依職權調查取證”兩種情形,且都對后者進行細化。但問題在于,上述規定雖賦予法院一定裁量空間,但對于“應當依職權調查取證”情形進行“列舉”規制仍存在缺漏的風險。另外,《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家事案件審理規程(試行)》第33條規定,法院只能對涉及可能存在婚姻不成立或者無效、可撤銷等情形依職權調查取證。可是,該規制內容仍較為概括,甚至具有一定的模糊性。
綜合上文分析,在家事審判中,正是由于相關法律規范對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的范圍界定不明,從而導致各地法院的“理解”差異較大。不過,這也說明,即使《民事訴訟法》已確立“誰主張,誰舉證”的證明分配規則,但基于職權主義的影響以及對實體公正的法律追求,法院依職權調查案件事實仍有必要。但遺憾的是,由于立法者對于家事案件的特殊性缺乏足夠的重視,不僅尚未制定專門的家事訴訟程序法,同時現有相關規定也是過于粗淺,從而難以為司法實踐提供詳盡指引。
我國民事訴訟制度主要經歷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新中國成立后至1982年第一部《民事訴訟法(試行)》實施時期和1991年《民事訴訟法》實施至今等三個發展階段[10]。在訴訟構造上,1991年之前的民事訴訟可以定性為“職權主義”訴訟模式。此時,民事訴訟主要以審判權的行使為中心,法官在訴訟程序的運行及案件事實的調查和證據收集方面具有支配權,當事人在訴訟中所起到的作用很小[11]??梢哉f,正是由于職權主義訴訟模式的影響,這時法官在處理普通財產性案件與家事案件時一般不會受到當事人主張的限制,可以依職權調查事實和收集證據。然而,隨著民事訴訟制度的不斷發展,1991年《民事訴訟法》的頒布昭示職權主義訴訟模式的“瓦解”,它不僅弱化了法官的職權,還在證據領域首次明確當事人的舉證責任。此后,隨著2007年《民事訴訟法》的修訂以及2015年《民訴法解釋》的出臺,“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在我國已經基本確立[12]。
客觀地講,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確實更加符合對客觀公正和程序正義的要求,法官消極適用調查取證職權,訴訟程序由當事人按照各自承擔的舉證責任加以推進。但一如前述,我國大一統《民事訴訟法》框架下沒有設置獨立的家事審判制度,家事案件與普通財產性案件混合在一起,法官往往按照普通民商事案件的審判程序與證據規則來處理家事案件。正基于此,現行家事審判主要遵循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的審判理念和邏輯要求予以推進。
不過,家事案件具有濃厚的人倫與情感屬性,其更注重對于案件客觀真實的追求。更重要的是,家庭作為私人領域,具有很強的自治性與私密性,因此,在家事糾紛爆發之前,當事人基于情感與信賴大多不會存在提前保留、收集證據的想法[13]。另外,由于身份、年齡、性別、學歷等差異,致使家庭成員之間的訴訟能力往往存在實質不對等。可見,在此背景下,若法官總是嚴格遵守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的審判理念和訴訟規則來處理家事案件,那么,處于“弱勢”地位的當事人不僅難以進行“舉證”,甚至還可能變相加劇當事人之間的反感與對抗,從而導致后續事宜無法及時跟進。
隨著改革開放的全面深化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我國經濟持續迅猛增長。然而,在社會經濟發展與居民生活水平顯著提升的同時,經濟的市場化和社會的法治化使得民事糾紛的種類與數量也越來越多,并正在以前所未有的規模涌入各地法院。根據全國法院司法統計公報,自21世紀以來,全國法院受理的一審民事案件數量整體呈現迅猛增長的態勢。尤其是近年來最高人民法院在向“兩會”所作的工作報告中也屢次提到法院系統的“人案矛盾”及法官審判工作負擔過重的問題[14]。可見,民事案件數量在大幅遞增的同時,其不可避免地給各級人民法院的審判與執行工作帶來重大挑戰。
