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師范學院美術系講師/ 陳明
清代學者錢大昕云:“自宋以來,談金石刻者有兩家:或考稽史傳,證事之異同,或研討書法,辨源流之升降。”(《清代詩文集匯編》編纂委員會《清代詩文集匯編》第482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808頁)由文字而訓詁,而名物,而義理,正是開啟封龍山漢碑書法美育之通途。以此起點展開書法學習的立場、建立整合與考察書法的學習方式、學習過程、學習目的、學習效果等,通過美育的方式對封龍山漢碑書法進行解讀與體驗,并陳述和展現其構成過程,以“審美”的美育體驗代替“技術”的訓練操作,培養具備一定書寫實踐經驗并專注于啟發心靈的鑒賞家和藝術受眾,這亦是當年蔡元培先生所倡導的美育。
金石學研究自宋始至清復興,經歷了從“尊德性”向“道問學”的轉變,無論是證經補史,還是裨益書學,“金石”都是學者不能忽視的新資源。其注重金石的實地考證和拓本文獻樣貌的保存,理路經史,突破傳統法帖,尋求書法的新變。沿著這樣一條金石學研究的學術路徑,來梳理清至民國時期封龍山漢碑這一書史經典的歷史脈絡、書體特色和書風變化,這些內容的學習都為了解和建立封龍山漢碑豐富的歷史底蘊和金石學體系下形成的知識譜系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學者重文獻,書家重藝術。封龍山漢碑一經清代學者發現,便引起了廣泛的關注。清代金石學家黃易在其《得碑十二圖》之“三公山遺碑圖”中詳細記述了得到此碑的過程,乾隆乙未年(1775)吳興楊鶴洲為其帶來了《祀三公山碑》《白石神君碑》《封龍山頌》等元氏縣若干漢碑拓本。其中《祀三公山碑》字體罕見,黃易欣喜不已。《祀三公山碑》古樸的書風、碑書中兼篆隸的特征,引發了當時學者從篆隸的嬗變中尋繹出微妙的秦人遺意之風。當時學者連稱其價值遠遠在一般的篆書碑和隸書碑之上。金石家們在訪碑的過程中往往會有新的發現,諸如歷史材料方面的缺陷都可能在親自摩挲碑石時得以補充和修正。從文獻角度來看,這些新的發現從未著錄也未有拓本傳世。這意味著這些材料不僅保留了封龍山漢碑最初的樣貌,而且在整個學術界也從未被人用過,其文化藝術經濟價值不言而喻。這對于當時金石學者們的震動可想而知,以至于清至民國時期的金石學者們紛紛將封龍山漢碑輯碑入書,撰文評介,并成為當時學術交流與人情往來的重要饋贈。自清代金石學復興以后,學者文人多喜愛收藏金石拓片已成為時風。這一群體對于捶拓技術和紙墨品質要求也越來越高,重視金石拓片的制作,其目的用以保存文字及書法,可研讀或臨習觀賞。封龍山漢碑因此得以被發現而聲名遠播,好書者們便爭相捶拓臨摹,珍同白璧,對封龍山漢碑書法推崇有加。其書風拓寬了當時書家的視野,帶來了書風新變。這種“新”的變化表現為師心自用,將隸書用筆的粗細增大,筆勢飛騰,產生了極大的視覺反差。黃易、鄧石如、陳鴻壽、吳昌碩、齊白石等人都從其碑刻當中汲取了書法與篆刻的營養,開創了一代書寫新風,引領了當時及后世書法的風尚。
通過對清至民國時期封龍山漢碑經典拓本的圖像收集和整理發現,其藝術“審美”蘊含了金石拓本、書法、繪畫、題跋、文學、歷史、裝裱等諸多形式藝術之美的內涵與審美體驗。封龍山漢碑的“不同時間性”被保留在了拓本上,作為某一個瞬間的文化標記,前人對于封龍山漢碑拓本的著錄、記事、考訂、賞析、題詠等,都產生了新的美學意義,將共同進入尋訪碑刻的歷史。與觀看原碑的審美體驗不同的是,“不同時間性”所帶來的藝術體驗都會產生豐富的認知感受。
封龍山漢碑呈現了漢隸豐富多變的書法之美,幾通碑文因石而就,文字氣息質樸,空間開闊,具有摩崖刻石渾厚的氣魄。《祀三公山碑》篆隸相兼,由篆入隸,《封龍山頌》雄渾寬博,簡凈充和,《白石神君碑》方整潔齊,風骨遒勁。整體地觀賞碑文拓本的章法氣勢可以最直觀地加深初學者對封龍山漢碑隸書的審美感知能力。清至民國時期封龍山漢碑精拓本資源較多,文字圖像清晰,紙墨相生發所呈現的層次感也最為精美,書法之美亦得以附庸。這使得這一時期的書家通過對拓本的學習體悟而產生了新的書寫路徑和書法風格的探索。不同書家在臨習的過程中會產生對書寫方法上新的感受,此時期的書家們不斷從碑刻書法中汲取著營養,深研金石來充實與變革書風面貌,使當時的書法學習呈現出一個從穩定的習書路徑推進到書家個人千變萬化的理解和表現上來。除此以外,拓本中保留的題跋文字與內容,以及裝裱形式都成為封龍山漢碑美學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初學者鑒賞書法之美的重要內容。
