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篾匠

王曉瓊

這個篾匠叫趙旭，二十出頭，身板寬大，個頭高，五官端正，長得真俊。無論在哪家干篾活，青壯老幼都喜歡去看。

我的老家在四川射洪金華山下，離陳子昂讀書臺不遠，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賞凳坡。

賞凳坡通過兒歌留在我記憶中的有那些已經消失或即將消失的手藝：什么“張打鐵李打鐵，打把剪刀送姐姐……”，說的是鐵匠；什么“木匠都好學，就是難打朝天鑿……”，自然指木匠；什么“一閹豬，二打鐵，三做裁縫四破篾……”說了四種行當，這里單說一下最后一種，所謂“破篾”其實就是指篾匠。

在農耕時代，篾匠在72行中排行老四，是一種不錯的手藝，他們創造著生活必需品。

那個年代，無論鄉下還是城里，哪家哪戶都離不開篾器。灶屋里撈飯、裝菜用的筲箕；曬谷子、玉米用的曬席；裝紅豆、花生用的籮篼；挑土用的箢箕；背東西用的背篼；吃飯用的筷子，刷鍋用的刷把……這些篾器都是出自篾匠之手。

篾匠在當時很吃香。每年農歷臘月到來年二月農閑，篾匠很忙碌，東家請，西家接。原因之一是家家戶戶要把家里需要的篾器補齊，等到農忙時用。原因之二是因家中殺了年豬，有臘肉，有醪糟酒，好招待匠人。

在兒時的記憶里，老家的男女老幼都會篾活，我外祖母的篾活就不錯。外祖母只養活了母親一個女兒，其余的孩子不是餓死就是病死。她一直跟我們生活在一起，是家中的一把好手，干農活、干家務都很利索。家中的篾活她都會干，背篼爛了，她抽空砍下竹子放在院子里，天下雨了不能下地干活時，她手拿彎刀，把一根竹子稀里嘩啦就砍成了篾條，變成篾絲，一天的工夫，一個背篼就編好了。冬天，外孫燒花生吃，把家里取暖的烘籠燒爛了，她沒破口罵，而是一個晚上的工夫就把新烘籠編好了。

在外祖母的影響下，父親也會篾活。父親是一名公社干部，常年在田間地頭檢查、指導工作，但他身上那股子泥腿子勁兒始終沒有變。耍假回到家里，只要家中有篾活需要做，他操起彎刀，直奔坡下那片竹林，噼里啪啦砍下幾根竹子，扛回院壩，一把彎刀、一雙巧手，一件竹制品便在父親手中誕生。

有一年三伏天，父親休假在家，準備打一床曬席，說三伏天砍的竹子是火竹，編的曬席結實耐用。一床曬席要三十多根竹子，編一床曬席要五六天。父親平時很少在家，恰好這年他工作調動，有幾天時間做工作交接，便回了家。當他準備好材料，開始編織工作時，接到上級通知要他馬上履新。家里的曬席就這樣擱下了，正好那年生產隊的豬、牛下了幾十頭崽子，外祖母被調去照顧豬仔、小牛，也沒有時間編曬席。

沒辦法，只好出錢請隔壁篾匠編曬席。這個篾匠叫趙旭，二十出頭，身板寬大，個頭高，五官端正，長得真俊。他無論在哪家干篾活，青壯老幼都喜歡去看。他不愛講話，頭也不抬，只見手里刀在飛，篾條在舞蹈。他手藝好，編什么都好看。大哥被迷住了，天天都跑去當跟班，打下手，一待就是兩三個小時，甚至更長時間。后來，哥哥死磨硬纏要給他當徒弟，他答應了。

趙篾匠教了哥哥很多知識，如：伏天和臘月砍的竹子做的篾器耐用。油菜開花時的竹子叫菜花竹，做的篾器易生蟲。有空就教他編體型小的麻雀、打魚鳥，體型大的喜鵲、天鵝，長腳的丹頂鶴，眼大的貓頭鷹等。哥哥迷上了篾活，只要有空就在弄篾玩意兒，甚至在學校上課也不例外，弄得成績下降，老師經常來家訪。

那一年，在學校召開的回鄉務農動員會上，哥哥放棄了讀高中的機會，選擇了拿一把鋤頭回家干活，他想的是干篾匠活。父親對他的選擇極為不滿，很長一段時間不理他。

最要命的是，這個趙旭迷住了漂亮的堂姐，就這么編來編去，將堂姐這個高中生的心編在自己手里了，后來堂姐放棄了考招聘干部去跟趙旭學手藝，還嫁給了他。

后來，趙旭帶著老婆長期在外做篾活。他們的日子好過極了，每天三頓在外吃，隔天能“打牙祭”吃肉，還有工錢拿。白天在外打篾器，夜里回到家編點筲箕、背篼等拿上街去賣換零錢。令父親氣憤的是，屁顛兒屁顛兒跟在趙旭后面的大哥，掙的錢比父親的工資還高。

改革開放，政策開放了，社會發展了，趙旭和哥哥一起開了一個篾器加工廠，將篾器賣向了全國各地，開始廠子還能運轉，后來受到塑料制品和金屬制品的沖擊，廠子關停了。他們選擇了外出打工。

若干年后，篾器加工廠又開起來了。所不同的是，主打工藝品了。趙旭在外面了解到用篾條做的鳥獸及各種精美裝飾品，在各旅游景點銷路好，還能銷到東南亞去。廠子的動物、裝飾等小玩意的銷售節節攀升，帶活了其他篾器的銷售。人們的健康意識提高了，環保清潔的篾器又受青睞了。

篾匠，這個古老的職業如今又煥發出了勃勃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