不可否認的是,家事案件作為民事案件的重要類型,其在社會轉型與傳統婚姻家庭結構解體的背景下也是呈現遞增的態勢。尤其是,隨著2015年“立案登記制”改革的實行,法院受理的案件數量更是首次突破一千萬件(15)所謂立案登記制,是指法院對當事人的起訴不進行實質審查,而僅僅對其相關要件的形式進行核對即予以立案。。的確,相對于“立案審查制”,立案登記制大大降低了起訴的門檻,更好保障了當事人的訴權,但無形中也加重了法院的審判負擔。加之,我國家事審判制度改革尚處于起步階段,家事審判專門機構與家事審判團隊都尚未完全建立,因此,大部分法官不僅要在普通民事審判機構中處理家事案件,甚至還要兼行其他民商事案件的處理。這樣一來,基于績效考核的考慮,很多民一庭、民二庭的法官大多不會全身心投入到家事審判工作之中。另外,隨著新一輪司法改革的推進,“法官員額制”改革也在同步啟動。不過,法官員額制改革的推行,在初步實現員額法官專業化與精英化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加重了法院“案多人少”的困境[15]。
總之,正是在法院案多人少與司法資源緊缺的背景下,為合理、有效運用緊缺的司法資源,很多法院不得不選擇遵循當事人的舉證規則,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放棄”依職權調查取證[16]。也正因此,司法實踐中很多承受雙重壓力的辦案法官不得不“權衡利弊”,選擇在一定程度上忽視家事案件的殊異性。
實質上,“訴訟的功能不只見于作為最終產物的判決,還見于判決之前的程序展開過程”[17]。如此,雖然家事案件應當實行職權探知原則,但這并不代表司法能動的無度,即家事審判中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應當具有一定邊界。
從上文可知,在家事審判中,各地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的實踐應用效果不甚理想,甚至有的法院依然堅持采用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的審判程序與訴訟規則來處理家事案件。由此可見,我國雖已啟動家事審判制度改革,但由于傳統審判模式的掣肘,導致實踐中仍有許多法官尚未充分注意到家事案件的殊異性。然而,縱觀其他國家和地區的家事訴訟立法,德國將家事案件劃分為三大類型,婚姻案件適用有限的職權調查、家事非訟案件實行無限的職權調查、家事爭訟案件實行辯論主義[18]。相形之下,日本在家事審判中的職權探知范圍更廣,不管是非訟性質的家事審判事件還是訴訟性質的人事訴訟案件,法院都可以依職權調查收集證據[19]。但一如前述,我國家事審判制度改革尚處于起步階段,各地試點法院對于家事案件的調查取證仍然存在諸多缺陷。
綜合上文分析,為徹底消弭上述窘困,同時為實現家事審判的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我們應借鑒域外經驗將家事案件進行類型化區分,并采取“一般規定+特殊情形”的方式明確法院依職權調取家事事項的范圍。具體來說,家事身份性訴訟案件主要涉及當事人之間身份關系的變更,由此該類案件之判決不僅對當事人,同時還對案外第三人產生影響,這就要求法院應作出與事實相一致的判決,即法院必須依職權對案件事實進行調查取證。同理,家事非訟案件本質上仍然屬于非訟案件,由此其應當采用非訟程序法進行處理,即法院必須依職權進行調查取證。相形之下,家事財產性訴訟案件的“涉公益性”較弱,由此其一般應適用有限的辯論原則,但需要注意的是,若存在特殊情形,那么,法院可在審酌當事人未主張事實的前提下,依職權進行調查取證。比如,對于涉及未成年子女和老人等弱勢群體利益的事項或者涉及家庭暴力事項的案件,法院可依職權調查收集證據。因為,未成年子女和老人在家庭生活中大多處于弱勢地位,由此,為了實現家事案件的實質正義,法院應當對其進行特殊保護。
一如前述,在家事審判中,由法院依職權調查收集證據能夠顯著提升家事糾紛的解決效率,實現家事案件的實質正義。不過,由于家事案件是兼具身份性與財產性爭議的復合型糾紛,因此,若對其不加區分統一進行職權干預,不僅會大大減損程序正義,甚至還可能動搖當事人對司法的信賴。如此,為使家事審判中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制度的功能得以更好發揮,筆者認為,在家事審判中,應加強“釋明”制度的應用。本質上,釋明制度屬于法院訴訟指揮權的范疇,其主要在于幫助法官謀求案件完全、迅速的審理(16)所謂訴訟指揮權,是指法院在監督訴訟程序合法進行,謀求完全、迅速的審理,盡快解決糾紛的條件下所進行的活動及其權能的總稱。。不過,我國尚未同大陸法系民事訴訟法一樣確立釋明制度,但理論界與實務界基本上都認可其對于克服當事人訴訟能力實質不對等的重要作用。釋明制度,又稱法官釋明、法官闡明,是指當事人在訴訟過程中的聲明或者意思陳述不明了、不充分,或提出的訴訟主張不恰當,或提供的訴訟資料不夠充足卻以為證據已足夠時,法官通過發問或告知的方式提醒當事人把相關疑惑進行釋明,把不充足的證據予以補足,以此更好證明案件事實的權能或義務[20]。來源上,法官釋明是實行辯論主義與處分權主義民事訴訟模式的一種修正機制,目前兩大法系典型國家都將法官職權的擴大作為解決問題的重要手段[21]。尤其是,英美國家逐漸開始學習大陸法系釋明制度的規定,賦予法官推動訴訟、發現真實以及管理程序事項的各項訴訟權能[22]。功能上,法官釋明確實發揮著補強當事人訴訟能力不足、促進訴訟、抑制濫訴、降低訴訟成本以及防止裁判突襲、提升司法公信力等不可替代的顯著優勢。