對封龍山漢碑“審美”的方法應建立在以“解讀經典”為核心的教學理念上,從漢代書法史的起點出發,依循著書法沿革正脈,從書法審美的角度了解封龍山漢碑之美,涵蓋其書寫形式美及影響下的書風變化的豐富內容。從文字特點和結字上看,《祀三公山碑》字形字勢恣肆,筆畫疏密自然,章法呈現出一種渾厚大氣的錯落之美。《封龍山頌》字形字勢圓筆中鋒似有篆味,筆畫表現出寬博、豪放之美。《白石神君碑》字形稍長,字勢清勁有力,筆畫蘊含了隸書中方整之美的特點。初學者通過對《祀三公山碑》《白石神君碑》《封龍山頌》經典法帖拓本的鑒賞、解讀、臨摹,來完成對其藝術之美初步而整體的認知建構,再輔之以有目的的技術體驗與訓練,通過提升“眼”力、意識的建立,不斷跟進和提高“手”的能力。以審美學習為先,訓練“眼”的高度,了解封龍山漢碑書法之美,從中體悟《祀三公山碑》“篆隸體”的書風特點,感受《白石神君碑》《封龍山頌》漢碑體式之美的氣勢,從提升“眼”來具體切入與突破,再反復學習“手”的技法,“手”依循著一個高于它審美的引領,達到體驗筆墨形式的目的。對于封龍山漢碑書法的反復欣賞和訓練,會大大提升初學者對漢碑書法審美的經驗,從而對封龍山漢碑筆法的沉厚與結體的獨特產生深刻的認知。
由此看來,金石學視域下封龍山漢碑呈現出的書法之美、藝術之美為推行封龍山漢碑書法鑒賞內容和方法的美育源源不斷地提供了學理依據和探索的路徑。
以《祀三公山碑》《封龍山頌》《白石神君碑》等為代表的封龍山漢碑的書寫風格雖然是漢代隸書發展的必然結果,但是在藝術的審美上卻隱含著個性化的差異。《祀三公山碑》以其獨特的“篆隸體”在漢碑史上獨占一席,頗具影響;《封龍山頌》雖成書于漢隸成熟的東漢時期,但其字形偏長,字體形態卻與成熟的“八分”隸書迥然有別,特點鮮明;《白石神君碑》則保留了漢代隸書的特征,又為魏晉書法提供了樣本,其獨特的代表性有目共睹。封龍山漢碑不同的書法風格在個性審美上的差異,都為我們在書法美育過程中尋找典型化的表現提供了可依據的案例。
封龍山漢碑書法美育,立足于傳統文化,找尋出了一條華夏文化與文明的解說滋養通道,是西方美育不具備而中國獨有的傳統美學教育類型。要深入經典書法審美的形式和內涵中,重在提高初學者或書法愛好者的文化素養和專業藝術的學養,培養其對封龍山漢碑金石書法領域的文化積累,以此實現引領公眾的書法審美學習。其本質是關于“人”的美育,這是樹立文化自信大格局中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首先,對“師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能夠僅僅通過單純的理論說教、概念梳理來進行教學實踐,書法的講授者本身要具有深厚寬博的書法學養支撐,要掌握和建立與封龍山漢碑相密切的知識系統。這樣書法的初學者才不會淺嘗輒止地去觀看經典,而是以著重次第性地引導和提升初學者的藝術審美品位為要。其次,在書法藝術實踐環節中重視以封龍山漢碑所代表的隸書字體風格及點畫的觀察訓練,先由“纖微向背”的專注,再到具體的字形結構和點畫線條的練習與檢驗。在臨摹的準備上,要選用好的拓本鑒賞或雙鉤的臨本,為學書者提供一份可信的摹習范本,通過手與眼的不斷的習摹積累來塑造、培養、提升、鍛煉對于封龍山漢碑書法審美的鑒賞能力。而臨摹的成就也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個人習書風格的形成,由此再進一步進入對書法藝術與文化的理解與思考上來。例如清至民國時期因封龍山漢碑金石拓本而產生的書風變革現象,成就了漢隸沉厚的古拙趣味與顯著的裝飾感巧妙相結合的書風新貌,也呈現了封龍山漢碑書法美的表現和再創造,這也是書法美育最重要的目標之一。在當今,審美居先、先眼后手的書法訓練,培養一批有專業素養的書法欣賞者、愛好者對于提高公眾審美是必不可少的,可以說是當下乃至未來的美育目標,由此看來封龍山漢碑書法美育的開展,是具有重要現實意義的。

封龍山頌
建立封龍山漢碑書法美育的藝術立場,有一點是很重要的,就是必須重視古人的習書經驗,從流傳至今的封龍山漢碑書法藝術經典中去尋找一種古意,由此進入封龍山漢碑書法之美的教育路徑。時代在變化,但其中蘊含的古心卻是一致的。只有不斷夯實傳統的基礎,才能展望書法美育的未來。