綜合上文分析,為合情合理解決家事糾紛,同時保障裁判結果的可接受性,在家事審判程序中,法官可先以釋明方式對當事人的事實主張和舉證活動進行引導,促使其補充訴訟主張或者將不充足的證據資料予以補足。如此,不僅可以避免法官直接調查取證對其中立地位的減損,還可以有效彌補家事當事人之間在訴訟能力上的實質不對等。但應當注意的是,為最大限度保障家事當事人自行收集證據的積極性,對于發問釋明和告知釋明,后者應當審慎使用。比如,對于家事財產性訴訟案件,法官可以使用告知釋明督促一方當事人補足不完整的證據鏈條,但根本上還是應當尊重當事人在合理范圍內的處分權。
家事調查員,域外常稱“家事調查官”,是指根據主審法官的指令就家事案件中的特定事實進行調查,并出具書面調查報告的專門工作人員[23]。從現行司法實踐狀況看,家事調查員制度已然是各地試點法院推進家事審判制度改革不可或缺的關鍵部分。一如前述,根據《家事審判意見》第15條,家事案件審理過程中,對于需要進一步查明的事項,人民法院可以委托家事調查員對特定事實進行調查??梢?該規定不僅明確“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與“家事調查員”兩種家事調查的制度形態,同時還在一定程度上肯定法院與家事調查員之間的“委托”關系。
誠然,司法資源畢竟屬于“稀缺”資源,家事審判固然注重對于案件客觀真實的發現,但若一味地要求法官親自進行調查取證,那么,不僅會花費法官大量時間與精力,甚至還可能延緩訴訟進程,引發當事人的不滿。加之,隨著立案登記制與法官員額制改革的推進,各地法院受理的案件數量大幅遞增,但員額法官數量卻遠遠趕不上案件的增速,由此,各地法院不堪重負。另外,在程序上,法官親自調查取證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有損其中立裁判者的形象。由此,在家事審判中,引入具有心理學、社會學、教育學等專業知識的第三方人員協助法官調查取證,勢必可以有效緩解法院“案多人少”與“審者兼訴”的實踐困境。從比較法考察,日本家事調查官是與家事法官、書記官等共同組成家事法院的司法人員,其被定位于法官在事實方面的輔助人員[24]。韓國家事調查官包括專職和兼職兩種類型,前者是通過大法院錄用且具有法院正式編制的司法工作人員,其主要根據裁判長的指令進行事實調查[25]。反觀我國,家事調查員制度在試行中已取得顯著成效,但家事調查員的角色定位、職能屬性、家事調查報告的法律性質等問題依然懸而未決。
有鑒于此,筆者認為,我們當順應世界家事程序發展的趨勢,在狹義定位“民事程序”概念以剝離“家事程序”范疇的同時,制定家事訴訟程序專門立法[26]。與此同時,一方面,在立法上規定家事調查員制度,并肯定其司法輔助調查功能;另一方面,確立家事調查員司法輔助人員的身份,并將其定位于法官事實發現的審判助手。這樣一來,在家事審判中,法官不僅可以名正言順地委派家事調查員進行事實調查,同時還可以有效維護其中立裁判者的形象,從而在衡平家事案件實體正義與程序正義的同時,促進家事案件公正、高效解決。
家事案件涉及身份關系、人倫道德、社會公益等因素決定了法院依職權介入當事人之間證據收集的必要性。然而,由于我國家事訴訟程序內容的立法尚待完善以及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對家事審判程序的掣肘,導致家事審判中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制度的實踐應用效果欠佳。在家事審判制度改革背景下,為妥善解決家事案件,同時實現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應借鑒域外經驗制定獨立的家事訴訟法,將家事案件進行類型化區分,并以“一般規定+特殊情形”的方式明確法院依職權調取家事事項的范圍;將釋明制度與法院調查取證權進行嵌合,優先以法官釋明的方式督促家事當事人補足不完整的證據鏈條;規定家事調查員司法輔助人員的身份與調查職能,并將其定位于法官的審判助手。唯有如此,才能在更好發揮家事審判中法院依職權調查取證制度功能的前提下,達至我國家事審判制度改革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